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他是树叶，我是石头

    墨秋从雪风房间出来之后发现雨桐已经回房间了。

    他其实待在雪风房间里的时间并不长，花费时间最久的还是看雪风的画。雪风没有不让他走，只不过是手一直抓着他，脸还一直贴在他身上闻来闻去的，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洗澡没洗得彻底而带上了什么味道。

    最后他说：“明天早上我把雨桐送去车站之后就回来。”雪风这才松了手。

    他想要跟雨桐说些什么。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从何说起。或许他想先问一些什么，比如雨桐和雪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他知道就算他问了雨桐也不会告诉他，可是他对着雪风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再者，她们似乎也没有义务必须要告诉他什么。或许是他应该把发生过的事告诉雨桐，她至少应该知情，之后怎么办就全都交给她决定。

    他这么想着，就走进了雨桐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雨桐没有睡觉，而是开着灯坐在床边，正在低头看手机。

    “雨桐......”

    听到他的声音，雨桐把手机放下了。“雪风还好吧？”

    其实这一点让墨秋觉得很奇怪，雨桐为什么这么放心让他去找雪风呢？而且虽然时间并没有太长，他似乎还是在雪风的房间里待了半个小时。雨桐却没有询问这一点，只是稀松平常地问他雪风怎么样......就好像雪风的事情本来就是由他来管似的。

    “现在应该睡了吧。”他说。可是说完之后，他突然就想起雪风的房间就在隔壁，说不定她在墙的那一边什么都听得到。

    他还是决定要说，至少先告诉她实情，告诉她自己已经不再有资格和她在一起了。他正要开口，雨桐却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雨桐坐在床边，右手握着他的左手。她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看着地板的某一处。她的力道很轻，不像雪风握住他右手时那样抓得死死的，而只是虚握住了他的手指。那不是一次调情或者玩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招呼。她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停下来听她说话。

    可是她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还是等着。

    他们的构图和之前雪风抓住他时有些类似，但感觉却完全不同。雪风永远都在进攻，她情感充沛，他退一步，她就往前走两步。因此虽然他和雪风好像从昨晚才刚刚认识，但是雪风的行为模式还是给他留下了很强的冲击。

    而雨桐不一样。她握住他的手好像并不是为了抓住，而是为了让他走。她叫停他的唯一目的似乎是因为她要把他甩开。她的体温里充溢着丧失感。紧接着，雨桐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雨桐原本的目的应该是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可墨秋在碰到她的身体的那一刻突然好像受到了惊吓似地，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他在雨桐面前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了。无论雨桐怎么想，他对雨桐来说都已经是另一副样子，甚至已经是另一个人。他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不再完好，像一个盘子被摔得粉碎，像一座雕像失去四肢，像衣服不再能蔽体，像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他身上的每一处吻痕都在提醒他，都在叫嚣、奔跑，大声地将战败的消息传遍所有角落。

    他和雨桐完了。

    他们完了不仅仅是因为雪风出现了，也不仅仅是因为雪风对他做了什么，同时也是因为他的默许。他默许了雪风的手、嘴唇、体温，更默许了她的进攻和爱。即使他不敢承认，可事实上他虽然不敢直视雪风的爱，想要逃跑的想法大于接受的想法，但是触碰除雪风以外的人的身体也使他惧怕。

    那些吻的感觉还是留在他身上。他的肩膀、胸口、小腹、嘴唇、眼睛，还有手心，都还生动地残留着雪风嘴唇的触感。

    再给雪风一些时间的话，说不定她真的可以把他从他自己那里抢走。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刻，他的右手因为某种亢奋而快速痉挛了一下。仿佛他是本能地在期待雪风把他抢走的那天。

    “雨桐，对不起。”

    雨桐抬起头看他，看到他站在白色的灯光下面，显得皮肤的质感非常不真实。他身上的毛衣是浅浅的米色，更加突显他的肤色像是一种调色调出来的白，而不是正常的白皙。他的嘴唇是鲜艳的红色，人中藏匿在鼻尖的阴影之下。他下半张脸的轮廓很好看，又紧致又锋利，不会被他那双形状像鱼一样的眼睛抢走目光，反而与眉眼形成了很好的对照，上半张脸朦胧妩媚，下半张脸严肃而深刻，混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脆弱感。

    看着他的眼睛，雨桐大概已经明白了。墨秋完全就是雪风的梦中情人。墨秋太像了，和雪风追求的东西一模一样。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下来，对他说：“对不起。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雪风的房间里传出脚步声，她走了出来，正在向房间门口走。不知为何，此时她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是一次震慑，一时间雨桐和墨秋都屏住了呼吸。

    她打开房间的门，向着卫生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响起水声。

    她都听到了，并且正在微妙地生着气。

    “我今天还是睡在外面吧。”

    不等雨桐点头，他就已经走了出去。从雨桐的眼神里，他就能看得出他们已经完了。那双眼睛里已经再也不会有他的影子了。

    他突然觉得很悲伤。他仍然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雨桐，她朝他走过来的样子，好像找到了什么奇珍异宝，眼睛泛着欣喜的光芒。

    可是现在的雨桐却太奇怪了。她什么都没问，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她默许他离开，也一定知道和雪风有关系，但是她就是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还在疑惑的时候，雪风伸出手把他拉到了洗手台前。于是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雪风刚刚洗完脸，脸上还有些湿，脸色也看起来好了一些。她的左脸已经开始消肿，看着没那么吓人了。

    见他在发呆，雪风把手里的牙刷朝着他的方向一递，发出“嗯”的一声。

    墨秋原本想接过来，结果低头一看却发现雪风递过来的是她自己的电动牙刷。他忍不住轻轻瞪了她一眼。

    “请你用的。”雪风很认真地在开玩笑。

    说完，她往嘴里送了一口水准备漱口，鼓起腮帮子的时候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把水吐出来，也没急着刷牙，反倒是小声地问了他一句：“你今晚睡在哪？要来我房间吗？”

    墨秋立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想什么呢？”

    “哦。”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即使屋子里暖气充足，她也依然穿着长袖和长裤。“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墨秋倒是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这姐妹两个都像藏着什么心事似的，一个看似大方实则拧巴，另一个诚实倒是诚实，但危险性极强。

    “那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反问道。

    雪风真的安静了下来，似乎真的在思考要和他说什么。几秒钟过去，她说：“她知道我喜欢你。很早就知道了。”

    “很早是什么时候？”墨秋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能是我还没见过你之前吧。”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一见到你，就知道我肯定会喜欢上你。”

    事情开始越来越费解起来。

    “那她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直接把我介绍给你不就行了吗？”

    墨秋说完，雪风立刻回头盯着他看。于是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说出这句话，是站在已经默认雪风才是他的终点的立场上，把雨桐当做了一个中间人，只承担了发现和转手的责任，最终还是要把他交到雪风手上。然而其实雨桐和他在一起还有一个更简单更合理的理由，就是雨桐也喜欢他。

    “这个你还是去问她本人吧。”雪风把头转了回去，面对着镜子。

    过了几秒她又像不甘心似地把头转了回来。“世界上没有谁对你的爱可以跟我比。他们的爱又软弱又短暂，还比不上我一天对你的爱。”

    墨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幸会啊，希斯克利夫。”他马上就听出来这是她对希斯克利夫台词的一种胡编乱造，可是的味道仍然扑面而来。

    雪风也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甚至露出了一些憧憬的满足的表情，有一瞬间墨秋以为她要哭出来了。可是她继续说：“该死的林顿。他那么虚弱，他的爱只是树上的叶子，他六十年的爱也比不上我爱你一天。”

    她又把情节和台词改了。原本是主人公凯瑟琳说她对林顿的爱是树叶，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是石头。现在她却把凯瑟琳的话拿来引用，贬低了林顿，又加了一句希斯克利夫的台词。

    ——他六十年的爱也比不上我对你一天的爱。

    墨秋倚在门框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语气沉了下来。他是在冰冷地质问她：“那你是石头吗？”

    “是。”雪风神情严肃却不畏惧，反而带着些许快乐，“我是哪怕你死了都要跟着你一起进坟墓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