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昏礼

    青帝门坐落在一处比平水镇还要靠南一百多里的山坳中。

    “凝之你看，北边几重山脉阻隔，冬季冷风无法南下，所以山坳里不受严冬困扰；西边山脉绵延千里，壁立万仞，虽然险峻陡峭不适合居住，但却是采集高山和寒冻之地药材的好去处；东南两面虽然没什么遮挡，但是水路陆路都还算畅通，让山坳里不至于闭塞，出行什么的也都算方便。总的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到底是回到了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谢琮显得有些兴奋，坐在马背上东西南北一通指点，献宝似的和林静说着这周围的情况。

    “何止不错，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林静同样骑着马，与谢琮并骑而行，顺着指点观察周围的环境，忍不住赞叹出声。当朝皇权式微，对江湖力量掌控能力相当弱，如青帝门这般天高皇帝远地江湖门派，在当地简直就和土皇帝差不多，单看附近乡村农人们看到青色莲花的标记都能一眼认出来历，可若是问起眼下是哪朝、年号如何，却要反应好一会儿，还有很大可能会说错，青帝门在这一带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自从正月里蕊儿抓周时候生出了变故又过去了一些日子，眼下已是阳春三月，林静也终于随着谢琮去了青帝门。论起缘由，自己行迹暴露赤炎宗找上门来固然是一个方面，可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和谢琮长谈一夜之后，突然想通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说到底两情相悦的是他和谢琮，真正一起生活的还是他和谢琮，只要他们两个立场坚定进退同步，别人就算说上两句又能如何，却是他原来患得患失钻了牛角尖了。

    至于谢琮，玩脱了一次之后，也得到了教训，不再打着为林静着想的旗号擅自安排什么，而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告知父母并得到支持、长老会里有两个老东西准备作妖但是你放心我一只手就能按住等等前期准备，都向林静坦白了，直说得林静好笑又窝心，让谢琮小来小去地占到不少便宜——至于更进一步的却是没有了，并非不想，只是既然心中珍视，便不可轻浮，这是谢琮的底线。

    整个青帝门经过几十年的经营，所在地已经不像是一个单纯的门派，而是一个相当不小的镇子，其中规格最高最显眼的当属靠北边的门主的居所，同时也是门中各种重大仪式举行的地方。真正到达住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谢琮和林静两个人匆匆梳洗修整了一下，便先去正式见过青帝门的门主和夫人，也就是谢琮的父母。

    “父亲母亲人都很好，尤其是母亲，肯定和凝之很投缘，别紧张。”谢琮跟在通传领路的小弟子身后，借着衣袖遮挡握了握林静的手。

    “……好，不紧张。”林静感觉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出汗，一时间都有些搞不清紧张的到底是谁，只能笑着应了一句。

    正如谢琮所说，青帝门主谢晖与夫人苏妍都对林静很是亲切热情，反而是谢晖与谢琮父子两个没说上几句话，便有些气氛僵硬起来，两个身材高大的乾元对面站立，相似的五官，相似的轮廓，几乎能够想象到二十年后谢琮的模样。林静与谢琮相识一年了还从没见过对方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许惊愕，反而是谢夫人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由着那边父子两个互相横眉立目，兀自拍了拍林静的手，让他陪着自己去后面花园里面走一走。

    谢夫人是为女性中庸，年近五旬，但是因为保养得宜，依然皮肤莹润光洁，身姿轻盈婀娜，虽然长相并非艳丽，但是医者慈心，此刻面对的又是要与儿子携手一生的人，更显得端庄和煦，有一番让人心折的温柔又成熟的风仪。对于谢夫人的邀请，林静自然绝不会推脱，同样风姿偏偏地让出位置，落后半步跟在谢夫人身后走了出去。两个人刚出了正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大响，林静从小入了玄天观，几乎没有在父母身边生活过，也无法想象正常家庭中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不由得下意识有些担忧地回头看向正厅的方向。

    “别担心，不用管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转头看时却是谢夫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呵，乾元啊……”

    “……？”这口气，听着可有一点点像是嘲讽啊——林静不由得暗自挑了挑眉毛——没准谢夫人真正的性格，要比看上去有趣多了。

    ＝＝＝＝＝＝＝＝＝＝＝＝＝＝＝＝＝＝＝＝＝＝＝＝＝＝＝＝＝＝＝＝＝＝＝＝＝＝＝＝＝＝＝＝＝＝＝＝＝

    青帝门少门主的婚事，自然是不可轻忽的，哪怕青帝门门规里崇尚节俭，可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鉴于林静孤身一人，好多环节不得不有所删减更改，有时谢琮夜里醒来支开窗子看向林静暂时住着的厢房，心中柔软又雀跃，可是下一秒可能就被一阵“嘎嘎”的大叫给搅得气氛全无，阴云罩顶恨不得把自己亲手打来的两只活雁直接拔毛给炖了。

    如此忙活了一个来月，三书六礼只剩下了亲迎，之前算出谢琮要红鸾星动的那个热衷于撮合小辈的媒婆长老笑眯眯地出来和林静认了个干亲，毕竟总不好让谢琮把人从自己的屋子里接出去转一圈再送回原来的地方。待到昏时正刻，谢琮带着林静回到正堂，拜了父母天地，谢过长辈同门，共牢合卺，送入洞房，这礼才算是真的成了。

    作为青帝门实至名归的少门主，谢琮在门内的手段挺狠，就算不是为了私人恩怨，却也着实是让人又爱又恨，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狠狠闹上一场，半个青帝门与他年龄差不多的青年弟子都摩拳擦掌要来搞事情。谢琮见势不妙直接把林静放房里一推房门一关，自己站在外面守住门，颇有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倒是很能唬人的。

    林静被关在了房内，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听着外面小院里各种吵闹声，到底也是有分寸的新一代中流砥柱，并不会闹得太过分，听着好像是这些人合伙弄了一整册脉案配合病情描述，要求谢琮必须从头到尾都给说出个四五六来，否则就是不过关，不能放新郎回房。

    果然不愧是以医修着称于世的青帝门，连为难人也为难得这么有特色。

    林静看着左右自己也帮不上忙，干脆摇摇头转过外间的屏风进了里屋。之前那一个月他虽然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但是谢琮的这个房间却是没怎么来过得，即便明知道没什么忌讳，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是谢琮自小长大的地方，今天两个人还要在这张榻上……林静就忍不住耳尖有些发烫，赶快甩甩头让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画面消失，他现在都有些不敢去看那张舒适宽大的床榻，脚下转悠着便来到了旁边的衣橱前。

    上品木料精工细作的衣橱，放了驱虫的樟脑和箱包，味道不刺鼻，甚至有一点好闻，只是偌大一个衣橱却是空空荡荡，只在最显眼的地方摆放了一件衣物。林静微微一愣，小心地伸手取出衣物轻轻抖开，血色从耳尖向两颊蔓延，变成了正片氤氲的红霞，只是抓着衣物的手指终究是没有放开，反而紧紧地将衣物拢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