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日常中的不寻常
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 渡边空晴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他东京寓所的楼下。刚刚入春不久,他便穿起了去年那件紫色横条纹的帽衫,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他没有背包,来到附近那家他常去的餐厅,坐在他常坐的那个靠窗的位子上,点了他常吃的早餐。 赤坂广正的眼皮并没有像他手下的探员一样在打架,他从监视屏里甚至是有些享受地看着这一切。即使这N个月来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度过的。他猛拍一记桌子,把其他人都给吓了一跳。“给我打起精神来!” 于是大家只好装模作样地挺直腰板,挪挪椅子。 赤坂又按下内置话筒前的通话按钮,“报告一下我家女儿的情况。” 探员们都已经对赤坂如此称呼监视对象习以为常了。坐在渡边空晴右后方的监视人员装作喝茶的样子端起茶杯,使藏在袖子里的袖珍麦克风离嘴巴近一点。“报告长官,一切正常。” “他还是吃那一点东西?” “是的。” “真是的,既然这么瘦就要多吃一点啊,身体健康最重要啊。” “那个,长官……” 监视人员刚想对赤坂这种过分关心目标的状况抱怨一下,但只见渡边忽然有要转过头来的趋势,于是他赶紧埋下头。等他再抬起头来时,渡边已经结好账,正向店外走去。 “目标离开了餐厅。”监视人也赶紧付了钱跟了出去。 渡边的日常生活非常有规律,工作日他一般都会从早到晚都待在他那剑道道场里,而双休日的话,他一般都会在早上去超级市场购置生活用品。今天这个周六也不例外。 赤坂坐着伪装成搬家公司卡车的监视车远远地跟在渡边后面。车上所装的监视器能清楚地把所拍到的情景呈现在显示屏上。车子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跟着渡边,看着他略显轻松地走进超市。 “今天有那么一点奇怪啊……” “哎?哪里奇怪了,长官?”探员们都竖起耳朵准备听赤坂的分析。这个探长虽然平时的言行都不怎么靠谱,但他的思维推理能力还是在业界有口碑的,上头也是充分信任他,所以才会派他来执行这项重要的长期任务。 “今天居然没有邻居大婶餐厅服务员和街头派发传单的姑娘来sao扰我们家空晴呢……真是太奇怪了……” 探员们都打起了哈欠。他们的头儿还没有进入状态。 没过一会儿,渡边拎着一袋东西从超市里面出来了。埋伏在超市里的监视人等渡边走远里以后,在渡边付款的收银台面前亮出证件。“刚刚那个男人都买了什么东西?” 这家超市的收银员对这个状况也已经习以为常,取出了小票给他看。 都是一个男人平时会用到的东西,只不过今天零食的量特别大,而且,破天荒地没有买猫粮。监视人把情况报告给了赤坂,后者也开始疑惑起来。 “也许是上次买多了还有剩下的吧?”一个探员说。 监视车仍跟着渡边走,这时候渡边正在回家的路上。这个早晨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渡边停下来站在橱窗前。 赤坂也赶紧吩咐司机停车。监视器的镜头拉近,赤坂看见渡边正专注地看着橱窗里的东西,或者说是看着橱窗本身。过了一会儿,他摆动了一下脑袋,用手捋了捋头发。 “他在照镜子……”赤坂愣了一下,忽然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桌上的咖啡都溅得到处都是,“他居然在照镜子!!” “怎么了,长官?”探员们纷纷疑惑地看着他。 赤坂明显很是激动,“我家女儿可是那种虽然长得可爱但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大街上把橱窗当作镜子照呢!!这个人不是渡边空晴!给我把他逮住!!!” 探员们一致冲下车,赤坂怒气冲冲地跑在最前面。这几个男人忽然出现在街上的情景自然是把路人们都给惊住了,渡边当然也发现了身后的情况,感到有些不对,立马也跑起来,把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都给丢在地上不管了。 五分钟后,赤坂带人在一条小巷子里面抓住了渡边,后者在一阵挣扎之时把头上的假发弄掉了,探员们这才发现,这只是一个体型和面貌都和渡边有所相似的陌生人。但仔细看的话,这个人要比渡边年轻得多了去了,也只不过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一早上的监视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恐怕是因为监视人一直都只跟在他的身后,而监视器也只会拍到一点侧脸,根本看不清正脸的模样。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就根本和渡边完全不同了。 赤坂狠狠给了他一拳,“你这家伙,谁让你迷惑警察的?!” “就、就是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的人啊。他给了我点钱,就叫我按照他说的行动而已啊。这、这犯法吗?” 渡边空晴把这个男人打扮成了渡边空晴的样子好让监视他的警察以为他就是渡边空晴? 赤坂已经要怒吼了,“那真正的渡边空晴在哪里啊?!!” 东京到冲绳最早的一班飞机已经到达,出口陆陆续续地有乘客出来。一个平常得不会引起任何人多余关注的男子,拿着他的一点行李,戴着墨镜,不紧不慢地跟着人群走出来。 这里是冲绳,日本南端,渡边空晴身上穿着T恤居然显得有些冷。等他走出机场发现,此刻的冲绳比他想象中的要冷得多。 “啊,失策……”渡边不情不愿地套上拿在手上的羽绒服。 冲绳的天完全是阴暗的,乌云一如东京的落雪一样厚厚地化不开,而更糟糕的是,天上居然还在飘着雨。 “和印象中的不一样啊,真是……”渡边抱怨着说。他昨晚出门的时候实在很匆忙,没有事先查询冲绳的天气状况,当然也不会想到到南方小岛上来还要带把雨伞。不过他也不是来度假的,天气好不好跟他关系也不大。 无奈的他正准备一头扎进雨里,突然他的动作被一股力制住了——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回了机场的屋檐下。渡边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手已经不自觉地转到了能攻击人的角度。但幸好他把这惯性的动作给止住了,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脸纯良的笑容。 “你干什么?”渡边警惕地问,又刻意拉开了点距离。 那人比他高点,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他的脸长得有那么一点好看,也是一副好人的样子,一点不介意渡边摆出的防备人的架势。他背着行李的行李也不多,看来也是刚到冲绳的游客。 “天下着雨呢,最近的宾馆也要好一阵子才能走到呢。”那陌生男人说。 渡边愣了一下,“所以说?” “不介意的话,和我共撑一把伞吧?”那人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长柄伞。 上头是在半年前意识到渡边空晴的重要性的。也就是说,赤坂是在六个月之前开始执行监视渡边的任务的。 其实两个人是打过照面的,赤坂曾经假扮成快递员敲响了渡边公寓的门。也就是在那时他在渡边家的玄关里安装了袖珍摄像头。渡边大约在十天之后就发现了——一次他出门的时候,对着隐藏在鞋柜里的镜头做了个鬼脸。 赤坂怀疑渡边早就知道警视厅对他很感兴趣。渡边是个聪明人,有人埋伏在他的生活圈内监视了他六个月他不会觉察不到。有趣的是,渡边从来没有做出过反抗行为。 直到今天早上。 确切地说是昨天晚上。 据那个假扮渡边的年轻人的口供(虽然他不停地强调他什么也不知道),前天他很普通地去超市购物,渡边突然来找他搭话,并且付了一大笔现金让他帮这个忙。他听了细节之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他答应了。他根本不知道会有警察在监视自己。他从昨天就住到了渡边的公寓里开始假扮他。而渡边本人说要离开,但没说去哪里。 “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 “他有没有说要坐什么交通工具?”渡边的车不见了。 “没说。这个渡边是个罪犯吗?明明看上去是个很和蔼的人……” “不是。他不是罪犯。” “那你们为什么监视他?” “你问太多了!” 赤坂从审讯室出来时垂头丧气的。那个年轻人的确跟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警察放他走了。 尾川递给赤坂一杯茶,“跟丢女儿很伤心?” 赤坂一口气把茶喝光了。 “照你说的,渡边早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了,可为什么他要在六个月之后的现在才想到要摆脱我们呢?” “因为之前都没有这个必要。” 尾川挑了挑眉毛。 “出了什么事,渡边急于离开。” “离开去干嘛?” “去做一件事。或者去见一个人。” “……你其实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对吧?” “正是。” 这时赤坂手下的探员来报,说对渡边网上账户的调查有结果了。前天渡边在网上订了羽田机场今天一大早去冲绳的机票,而他的车也在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的停车场被发现了。 赤坂把纸杯捏扁,投进了垃圾箱。 明明是一把外表非常普通的黑色雨伞,但撑开来的一瞬间居然让渡边吓了一跳,一股清新的蓝色从撑开的伞下扑面而来,在渡边的头上,将冲绳阴霾的天空都给遮了去。 “啊,这是我本来打算送给女朋友的伞……”那陌生人稍微有些羞涩地解释道。 “我没有问你。而且不用麻烦了,送给女朋友的伞跟一个外人合用说不过去。”渡边转身走开。 那陌生男人并没有理会渡边的拒绝,追上来还是将伞遮在他头上,挡掉了大部分雨和冷风。“没关系,已经分手了……”陌生男人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那,你是来冲绳散心的?” 明明是不想和任何人发生多余一句话的关系的,他被召唤来冲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满脸的忧伤和郁闷,被施以好意的人想不安慰也难,况且渡边自己也…… “嗯,总觉得出来走走要安心得多。” “不想忘掉她吗?” “……什么?” “如果是痛苦的回忆,不该把伞丢掉吗?” 这时两人已经离开机场,往有人气的地方走去。这个时间段来冲绳的旅客似乎并不多,机场附近连辆想做生意的出租车也见不到。 “会想要丢掉吗,如果是你的话?啊,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想在陌生的地点和任何人产生关联,渡边没有回应这陌生人。 陌生人也沉默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了,两个人不得不挨得很紧才能不被雨点打湿。雨伞挺小的,本就是适合小情侣在雨天亲密接触的雨伞,但和一个陌生人共用这样的伞,渡边觉得过分的别扭,明明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和喜欢的人一起挤一把伞的机会…… “我在这附近的酒店里订了房间,不过那时候就好像没有多少空房了,但你还是可以去碰碰运气。”陌生人指着前边的街道说。 “不用了,我大概也待不到一天就得回去。” “哎,为什么?你不是来观光的吗?” “一个人观光有什么意思?” 大概,可能,也许,这个陌生男人就这句话误以为渡边也是因为感情问题来冲绳散心的人,于是他说,“既然都是一个人,那就一起走吧?” 渡边顿了一下。 “啊,我不是什么,那个,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人很孤单而已……请你不要误会……还有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啊,酒店就在前面不远了……” “我都说了不——” 渡边将后半句话堵在嘴唇后面。他和这陌生男人一道走在街的一边。他的眼睛望向一家餐厅的橱窗里,那里正反射着渡边身后的情况。他分明瞥到了一个人影,撑着伞,伫立在路边,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那是一个有些不祥的身影。注意到渡边的停顿,犹豫了一下后躲到停着的一辆车后的不祥的身影。 渡边被跟踪了。他刚刚在冲绳降落就被跟踪了。 他脑中急切地想着对策。在身边的陌生男人开始表现出不解并向后望去的时候,渡边推了他一下,说,“好吧,我也去那个酒店看看。” 虽然那个陌生人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富有的人,但这家酒店的确是全日本数一数二的高级连锁酒店。他们走进去,大厅散发着金属气息的装修让渡边有一点皱眉。他不喜欢这样子硬线条的现代风格,比起这里他更喜欢飘着樱花的和风院落。 陌生人去了前台,和接待的服务员说了几句后,便拿着房卡走过来,“很抱歉,没有空房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渡边很快说道。 跟踪他的人肯定注意到了这家酒店。待在这里,他知道自己所在何处。 服务员领着两人坐上电梯,到13楼,往走廊深处走去,最终停在一扇门前。 “日野先生,您的房间就是这里。您要的……是单人间没错吧?”说到这里服务员稍微迟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渡边。 “没有错,谢谢你。” “有什么要求请打电话通知我们,我们会竭诚为您服务。”服务员鞠躬后离开的时候看得出还在纳闷着什么。 日野,对,渡边刚刚听到了这陌生人的名字。日野推开房门,让出一个人的空间示意渡边先进。不知道他是紧张了还是单纯地把对待女朋友的绅士习惯保持了下来。 房间很大,有一个阳台,虽然今天这个天气只能远远地看见海滩笼罩在湿气之中。一张床置于房间中间,四周除了墙没有一点家具。这样的摆设恐怕会令躺在其上的人毫无安全感可言。 日野把伞搁在墙边,也不顾它正肆无忌惮地滴着水。他又放下背着的行李,从里头拿出什么东西,放到了床上。 “这个房间给您住了。” 渡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之间用起了敬称,当然他更不明白的还有他说的内容。“什么?那你今天住哪里?” 日野没有回答他的提问。他又说,“这行李我也留在这里,您可能用得上。”说完他打开门像是要出去。 “等一下!”渡边叫住他,不安的情绪在胸中蔓延,“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日野仍然没有回答,闪身出去,并且用力带上了门。渡边想要追上去,紧张的双手打开门之后,却见走廊里空无一人。走廊一边的电梯正在往下走。渡边赶紧飞奔着跑下两层楼梯,又冲到电梯前,数字仍然在往下。另一部电梯正在修理中。 追不上了。渡边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问题。是的。自己一到冲绳就被发觉了,他明明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天到达以便获取主动权,但还是被发觉了。 现在怎么办? 他重新上楼回到房间里。自称日野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真名,留下来不少东西。他还放了什么东西在床上。是一个黑色绒布的袋子,很沉。 他打开,一个有粉红色壳子的iphone从里头滑了出来。 艳丽的粉红色的壳子。 桌面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渡边打开收件箱,打开那封邮件。短短的只有几个字: 「渡边さん,我没事。」 渡边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心跳。这条没有头没有尾甚至没有来件署名的信息让他紧张的心情从低谷跃到了高峰。 他跌坐在床上。 “若濑君……若濑君……” 眼泪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