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水还是要喝的

    墨秋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点人声也没有。

    雪风不在客厅，已经回了房间。雨桐还像他离开之前那样，在客厅的角落里整理行李。但是她看起来魂不守舍，即使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她还是没有发现。

    他拿出买好的卸妆水，递给她。“给。”

    雨桐这才惊醒过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墨秋看到她的眼睛有一点红，额头上还有一道红色的印子，于是马上蹲了下来询问她怎么了。

    他原本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但是雨桐却躲开了。有一瞬间他怀疑是不是雨桐已经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了，是不是她问了雪风，然后雪风就全都告诉她了？她躲开他是因为觉得他很脏，还毫无原则吗？

    可是雨桐却微微笑了起来，“没事，我刚才不小心被笔戳到了，疼死我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是普通的说笑，但墨秋就是觉得在他离开之后，雨桐和雪风之间一定发生了一点什么，哪怕和他毫无关系。

    雨桐额头上的红印子八成是雪风用什么打的。他想。

    他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又站起身来问道：“这个放在卫生间里就行吗？”

    得到雨桐的肯定回答之后，他拿着雪风要求的那盒棉条走进了卫生间。他出来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向浴室看了一眼。他和雪风昨天晚上就站在那里。

    他又多看了几秒。

    吃晚饭的时候雪风并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只是透过房门告诉父母她不饿，明天早上再吃。

    其实她很饿，饿得不行，也渴得不行。她这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喝过水，只有早上那一口让她疼得差点跳起来的果汁。但是她更生气，气得哭不出来，气得想把自己杀了。

    她抓着冰袋按在脸上，开始躺在床上发呆。一旦躺下，前一天一夜没睡、今天又上了一天课累积起来的疲惫就压住了她，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们的父母睡得很早，十点就早早地进了房间。

    雨桐已经把要去出差的行李收拾好了，行李箱正立在门口的鞋柜旁边。

    墨秋和雨桐谁也没有说话，雨桐看起来很难过，又很不安。最后还是墨秋突然拿起杯子接了水，说：“我去给她送杯水。”

    雨桐有一点吃惊，却再没有其他的情绪了。她点点头，“嗯。如果她饿的话麻烦你给她弄点吃的......”

    她的神情明显表示出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完，只是后半句她不愿意再说了。

    剩下的半句是什么呢？墨秋有点明知故问地在心里琢磨。

    后半句应该是：如果是我的话，她不会吃的。

    他有种直觉，就算他开口问，雨桐也不会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雨桐来说更加难以启齿。他要是真的想知道，或许去问雪风还能多少知道一些。

    但是他虽然知道这点，却没有真的想要去问的意思。他来到雪风的房间门口，门后没有传来一点点声音。他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于是他又敲了一次，依然没有反应。他只能开口叫雪风的名字，叫了没有七八遍也有三五遍，门才被打开了。

    雪风的脸露出来，眼睛都没能真正地睁开，看起来困得不行，也疲惫不堪。她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

    接着，雪风伸出手把他拉了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雪风没有开房间的灯，而是把书桌上的台灯打开了。她把椅子拉开，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又重新倒在床上，拿起刚刚扔在床上的冰袋，继续冷敷自己的脸。

    她的书桌上和柜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很多书，一摞叠着一摞。墨秋坐下，定睛一看，发现她书柜上和床边堆着的各种书几乎没有一本是和学校课程相关的。这一看就是个从不在家里学习的主儿。

    那些书大多数是一些外国和诗歌，还有一些报告文学和外语相关的书籍，甚至还有几本关于哲学和宗教的书。墨秋倒是没觉得惊讶，这种不喜欢体制内的课程而是自学知识，涉猎多个感兴趣的领域的风格非常符合雪风。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四处看了看，检查一下她的藏书中有没有早已过时的恶俗恋爱题材作品，见到没有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把水杯递给她。“水还是要喝的。”

    听到他说话，雪风再一次困难地睁开了眼睛，好像刚才又不小心睡着了似的。她坐起来，接过那杯水，面无表情地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

    “你饿不饿？”

    雪风非常喜欢他说“你”这个字，有一种很强烈的他们在对话的感觉。他口中的“你”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哪怕还有别人在场，那个人也是“他”，而不会是“你”。

    她摇摇头，说不饿。

    墨秋也不想硬要她吃饭，而是转过头去看看她那些书。他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名字，有些他在上学的时候也读过。还有一些很冷门的外国，作家的名字很多人可能连听都没听过。

    看起来雪风是一个非常喜欢读外国文学的人。也难怪她身上有那股追求感情的赤诚，以及她漠视教条只注重心灵的莽撞。如果她是个读古典文学长大的人，或许就不会这么胆大包天地缠上他了，可能只会一直在心里憋着。但是反过来讲，如果她是热爱内敛克制的古典文学的人，那她应该也不会喜欢上他了。

    墨秋这个人实在跟东方传统审美没什么关系。哪怕都是相同的黑与白的配色，他也没有东方美人那种氤氲的水汽，什么也不做往那一站就是一副水墨画。身姿窈窕、清冷出世、温润典雅，都和他毫无关系。　他的确就像雪风认为的那样，像一座黑白雕像，或者一副油画。明明是黑白的，却仍旧能感觉出浓抹厚涂的手法，对比度极高。他虽然性格温柔善良，但是身上却没什么“人味”。有时他静静坐着，你就真的会以为那只是一座大理石或陶瓷雕像，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在没有“人味”这方面，雪风只能更甚。如果说他只是看起来太像艺术品而不像人类的话，那么雪风干脆就是一个更加抽象和笼统的东西。她毫无疑问是充满了生命能量的，只是不太像人，而是像极了大自然。墨秋不确定这和她总是重自然哲理和人文情怀的文学作品有没有关系，他觉得多少是有点关系的。一个人读的书非常能体现出她的个性来。

    重感情而轻教条。爱思考却厌背书。追求体验而对已有经验充耳不闻。情感深沉真诚，唯独十分莽撞，不够精明世故，更别提基本的礼数了。即使她平时对待他人都是冷冰冰的，墨秋也能看出来她其实很喜欢表达，并且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和观点。他猜她应该还有其他的艺术领域的途径表达自己，比如写东西或者画画。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落到了一本夹在和中间的厚厚的本子上。一看就是速写本。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拿了出来，拿到手上之后才猛地想起来，他不应该随便翻别人的东西，更别提这可能是雪风的隐私。

    他回过头看了雪风一眼，才发现雪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趴在床上盯着他看了很久了。

    “看吧。”她说。“只是一些无聊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