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刚刚继任州长,穆子清身边事宜繁琐,又开始接触新的人脉。 这天晚上,她受邀与东祁教育部长崔阏智见面,地点定在了对方极力推荐的他的一位老友的私人酒庄。穆子清了解,这位教育部长并非内阁成员,年岁偏大,爱讲人情,相对蔑视程序和规则。 穆子清本不想去那个所谓的私人酒庄,奈何对方表示那里有外面尝不到的极品美酒,大有一副不去那里就不同意见面的架势,她只好妥协。林忱的酒量大概也一般,但作为世家子弟,鉴酒和品酒都是他的必修课。穆子清本认为那崔阏智好歹是教育部长,也该是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凭林忱的温润矜贵、博学多识和礼貌周全,和人把酒谈天能令人如沐春风,想必不会被多加为难,还能替她解围一二。 然而到了约定地点,见了崔阏智,穆子清发现她预判失误了。崔阏智是个笑面虎兼老油条,他表面上亲善和蔼,实则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看人下菜碟。看他所谓的老友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这酒庄是谁的不言而喻。 崔阏智客套了两句,就移过最精致大气的那朵红色餐巾折花,坐在了主位上。 “穆州长今天穿的白色套装简约大气,就是不显身材。应该穿上次慈善晚宴穿的那种晚礼服过来,让我们饱饱眼福才对。” “崔部长怎么还没喝酒就醉了?”她心中实在膈应,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哟,怪我怪我!穆州长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崔阏智假模假样地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端起酒杯道,“我自罚三杯。” 他这三杯喝得干脆,穆子清却有些头皮发麻,因为她在入席前就听这位崔部长说了,这白酒里混了甲鱼血。 崔阏智将这加了甲鱼血的白酒奉为滋补圣品,但有现代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白酒消毒杀菌的作用有限,生饮动物血可能致使病原微生物在人体内繁殖,引起中毒或严重贫血。而这样的“药酒”崔阏智备了满满一大盅,他双手捧着酒盅,往一个红酒杯里倒满了酒。 “穆州长,这杯是给你准备的。” “崔部长,州长不胜酒力,这杯酒还是我替她喝了。”林忱站起身来,抢在穆子清前头接过了崔阏智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这可是满满一大杯白酒,穆子清盯着林忱上下滑动的喉结,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心。 崔阏智仿佛这才注意到林忱的存在,他上下打量了林忱一眼,偏过脸问穆子清:“这位是?” “我以为我方才介绍过了,这位是林忱议员。” “后座议员呀,我还以为这位救美的英雄多大来头。”他把另一只酒杯满上,推给穆子清,“穆州长不喝,就是不给崔某面子了。” 崔阏智目露精光,这位新任州长风头正劲,他势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看林议员这斯文白净的样子,穆州长派他来挡酒,那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乘了新媒体的东风,就以为形象好、会说漂亮话就能走官场了,政局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穆子清忍不下去了,正要反驳,却被林忱拦在身后。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平日就喜饮酒,州长派我来代酒最合适不过。”林忱将驼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挂在椅背上。 “她胸有丘壑,知人善任,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才成为州长的。”林忱解开手腕的扣子,把袖口挽上了一节,将崔阏智倒的第二杯酒又一饮而尽。他笑了笑,目光柔和,修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握住杯柄,把酒杯倒扣过来,一滴酒水都没有落下。 “呵呵。”崔阏智面上有些挂不住,竟毫无顾忌地讥讽起林忱来,“林议员好像曾经也是州长候选人吧,怎么如今甘居其位了,该不是拜倒在穆州长的石榴裙下,拱手让江山了?” “既然林议员喜欢饮酒...”崔阏智吩咐服务生将十二只酒杯一字排开,杯杯斟满,“如果林议员能把这十二杯酒全部喝光都不倒下,我就信穆州长是真的知人善用。” “州长之位能者居之,我既竞争失败,便好好地在自己应处的位置发挥才能。”林忱面不改色,一杯一杯地把酒喝下去。白色的衬衣勾勒出林忱劲瘦的腰身,显得他的身板有些单薄。 穆子清想起他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辅助自己决策执行各种事务,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的胃才多大一个,即使是十二杯水,要全喝下去也不容易,何况是烈酒呢。 喝到第八杯的时候,林忱虽然依旧面不改色,但速度似乎有些慢了下来。穆子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开口道:“已经十杯了,崔部长您看,林议员的酒量确实不错,酒喝多了伤身,不如剩下的就免了吧。” 崔阏智哪里肯善罢甘休,他拿起酒杯,几乎是把酒往林忱口中强灌下去,淋得林忱下巴和衣领全都沾满了酒。这分明是极侮辱人的,如果不是林忱暗中抓住了穆子清的手,她早就要爆发把崔阏智骂个狗血淋头。 十二杯酒喝完,林忱笑了笑,用纸巾擦拭着身上的酒液。 “好酒要慢慢品尝,崔部长急着让我喝光,反倒浪费了不少。”他丝毫不显醉态,直到最后一刻,都腰板挺直、风度极佳。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林忱终于忍不住捂住胃倒在了后座上。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发根处一摸都是湿漉漉的。林忱紧闭着眼睛,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酒气,似乎很热也很不适,一只手解着衬衣的领扣。 “很难受?”穆子清替他解开扣子,有些心疼,这人刚才在停车场都强撑着不让人扶。 林忱的领口敞开着,原本只是脖颈以及胸前那块的衬衣被酒浇湿了,如今却好像整身都带着微微的湿意。他身上的体温很高,裸露的皮肤都呈现一种粉红色,连眼尾都是红的。 “没事。”低低应道。 怎么可能没事?穆子清看他的右手还紧紧捂住胃部,她心疼之际,又有怒火熊熊燃烧:崔阏智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实绩的老废物,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欺负欺负她! 穆子清将他扶起来,然后喂他药和水。 “一颗是解酒的,一颗是消灭寄生虫的。” 林忱乖乖地把药吃了。 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是个斯斯文文的样子,穆子清狐疑地看向林忱的眼睛,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子清,谢谢你相信我。” “谢我害得你这样难受?”穆子清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又好气又好笑。 “不...”林忱摇了摇头,“我很庆幸陪在你身边,可以替你解围。以后,你面临的挑战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棘手,我希望可以永远在你身后,辅助你,替你解决麻烦,你尽管大展拳脚,不用有太多顾忌。”因为醉酒,林忱的脑子转得有些慢,他慢慢把话说出口,语声说不出的恳切、动人。车窗外的霓虹灯星星点点地映照在林忱的眼眸,城市的浮光掠影却掩不住他黑亮的瞳色。 穆子清心中一动。 “好。” 醉酒的林忱甚至比平时更乖更单纯,穆子清把人哄得睡着了,又用毯子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开车送他回家。她将车前窗半开,任由灌入的晚风吹刮她的脸颊,这一晚,她清楚地意识到, 她还不能保护林忱。 野心的种子在穆子清心底发芽、滋长,她想保护自己的人,就要变得更强大才行。 林忱,再等等我,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潮湿阴暗的地下,向里看是深不见底的幽长过道。韩尚赫确信,这里绝对不是上川区,他被关押在了一个私密性极强的地方。无法和外界的任何人联系,甚至没有做过任何笔录,也没有见过所谓的专项调查组。 从门口守卫换班的频率推测,他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大概四天了。直至这天他被带进一个称之为临时“传唤室”的地方。 铁门被狱警推开,里面的男人坐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看不清脸。韩尚赫在他对面坐下,仍坚持他的说辞:“你们这是非法监禁,我要见律师。” “是吗。”男人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 韩尚赫觉出了不对劲,男人凑近,在摇晃的灯光下,韩尚赫终于看清他的脸。 “我就是律师。” “你是... 肖池?”韩尚赫觉得意外,但确实,眼前的情况除了肖池,没人能救他。 “听说韩议员在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肖池勾起嘴角,看见眼前的人的狼狈的样子或许觉得好笑,“我特意,来看看你。” “肖先生,你是来救我的吗?” “只要我能出去,不,只要我能活下来。” “肖先生,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一定有办法...” 穷途末路之下,他能想到的东西只有这个。韩尚赫嘴里胡乱说着,一只手抓住他,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肖池手里些许用了点劲,抽出被握住的手,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手,随意扔向一旁。那帕子擦过了仍然是雪白的干净,在脏兮兮的地上显得刺眼。 韩尚赫看见他的动作怔愣了半响,手从他的膝上不自觉地滑落。 他不是来救自己的。也对,那篇新闻稿除了穆子清,和肖池脱不开关系。 “你待在这,八成是看不到外面的新闻。你的判决书已经在媒体面前宣读过了,终身监禁。”肖池说。 韩尚赫不信,他并没有认罪,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人。但肖池轻飘飘地不甚在意地说出口,早已经击破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肖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想过挡您的仕途!” “我只不过是想用那些东西要挟穆子清的!!” “肖先生,您网开一面,那些东西我都交给您...” 肖池没听到似的,重新又坐回黑暗里:“那些东西,还有谁知道。” “D.M时政的总编!我只告诉了他一个人!” “我记得,那个总编是萨克郡人吧?”肖池沉默了半晌,轻轻的笑了。 “... ...” 萨克郡,穆子清就是萨克郡人。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秘书将门轻开一条缝,却只是躬身在门外轻声道:“宋理事的电话,有急事叫您过去。” 肖池应了一声,轻轻拍去膝盖上的褶皱。韩尚赫意识到他要走,身子抖的更厉害:“我求您,求您网开一面,这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得知这次险些曝出的事,已经再无人知晓,肖池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他不耐地踢开韩尚赫的阻拦,起身开门。 韩尚赫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怨恨和绝望在此刻交织。他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骗子!你他妈就是宋济源养的狗!…” 肖池满不在乎的走出门口,立在原地停了停。他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拍了拍狱警的肩膀。 韩尚赫瞪大了眼睛。 他突然明白了,时政新闻总编是穆子清的人,除此之外,知情者只有自己。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因为在肖池关上门离去的下一刻,四面的狱警已经涌上来,其中为首的已经掏出手枪,装上了消音器,对着表情凝固的韩尚赫扣动了扳机。 从这个人发现自己将死到倒下的那一刻,不过只用了一秒而已。 鲜血涌出,和肮脏的泥水混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