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申基范的刀
第三十一章 申基范的刀 广泰会社社长办公室里,河庆民正一脸愤怒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这批订单的货物居然与客户要求不符,难道几百件货物都要我们自己吃进去吗?” 秋娜拉说道:“我有将新的产品资料交给基范,让他与工厂确认的。” 申基范一脸淡漠地说:“秋前辈,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拿到过你的资料。” 秋娜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我有发到你的邮箱里,而且还特意和你讲过的。” “我的邮箱里没有这个邮件,或许是网络传递问题吧。” 河庆民打断了她们:“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问题,如今最紧迫的是,这件事要怎样处理?现在客户不肯接受,你们都知道日本客户要求很严格的。” 秋娜拉想了一下,说:“如果实在是因为不符合标准而不肯接受,我建议半价清理给对方,其实这批货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只是与客户要求不符,半价的话我们虽然没有赚钱,然而损失也不算太大,起码能够保住成本。” 河庆民手一挥:“也只好这样了,娜拉,现在你就去联络客户,无论如何不能连本钱都赔进去啊,现在经济不是很景气,金融风暴很厉害的,如果我们不用心的话,会社可能会倒在这一次的浪潮里,所以一定要谨慎仔细啊,这个时候要强调的是为会社的奉献,而不是斤斤计较一些小事情。” “是,社长。”秋娜拉和申基范都很干脆地回答道。 因为业务出了问题,因此这一天晚上秋娜拉就要加班应对,安泰熙因为其她的事情也留了下来,一直到七点多,秋娜拉才初步与对方敲定解决方案。 她在座位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到对面已经在整理桌面的安泰熙,说道:“泰熙,多谢你今天留下来帮我。” 安泰熙一笑,说:“本来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的。” 秋娜拉微笑着看着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年青人,勤勉、认真,而且十分友善。 “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吃饭,你也一定很饿了吧,这样子,今天我请客,我们去吃‘包装马车’吧,虽然不是名贵的餐馆,不过在汉城的夜里吃这样的摊档,还是很有味道的。” 安泰熙笑着很客气地说:“那么就多谢前辈了,哦,我先去打一个电话。” 不多时,安泰熙打完电话从外面回来,秋娜拉已经完全收拾好,背上皮包马上就可以走出办公室,安泰熙也拿起自己的包,两个人已经是最后留在办公室里的人,因此离开之前必须要锁好门。 虽然已经是夜里,然而汉城的街道上仍然一片喧闹,在这里没有因为黑暗而带来的压抑感,夜间的汉城一派灯火通明,不但有路灯,而且还有街边店铺里的灯光,食街甚至把餐桌餐椅摆在了道路上,一眼望去一片一片的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许多都已经坐满了人,这就是“包装马车”。 白天的时候,街道上是很清爽开阔的,没有人占领道路,然而到了晚上,密密麻麻的桌椅就都摆出来了,从工厂会社和学校里走出来的人来到这里,喝啤酒吃烧烤,这可以说是一天之中最令人盼望的清福呢,因此就非常放松,也极为热闹,安泰熙与元俊宰也来过几次这种极其平民化的地方,安泰熙很喜欢这种包装马车,不但气氛轻松,而且场地也开阔,似乎比餐厅里面的氧气要充足一些。 元俊宰很能理解自己,当时就笑着说:“确实很不错,视野开朗,道路四通八达。”比较便于行动之后的撤退。 今天与秋娜拉选择的摊位也是烤rou,安泰熙系上了红围裙,用筷子翻着铁烤盘上的牛rou片,这样的街边食摊用的基本上都是美国进口的牛rou,在这一点上做此选择并不是因为韩国人推崇外国货,而是由于本土产的韩牛非常贵,五百克韩牛就要一万多韩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韩牛的饲养技术和饲料要求都非常高,和世界闻名的日本神户牛rou基本在一个档次上,包装马车这样的地方如果用韩牛来做烧烤,那就不是平民大众化的夜餐摊位,而是高级西餐厅或者韩国料理店。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倒了酒,喝了两杯之后,秋娜拉就痛痛快快地说了起来:“申基范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贱人,明明资料发给了他,还特意和他讲过,他居然将自己的失误推得一干二净,想要踩在我的身上往上爬。” 安泰熙沉吟了一下,说:“如果我可以用他的电脑,或许能够查出他删除邮件的证据。” 秋娜拉一摆手:“不用了,反正事情已经有了处理方法,如果这样做的话会显得我们穷追不舍,心胸狭隘,太过狠毒。不过泰熙,你既然有这样的本领,倒是很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了,毕竟你还有日语的专长。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直很感激社长,可是泰熙,你不要太单纯了,知道为什么社长会提拔你吗?因为他知道你是从北韩来,他给你的工资每个月四十五万韩元,只比仓储员高一点,如果你不是没有学历的话,到哪里都不会是这样的工资,尤其是今天才知道你还有电脑黑科技,如果你读出一张文凭的话,一定会大有前途的。” 安泰熙笑了笑,这个问题他也有想过的,如今他的工资已经不是很底层,可以有一点结余,他想的是等自己再积累一些资本,就报一间夜校来读,韩国的学院文凭自己总要有一张的。 这时秋娜拉丢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你也真的太诚实了,当初入职的时候,如果和老板说是从中国来的朝鲜族人,他应该也不会看得出来的,毕竟你和普通的脱北者不是很类似,可是你却没有隐瞒,直接说自己来自北韩,因此他就有恃无恐,而且这件事还辗转被申基范知道了,申基范之所以这么恨你,不仅仅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有日语专长,更是因为老板用你来对申基范压价,一旦申基范有什么不信服的态度表露出来,他马上就会把你提出来,说你是多么的懂得感恩,拿那么少的工资,却做那么多的活儿,现在经济不景气,亚洲金融危机搞得人心惶惶,要另谋高就也不是很容易,因此申基范就更加恨你。” 安泰熙听了这样令人惊讶的内部消息,虽然他素来是个镇定的人,可是也有片刻的目瞪口呆,他立刻想起了元承铉说过的那句话:“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秋娜拉是典型的韩国人的性格,在人际关系上容忍度比较低,而且申基范许多事情也确实比较过分,因此她今天晚上就对着安泰熙一吐为快。 到了将近九点钟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分手各自回家,分别的时候,秋娜拉还开玩笑似的说:“啊泰熙,你的朋友可真好,方才还打电话问要不要来接你。对了,明天就是元宵节哦,是传统的情人节,无论是否有恋人,都要好好度过这一天啊。” 安泰熙笑道:“前辈你也是啊,祝你元宵节快乐。” 安泰熙挤上地铁,拉着吊环站在那里,过了一阵不知为什么离奇地想到,去年朴在宇去军事监狱里看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是元宵节那一天。 安泰熙脑子一转,又想起那一天在景福宫,朴在宇为自己和元俊宰照相时的情景,朴在宇俊俏的脸上虽然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然而那神态却是很认真的,拿着相机的手上戴着一副柔软的黑皮手套,露出两节手指方便行动,似乎就是探监时摆在桌子上的那双。 九点多的时候,安泰熙回到公寓,元俊宰正坐在电脑前下载一些资料,见他回来了,便笑着说道:“秋前辈和你说了这么多话,心里痛快了吗?” 安泰熙一笑:“总能够好一些吧,分手的时候她的面色倒是开朗了许多,而且她也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难怪申基范那样讨厌我,原来是我压低了他的劳动力价格。” 元俊宰走过去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亲了他一下,笑着说:“其实我也想和你说,找个机会还是去学校读书吧,你现在的薪水确实偏低,到学院里深造一下,出来后就能拿到更好的薪水,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一点恶性竞争的嫌疑。对了,明天元宵节,尽量早一点回来啊,我做好东西给你吃。”另外还有礼物送给你。 安泰熙笑得很甜,点了点头,明天自己确实是要努力避免加班的。 第二天早上,安泰熙走出公寓,居然看到了韩真姬阿嬷的孙子裴永旭,安泰熙顿时感到有点尴尬,自从那一次阿妈妮把自己当做标杆模板向自己的孙子展示之后,裴永旭就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当然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韩国不是朝鲜,监视偷窥成风,更没有类似人民班的基层监督组织,尤其是汉城这样的大城市,人们更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因此安泰熙很幸运地不用经常见到他,倒是也缓解了那种不自在。虽然今天碰到了,不过彼此点点头也就过去了吧。 哪知今天,裴永旭居然主动和安泰熙打招呼:“喂,泰熙。” “啊,永旭,早上好啊。” “哦早安。泰熙,听我祖母说,你是从北韩来到这里的,是吗?” 安泰熙:又来了,虽然北韩身份没有什么好羞耻的,然而自己真的不想听到别人动辄询问这件事,因为无论是同情还是蔑视,这种不同寻常的眼神都是让人难于接受的。 “是的。” “我可以理解因为那边暂时的经济困境,所以有一些人就放弃了社会主义,跑到韩国来了,不过你将来还打算回去吗?” “恐怕是不能了吧。”不过这孩子的话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味道啊,如果不留意,很容易误认为是嘲讽的。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没有资格评判别人,不过我们的学生组织正在策划要在今年暑假去一次朝鲜。” 安泰熙顿时震惊了:“去朝鲜?为什么?”南韩的情报工作已经沦落到要使用学生去做的程度了吗? 裴永旭很坦然地侃侃而谈:“因为我向往朝鲜的思想,韩国如今的年轻人很傻,不关心政治,在会社里是工作机器,私人时间疯狂玩乐释放,只知道享受,享乐主义,被物质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因此任凭那些狡猾贪婪的政客们摆布,但是朝鲜不一样,朝鲜人很讲政治,那里虽然暂时遇到了困难,然而人们仍然是充满热情的,她们的理想主义并没有动摇。” 安泰熙不由得一阵头疼:“北韩……未必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而且你过去那边,阿妈妮会很担心吧?” 裴永旭倔强地说:“正因为不完全了解,所以才要过去看一看,我的祖母、母亲、父亲全都反对我这样做,但是她们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安泰熙默默地看着他:要怎样才能打消你这样的念头呢?可惜我的许多经历无法对你讲,如果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可能会大吃一惊的。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二月二十五号这一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这天上午,许多人都收听了第十五届总统金大中的就职演说,晚间新闻的时候,电台将他的演讲片段又重新播放了一下,主要是他的对朝“阳光政策”。 安泰熙一边吃饭,一边仔细听着,白天现场直播的时候他在工作,没有时间去听,现在才终于有了空闲,这或许也算是裴永旭的“要关心政治”的提醒起到了作用吧。 “我在这里想对北韩阐明当前的三项原则:第一,绝不容忍任何武力挑衅;第二,我们没有加害北韩或者吸收北韩的想法;第三,从可能的领域着手积极促进南北之间的和解与合作。……” 一听到第一条的“武力挑衅”,安泰熙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作为,而往他的碗里放了一块加吉鱼的元俊宰想到的则是李韩永。 历史事件的日期往往有所巧合,就在去年的今天,朝鲜投诚者李韩永被北韩特工暗杀身亡,他的韩国妻子也一同毙命。 李韩永原名叫做李一男,他的身份虽然不像黄长烨那样显赫,然而也是非常敏感的,因为他是金正日前妻成慧琳的侄子,他的母亲是成慧琳的jiejie成蕙琅,如果按照王朝的谱系来算,他也可以说算是皇亲国戚了,虽然不是直系,而且成慧琳的身份并未获得正式承认,然而无论如何总是有关系的,可是李韩永却在一九八二年的时候从留学地瑞士叛逃到韩国,之后他的姐妹与母亲也都离开了朝鲜,这无疑让金正日大为丢脸。 这些有名望或者身份地位特殊的脱北者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写书,李韩永也出版过自传,讲了许多金家的私生活,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导致他在脱北十五年后与妻子一同遇刺。 虽然对于朝鲜的诸多举措不以为然,然而对于那些北韩同行的能力,元俊宰从专业角度出发还是尊敬的,这么多年来,北韩的那些绑架、暗杀、袭击活动确实十分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几乎每一次事件的情节都曲折紧张,简直是集合了各种票房大卖元素的现成剧本,如果拍成电影的话,效果绝对会精彩过好莱坞大片,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然而这就是他所担心的,在国情院的正常任务之外,在他的家中就有一位人身安全可能受到威胁的人——朝鲜前特种兵中尉安泰熙。虽然已经宣布朝鲜特工除一人逃脱外,其余全部死亡,而且安泰熙也更改了名字,可是元俊宰却一直担心他的安全。与黄长烨等人相比,安泰熙绝对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然而假如被北韩得知他还活着,让这样的一个人继续存在,对于朝鲜来讲也是一种耻辱,那是行动失败的活生生证据,没有成功自杀殉国更是损害了朝鲜精神,所以元俊宰希望在工作之余,安泰熙能够尽量减少外出,尤其是那些比较混乱的地方,比如歌厅酒吧之类。 这时,安泰熙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工作上的事情,他又连续打了两个电话来联络工厂与客户,这才终于可以继续安心吃饭。 然而元俊宰却发现安泰熙忽然间盯着手机发起愣来。 “泰熙,怎么了?” “慎彬的号码,我虽然存了起来,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他曾经说今年一月份出狱的,现在应该已经在外面了吧。” 元俊宰温和地一笑:“为什么不打给他呢?既然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安泰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你和在宇都了解我的过去,其她的人不知道也并不要紧,可是慎彬……他是在监狱里遇见我的,我不知道该和他怎样解释。” 元俊宰点点头,伸出手来握住安泰熙的手,柔和地说:“虽然曾经做出过承诺,但并不一定要现在就履行,因为此时条件不够成熟,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打给他的。” 安泰熙脸上的纠结在这几句话之下渐渐消散,他抬起头来对元俊宰笑了一下,放下手机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