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满架蔷薇一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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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满架蔷薇一院香 不知过了多久,殷月城从迷醉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瞧见谢雯卿低头望着自己,一双狐狸眼中爱怜之色横溢,便微微一笑,说道:“狐狸精,咱们这么玩可真有意思,下次还这么玩,好不好?” 谢雯卿柔声说道:“只要你喜欢,我自然永远跟着你。” 殷月城笑了笑,说道:“你跟着我,我得好好打算才是。小王爷要我进宫见皇帝,我可懒得理他。咱们再在王府中住下去,麻烦事只会越来越多,我看还是快些离开的好,到江湖上随便闯荡,那是多么逍遥自在?你跟不跟我?” 谢雯卿为了殷月城之故,不得不在寿王府中住了两个多月,早已气闷得不行,喜道:“好极,咱们即刻便走。” 殷月城说道:“那倒不必这么着急,明日再走也不迟。我的凤凰双剑不知放在哪里去了,定是小王爷给我收了起来。待我取回兵刃,在王府里大吃大喝一顿,顺带着捎点儿银两做盘缠,咱们便可上路了。嘻嘻,看在呆木头收留我两个多月的份儿上,我大发慈悲,拿他个千八百两也就够了。” 他和群匪厮混已久,浑然不觉得自己吃主人的,喝主人的,临走了还要拿主人的银子有什么不对。 谢雯卿心道:“殷儿难改匪气,确实不宜与小王爷这些人打交道。”欣然应允,一手擎着荷叶,一手揽着殷月城,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客舍。 这客舍陈设雅致,院中种了满架蔷薇,架顶上又爬满了一串串紫藤,微风吹动,满院生香。 殷月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旷神怡,问道:“臭腌鱼也住在这院子里么?” 谢雯卿说道:“小王爷请鄢少爷住进了另一处客舍,两处相隔颇远,平日很难碰上一面。” 殷月城说道:“那是为了什么缘故?” 谢雯卿心道:“我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鄢少爷则是江南鄢家的家主。江湖武人素来不服朝廷约束,小王爷自然是怕我们这些奇人异士勾结在一起,暗中对他不利。”但他不愿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便笑着摇了摇头。 殷月城本就是随口一问,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两人入得客舍,王府仆人打来热水供二人沐浴。两人一同洗澡,又是一番温存,其后便在客舍的卧榻上相拥入眠……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王府中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声,似是有大队人马进入王府,吵得殷谢二人都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 床边早有仆人备下的干净衣履,两人匆匆穿戴整齐。 谢雯卿说道:“不知王府中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去不去瞧瞧?” 殷月城吐了吐舌头,说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可不想惹事上身。咱们找到小王爷,叫他把凤凰双剑还给我,然后去账房抢点银子,便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谢雯卿点了点头,心道:“我白狐向来两袖清风,今天倒跟着殷儿干起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了。” 两人离开客舍,但见王府中亭台楼阁,何止千百?不知去哪里找梁靖阳才好,忽听得东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花拂柳追上去一看,只见青石小路上,一群彩衣婢女列队而过,每人手中都捧着托盘,盘中盛满各色瓜果点心。 殷月城喜道:“这么大的阵仗,定是给小王爷送早膳的,咱们跟着去罢。” 谢雯卿深以为然。 两人蹑在众婢女身后,左转右拐,穿过一大座花园,来到一座厅堂之前。 那厅堂门窗紧闭,外面守着近百名大内侍卫,盔甲鲜明,各执兵刃,将厅堂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更有几名统领模样的武将来回巡查,防守得颇为严密。 殷谢二人隐身在花丛中窥探,众婢女则径直而行,恭恭敬敬停在厅堂之外。 廊下站着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上来验过了各人手中的托盘食物,便说道:“你们快些进去罢,手脚轻一些,可别惊扰了贵人。”他声音格外尖锐,刻意压低声音,但殷谢二人耳力极佳,闻声都吓了一跳。 谢雯卿心道:“难道这人是个太监?” 但见那太监推开厅堂大门,众婢女低眉顺目鱼贯而入。 谢雯卿不欲与大内侍卫正面冲撞,无端多生枝节,于是右手在殷月城腰间一托,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白狐轻功何等卓绝神妙?众大内侍卫只觉得一道白光晃了过去,浑然不知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破防卫潜入了厅中。 二人进得大厅,满心以为能看见梁靖阳,却没想到主位上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十岁年纪的陌生老妇,身着华贵宫装,满头银发戴满珠翠,脊背挺得笔直。 殷月城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叫道:“妈呀,这老太婆吓得我魂魄出窍。” 那老妇见两个年轻人冒冒失失闯进大厅,也是吃了一惊。她身后站着两个中年女官,厉声叱道:“什么人?快快拿下了!” 外面的大内侍卫听得呵斥,登时便要涌入大厅。 那老妇却眼睛一眯,说道:“罢了!” 她声音不大,却颇为威严,外间立刻安静下来。 众婢女连忙罗列饭食,随即躬身退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透一下。 那老妇看也不看满桌珍馐,眯眼凝视着殷月城和谢雯卿,说道:“你们是仁华的朋友么?怎么敢在寿王府中随意走动?” 谢雯卿见这老妇来头古怪,不想与她纠缠,说道:“叨扰了,我们这就离去。”伸手便想带了殷月城离开。 哪知殷月城天不怕、地不怕,说道:“急什么?吃饱了肚子再走呀。” 大大咧咧往桌边一坐,抓起一只蟹粉小汤包塞入口中,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咕哝说道:“老太太,你想知道老子的姓名,怎么不先自报家门?你又是什么人?” 两名女官又惊又怒,那老妇则面无表情,细细打量殷月城的形貌,忽然抿嘴一笑,说道:“你就是九龙明王的护法弟子罢?仁华跟我说起过你,果然是名不虚传,你叫做殷……殷什么的?” 这回换做殷月城面露讶色,说道:“我叫殷月城,你怎么认得我?” 那老妇苍老的眼眸中精光四射,说道:“九龙明王在罗华国作威作福,权势滔天,这一代明王宫梵天更是号称文武全才,年纪轻轻闯下了好大的名头。我还道他相中的伴侣,是什么温柔斯文、知书达理的人才,却原来是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少年。呵呵,世间欺世盗名之徒为多,天光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殷月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震得满桌热汤茶水四溅,破口大骂道:“你说谁欺世盗名了?宫梵天再怎么混账无耻,也轮不到你一个汉人老太太说三道四!” 那两名女官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你这小蛮子怎敢冲撞太后?” 殷月城一怔,惊疑不定,说道:“你是大周皇太后?你就是呆木头的奶奶?” 谢雯卿也呆了呆,心道:“便是在寻常人家,也只有做晚辈的起早拜见长辈,绝没有反过来的道理,怎么皇太后亲自到寿王府来了?太后出宫,仪式繁琐,定是有什么大事。” 皇太后兀自打量殷月城,说道:“你不但没规没矩,而且言辞举止粗鲁不堪,半点儿也上不得台面。九龙明王居然看中了你,可见他也不过如此。” 殷月城震惊过后,又觉得皇太后没什么了不起的,哼了一声,说道:“是么?那你的亲亲宝贝乖孙子也是‘不过如此’。” 皇太后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殷月城懒得理她,伸手抓了一块枣泥云片糕,说道:“狐狸,你肚子不饿么?坐下来吃一口。” 谢雯卿究竟是武林中人,对皇室宗族无甚敬畏之心,微微一笑,坐在殷月城的身边。 殷月城将云片糕喂到他嘴边,谢雯卿以口相就,舌尖舔过殷月城的指尖。 殷月城指尖发麻,咯咯轻笑。 谢雯卿又拿起筷子,夹了一条春卷给殷月城。 殷月城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谢雯卿抬头笑眯眯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撞,情意无限缠绵。 那两名女官见他们竟敢正大光明分食太后的御膳,都惊得呆了。 皇太后看他二人举止亲密,旁若无人,心想:“难怪仁华说殷月城叛出天光寺,和明王闹得反目成仇,原来殷月城在中原另有相好。他这相好轻功着实不错,相貌又甚为俊秀,难道就是朝廷通缉已久的采花白狐谢……谢什么的?” 这时,外间太监尖声通报道:“禀告太后,寿王殿下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皇太后精神一振,说道:“仁华快进来。” 厅门打开,梁靖阳快步走进,满面忧色,说道:“太后万福金安!孩儿拟定今日进宫给太后和父皇请安,没想到太后亲自来到孩儿府中,真叫孩儿惶恐不安。孩儿本该立即前来谢罪,但叔公他不知去了哪儿,孩儿到处搜寻,耽搁了不少时间——” 谢雯卿心下恍然:“百草老仙前些日子忙于医治殷儿,无暇应付太后传召。昨日殷儿总算醒来,太后定是得到消息,便一大清早亲自来到王府,要见一见老仙这个小叔子。但听小王爷的口气,老仙居然连夜逃走了。听说老仙沉迷求仙问道,以至于与亲族决裂,但叔嫂闹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奇了。” 梁靖阳走到近前,一眼就看到殷谢二人正喂食调情,桌上佳肴给殷月城乱抓乱拿,弄得是一片狼藉,不禁惊怒交集,喝道:“殷月城,你……你怎么在这儿?太后面前也这般放肆?” 殷月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看不惯我,那就把我的兵刃还给我,我拍拍屁股走人,不留在这儿碍你老人家的眼了。” 梁靖阳为着殷月城昨夜骤然离去,本就气闷不快,此刻更是快要给他气得晕过去,说道:“你、你……” 皇太后笑了笑,说道:“殷少侠稍安勿躁,且请你稍待片刻,我有件大事同你商议。你听了以后再走也不迟,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了。” 殷月城听她说得客气,撇了撇嘴,说道:“好罢。” 皇太后转头向梁靖阳问道:“你叔公呢?” 梁靖阳定了定神,说道:“叔公不知去了哪儿,孩儿昨日还瞧见了他,今日却到处找寻不到,想来是……是叔公害怕太后责怪,趁夜逃出了王府。孩儿无能,没能留住叔公。” 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自从先帝去了,我们这些老人死的死,散的散,过去的旧相识幽冥相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梁靖阳不敢接口,皇太后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又问道:“那鄢家少爷呢?带他来见我。” 梁靖阳说道:“是。”转身出去传唤,片刻间回到大厅,身后已多了一人。 那人坐在轮椅中,身着淡色丝绸长衫,外面罩着一层碧绿纱衣,温润如玉,形貌俊秀,眼眸中烟雨朦胧,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似的,正是江南鄢家家主鄢雨空。 鄢雨空向太后抱了抱拳,温言说道:“在下腿脚不便,不能向太后跪拜行礼了。” 皇太后轻轻“唔”了一声,说道:“江湖中传言道:‘烟雨蒙蒙中,书剑动江南。”鄢氏名家子弟,果然不同凡响。” 殷月城暗骂道:“他妈的老太太见人下菜碟,他江南鄢家是不同凡响,我天光寺就是欺世盗名了?” 鄢雨空微笑说道:“太后谬赞,晚生愧不敢当。”摇着轮椅来到殷月城座位边,笑道:“殷相公果然醒过来了,在下心中十分欣喜。” 殷月城闻到他纱衣上淡淡香气,心中一动,笑道:“你欢喜什么?我又没什么好处给你。” 鄢雨空说道:“在下看到殷相公精神焕发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快活。殷相公福星高照,逢凶化吉,在下只盼能沾染一些福气。” 殷月城明知他满肚子坏水,但他言语谦卑,毕竟颇为顺耳,说道:“听说你是应大小王爷之邀来到京城,怎么江南鄢家投靠朝廷啦?” 鄢雨空微笑说道:“承蒙两位王爷抬举,邀请在下来到京城共议大事。鄢家是江湖草莽,若说投靠朝廷,那可高攀不起了。先前殷相公始终昏迷不醒,这事儿总也商议不成。幸好殷相公安然醒来,大事总算能有个着落了。” 殷月城本来浑不在意皇太后口中的“大事”,但听了鄢雨空轻飘飘几句话,忽然心生忧虑,暗道:“大周皇族和江南鄢家勾搭在一起,到底要密谋什么大事?为什么非要我参与不可?难道他们要对天光寺不利?” 谢雯卿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说道:“我陪着你。” 殷月城心道:“是了,狐狸精和此事无关,要是大家一言不合撕破了脸,他总归能带我离去。”心中稍安,想到明王为流弹所伤,又阴阳怪气道:“臭腌鱼,你布置的好计谋,大名鼎鼎的九龙明王都折在你手里啦!” 鄢雨空笑了笑,说道:“两位王爷率领奇兵击退了明王,在下残废之身,便是想要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见殷相公为明王折磨,心中焦急,便奔走前后,出出主意罢了,又有何功劳可言?” 殷月城一想,当初确实是自己求鄢雨空出手相救,于是脸色稍和,说道:“我只要你救我逃走,没要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啊,明王幸好是没死,否则……哼哼,你我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鄢雨空说道:“两军交战,与咱们武夫比武械斗大有不同。在下当日在旁观战,也是看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于自己和谢雯卿双斗明王一节儿,却是只字不提了。 皇太后心道:“这残废小子几句话就轻轻巧巧把自己摘了出去,貌恭实倨,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鄢雨空说道:“请太后主持大局,晚生小子洗耳恭听。” 梁靖阳低声说道:“父皇和王兄还没到,咱们要议论大事,是不是——” 皇太后说道:“你父皇昨夜身子不适,仁景连夜进宫伺候,今日都不能来了。” 梁靖阳吃了一惊,说道:“父皇龙体欠安?这可真叫孩儿心急如焚。” 皇太后看了他一眼,面露慈爱之色,说道:“你哥哥在皇帝身边服侍,你在外面替皇帝奔波办事,都是一样的尽孝,没有什么分别。来,坐到我身边来。” 梁靖阳依言坐在太后下首,剑眉紧蹙,一脸心事重重。 皇太后摆了摆手,两名女官及王府仆人退出大厅,偌大的花厅中便只剩下太后祖孙、殷月城、谢雯卿和鄢雨空五个人。 皇太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相邀诸位齐聚一堂,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黑木四兵器。我赵氏皇族历代珍藏的玄武剑遗失江湖,听说是拜殷少侠所赐?” 殷月城心道:“哼,老太婆来秋后算账了。” 谢雯卿歉然道:“此事说起来还是谢某的不是——” 殷月城摁住他的手,笑嘻嘻接口说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你是皇太后,也不能不讲道理啊。有个叫裴冷魄的蒙面怪客诡计多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小王爷要挖坟取剑,便挑拨天光寺与大周皇族相争,又撺掇狐狸精偷走了玄武剑。这件事儿,想必你的乖乖好孙儿已经跟你说过了。” 皇太后森然说道:“不错,此事最大的过错不在你身上,否则我焉能容你二人活到今日?” 梁靖阳愧疚难当,深深看了殷月城一眼,眼神又是责备,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殷月城佯作不觉,说道:“你知道就好啦。”拿了一只鲜红欲滴的樱桃丢入口中。 皇太后哼了一声,说道:“玄武剑为歹人所夺,总归要想方设法拿回来。但只有一柄玄武剑,没有其余三件黑木兵器,终究是孤掌难鸣,成就不了大事。鄢少爷,听说朱雀刀为你鄢家收藏,可否借我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