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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试在省理工大学物理与电子工程学院准时举行。 正式考试前几分钟,陈年坐在座位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被周围严阵以待的环境感染得也有些紧张,于是把脖子上挂着的红线牵出来,用力握住底下的玉坠。 这个玉坠是以前观音庙祝时买的,当时mama花三十块钱买了一对,分别刻上“如”和“意”字,陈年这块是“如”,mama那块是“意。” 合在一起是mama的名字如意。 当年那位须发全白的的庙公还笑呵呵地说,这两个字好,如意如意,即心想事成之意。 陈年从小随身带着这块玉坠,就像mama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思绪被考试铃声拨了回来,陈年的心情缓和不少,她拿到卷子,心无旁骛地投入其中。 三个小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十二点整,复赛理论考试结束。 陈年最后一个走出考场。 叶明远和容昭站在校外等待的人群里,目光关切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从远处走来,又看着她慢慢走向远处,夫妻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陈年对此一无所觉,她吃了午饭,回到宾馆沉沉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曾老师来敲门,恍惚醒来,原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五个人在楼下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曾老师就地开了个短暂的会议,见大家都神色疲惫,就放他们回去休息了。 走着走着,欧阳脚步慢了下来,他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曾老师。” 秋杭杭和张玉衡对视一眼,无声交换了某些信息。 只有陈年毫不知情:“欧阳怎么了?” “没什么事,”张玉衡说,“大概是紧张过头,找曾老师做心理疏导去了。” 这段日子,曾老师已经被他们四个人锻炼成了心理专家,办公室书柜里除了物理学相关外,也多了很多心理学的书。 用心良苦,为他们保驾护航。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次日复赛成绩出来后,陈年还是知道了欧阳情绪异常的原因,欧阳理论考试发挥失常,无缘接下来的实验考试。 为了不打击其他三人的士气,欧阳又是以笑嘻嘻的面孔出现,甚至还安慰他们,可谁看不出来他的心有多难受? 他的强颜欢笑背后,是那双几百个日日夜夜下来熬得通红的眼睛,是一套套卷子堆起来的汗水和努力,是多少人殷切的期盼…… 然而,竞赛就是这么残酷,倒下的人止步于前,获得通行证的人还要继续前进。 9月22日,陈年、张玉衡和秋杭杭带着欧阳的遗憾走进了实验考试的考场,经历了另一个更加煎熬的三小时,再次出门时,简直犹如迎来一场新生。 告别省理工大学那天,欧阳哭了,先是双眼慢慢变红,然后是压抑地啜泣,最后大哭出声,陈年也跟着哭了,张玉衡也哭了,秋杭杭哭得浑身发颤。 这四个在理科楼303教室里一起拼搏奋斗一同欢声笑语,约好将来要考同一所大学的小伙伴,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被现实划出的无形路口将他们分开。 他们一遍遍地重复并承诺—— 不管以后大家去了什么地方,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啊!不管时光走了多远,也永远都不要忘记那段我们以最好青春作为赌注孤注一掷的日子…… 曾老师看到这一幕,眼底也涌现一股温热,他摘掉眼镜,看向车窗外,阳光丰盛,树木葱郁,穿行过四季的风轻轻拂面,他看到了比这眼前一切更美好的东西。 一份清澈纯粹的青春和友谊。 9月底,全国物理竞赛复赛成绩公布,陈年和张玉衡秋杭杭都进了决赛,这个可喜的消息传到S市一中,又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省第一名比市第一名含金量高多了,所有质疑陈年在初赛中作弊的声音几乎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的名字再次高调出现在校门口的LED宣传屏幕上,也有不少记者循风而来,争先恐后扑向一枝独秀的陈年。 连S市电视台也邀请陈年去上节目,不过,陈年婉拒了,当然这也是曾老师的意思,相比声名大噪,他更想要陈年在决赛前仍然保持一颗平常心,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过多的宣传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曾老师对陈年寄予的厚望,并不只是希望她在这条竞赛路上走得最远,然后顶着竞赛的虚名进入国内顶尖高校,泯然众人矣。不是他悲观,从事教育行业二十多年,看到过类似的血泪教训实在太多。 多少惊才绝艳的人,在名利场中迷失初心,如昙花一现,最终被现实的滚滚洪流吞没,可叹可悲! 这孩子在物理上有天赋,又勤奋谦虚,肯吃苦下功夫,只要一直走下去,将来在物理领域必定会有一番建树。 物理决赛定在十月底,具体时间还没出来,曾老师给三个学生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回家和亲人团聚,顺便好好放松一下。 陈年回到了桃源镇,一是想拿些秋天的衣服,二来恰逢爸爸陈烨的冥寿,每年这个时间mama都会回来,母女俩一起上山,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一家团圆了。 奇怪的是,今年mama那边却没什么消息,陈年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最后mama只回了一条信息,说是她这几天要赶一批出国的货,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回来。 陈年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如果mama不是为了赚自己上学的费用,怎么会忙得连这么重要的日子也回不来? 其实mama不用这么辛苦的,等上了大学,她可以去打工,多辛苦都不怕,反正她还年轻,可mama哪次听进耳朵里了?还反过来安慰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认真学习,赚钱是mama的事。 既然mama回不来了,陈年只好独自拎着木篮子上山。 爸爸生前喜欢喝的小酒,她早就准备好了,还带了几样点心,一一在墓前摆好。 陈年看着泛黄照片里的男人。生命在黄土下安息,照片却还要经受人世间的风吹雨打,那张轮廓其实已经看不怎么清楚了,只依稀看到是国字脸,笑得很憨厚,应该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可惜,他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尽管他是给了她一半生命的爸爸。 陈年和爸爸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聊生活聊学习聊未来,天南地北地聊,她还帮mama说好话,让爸爸不要责怪mama的缺席。 回应她的,只有轻轻吹过的风。风带来一股线香和香烛燃烧后的味道,并不好闻。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陈年准备下山,她揉揉发麻的双腿站起来,不经意一望,又看到了那座无名墓碑。 黑幽幽的大理石碑身,碑面干干净净,在阳光下发着光,耀眼刺目。 陈年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