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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靳显钧篇【拜访】

    快入夏的时候,裘御在家里接待了一位稀客。

    他和这位客人上次见面是在原深的葬礼上,距今已经有好几周了。

    裘御从猫眼里看见靳显钧时,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可能是他开门的动作有点慢,靳显钧缓缓抬起胳膊,再次按响了门铃。

    眉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给裘御带来一连串神经末梢的疼痛。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给靳显钧开了门。

    “……你好。”靳显钧露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发音很轻。

    裘御一时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侧身给他让路。

    靳显钧顿了会儿,弯腰鞠了一躬,换鞋走进玄关。

    裘御让他随便坐,自己则进厨房给他冲茶。靳显钧说了声感谢,几不可闻,拘谨地坐在了会客沙发上。

    裘御泡好茶,端着茶托坐在了靳显钧对面。

    靳显钧又道了声谢,坐姿更拘谨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几周没见皮肤已经明显有了松弛感,眼珠混浊凝滞,眼白就像泛灰的鱼肚。可以看出在出门之前,靳显钧有认真打理过自己的头发,但这只不过更突显了他五官的憔悴,除此之外,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多体面。

    茶还很烫,滚滚的热气在杯口蒸腾,靳显钧却像不怕烫似的,端起来就往嘴中含了一口,面不改色地咽进了喉咙。

    “你今天来……”是裘御先开的口。因为已经很久没跟人交流,他都快忘了正常说话的流程。

    “是,我今天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靳显钧嗓音沙哑,没了以往的精神和自信,甚至垂下了头,避免跟裘御对视。

    “你说。”裘御也收回投在他身上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我想带走一些他生前的东西。”靳显钧没有用“遗物”这个词,他很忌讳。

    裘御再次感到了头疼,这回如有实质,一次次敲打着他的脑部神经。

    “不行。”他拒绝得很干脆,没有商量的余地。

    靳显钧仿佛并不意外,缩了缩身体,两眼茫然地看着茶杯。

    一时无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我能看一下他的房间吗?”靳显钧换了个请求,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裘御当即站起来:“跟我来。”

    公寓空间不大,与其说是原深的房间,不如说是原深跟裘御两个人的,进门入眼处就是墙上的一幅巨框结婚照,照片里两个人笑得很开怀,恩爱地望着彼此。

    靳显钧盯着照片里原深鲜活的脸出了神。

    裘御站在他身后,同样望着那张照片。

    看了会儿,裘御的视线转到靳显钧背后,发现靳显钧的后脑勺白了一片。

    房间里太闷了,不透气。裘御迈开步子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推开窗户,把新鲜的空气放进来。

    阳光照进屋子,在浅色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狭长的光斑。靳显钧侧过脸,光斑正好打在他眉骨边,使他的眼窝看起来很深,表情很庄重。

    他变了很多。

    裘御还注意到,靳显钧的视线在自己的左手指上停留了很久,那里戴着他跟原深的婚戒。

    靳显钧慢慢地蹲了下来,靠在床边,用手抚摸着一边的枕头和床单,接着轻轻把头凑近,寻觅某种气味似的,异常细致地扇动着鼻翼。

    这样的动作甚至称得上病态,尤其是他还蜷缩着,像抽掉了骨头,把自己强行塞进了一个狭窄的黑箱子里。

    之后,他闭上了眼睛,把脸挨在柔软的枕头上,神态非常平静。

    裘御没由来地感到了嫉妒,即使靳显钧看起来就像一只马上就会报废的机械表。这种嫉妒无法解释、无法排解,而且他很清楚,迟早会把他连人带思想地整个吞没掉。

    他们回到了客厅,依然是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茶已经凉了,裘御有些心不在焉地喝着。

    “他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靳显钧的脸色变回了苍白。从走出那间屋子后,他就像被人偷走了最后一丝精神气,一下子虚弱了下去。

    “没有,”裘御说,语速很慢,中间还有很多话被他省掉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时候我在睡觉,之后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让我过去认领……”

    靳显钧胡乱地上下点头,阻止了裘御后面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以前一直很讨厌你。”

    裘御无所谓地咧咧嘴。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讨厌你,不仅是因为他。”靳显钧的声音很低,“但现在他不在了,讨厌你就变成了一件没意义的事。”

    裘御沉默着抿了口茶。

    “我把公司的股份都转让给你了。”靳显钧接着说。

    “我不需要。”裘御只是稍微愣了一下。

    “随便你怎么处理,捐了也好,随便你。”

    “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卑鄙。”

    “你还是我?”

    “我。”裘御沉声说,“这是要干什么?靳家还没完吧。”

    靳显钧冷笑了下,裘御从这个笑容里依稀看到了曾经的他。

    “没完也快了。”他说。

    裘御认真地看着靳显钧,这是他们头一回,估计也是最后一回坐下来平和地聊天,不带任何针锋相对的负面情绪。

    几天之后,裘御进公司上班,听见下属向他汇报最新消息,当先一则就是靳显钧的死讯。

    裘御凝视着办公桌上摊开的文件,密密麻麻的字在他眼前铺开,但他却一个都没看进去。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接到的一通电话,电话那边是靳显钧的声音,醉醺醺的,大着舌头讲不清话:

    “喂?喂?让原深接电话!”

    “他电话打不通,你让他接电话……”

    “别不出声,我知道你是谁!裘御!你他妈快让原深接电话!”

    “深深吗?是你吗?”

    “深深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深深,你在哪儿?我酒喝多了,你来不来接我啊?”

    “我不走,就在这等你,你快来接我……”

    “你到底来不来啊?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裘御你个王八蛋!”

    “深深,跟我在一起吧,跟他在一起你会死的……”

    “你会死的,会死的……真的。”

    “跟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