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修罗场

    曾有研究表明，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而要改掉一个习惯，则需要三倍以上的时间。

    江遇心过去对于这个结论不置可否，毕竟他向来是一个极端自律的人，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只要设定了目标就会严格地去遵守，至于实现过程中的消耗，那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但现在，他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这条数据中的奥义。

    尽管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要和朗钺保持距离，但实际施行起来显然要比想象中困难得多，熟悉的问候、眼神的碰撞、习惯性的逗弄……只要稍不留神，就会重新跌入之前两个月累积下来的愉悦记忆里。

    ——尤其是在对方似乎还不太配合的状态下。

    江遇心也不知道朗钺究竟是怎么想的，之前明明对于他的靠近十分抗拒，态度也是忽冷忽热，甚至于在他和秦遇知的帖子爆出来之后，朗钺有好几天都没有给过他一个正眼。

    那几天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去描述，既有松了一口气的释然，也有意外明显的失落。但不管怎么说，江遇心本以为整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谁能想到转头朗钺就一反常态地重新粘了过来。

    没错，是粘，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课间的走廊、食堂的角落，甚至于有一次是在停车场，朗钺仿佛在他身上装了雷达，总能精准无比地锁定到他的位置，然后发出令人难以招架的攻势。

    江遇心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对上次没能约成的电影如此执着，毕竟他拒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显了，照理说骄傲如朗钺，不应该会有这样堪称死缠烂打的行径才对……

    可惜江遇心是难得有了知难而退的觉悟，朗钺的大长腿却还真不是那么容易逃过的，这天下课后没走出几步，他就又在楼梯口被逮了个正着——

    “所以，明天老师也没空么？”

    江遇心表面镇定内心忐忑地侧过身：“嗯……这段时间确实会比较忙一点。”

    朗钺隔着几节台阶，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江遇心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已经连续推脱三四次了，继续找借口也未免太刻意了些，他并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后天或许可以。”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只有下午有空，所以——”

    “行，那就看三点半的那场吧。”朗钺立刻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随后反手冲他摇了摇，屏幕上俨然是已经购票成功的界面。

    江遇心：“……？”

    于是周六下午，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约在了电影院碰面。

    因为不是工作日的缘故，商业中心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但好在二人都是放进人堆能被一眼挑出来的水准，会合的过程不算太艰难。

    十一月份的峂市已入深秋，江遇心属于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那类，呢子大衣里面就套了一件V领毛衣，进了影院把围巾一摘，白皙精致的一双锁骨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十分打眼。

    朗钺不留痕迹地瞥了几眼，总觉得影厅里的空调给得有些太足，吹得头脑都开始发热。

    事实上不止江遇心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就连朗钺本人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说他的最终目的是让江遇心再也不来纠缠，那他已经成功了不是吗？现在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从那个帖子出来之后，朗钺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江遇心在疏远他。

    或许用“疏远”这个词并不那么恰当，毕竟他们本身也算不上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只是江遇心单方面地靠近，又单方面地宣布罢手而已。

    再没有点名，也没有谈笑，更没有那些似有若无的撩拨，一切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回归了正轨。

    就好像他只是路边的什么猫猫狗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也许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许是出于别的一些他自己也不愿去正视的情绪，总之在几天的沉寂之后，朗钺决定重新拾起先前的计划。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有在关注江遇心的直播间，老男人一如既往地会玩，香蕉樱桃奶油枪“吃”了个遍，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突然收心从良的可能——

    那么，是男朋友被曝光之后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说这也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

    朗钺摸不准江遇心的套路，但既然要玩，那就好好地玩到底，至于要什么时候结束，一个人说了可不算数……

    电影过半，朗钺倾身凑到江遇心耳边，低声问道：“等会儿想吃什么？”

    江遇心的心思本身也不在电影上，对方骤然靠近的动作和拂过耳畔的热息让他头皮发麻，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我还有事。”

    朗钺没管他，压着嗓音自顾自道：“日料还是韩餐？”

    “不，我真的——”

    “那就去森葵家吧。”

    江遇心忍不住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朗钺报以人畜无害的帅气微笑。

    江遇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小鬼套路了——两个小时的电影，三点半的场次，结束正好是饭点，推都推不掉，吃日料又格外费时……

    朗钺到底想做什么？

    总不会是，真的，对他……

    江遇心靠回椅子上，大脑在闪动的荧幕和嘈杂的背景音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片刻后，他摸出手机，给自己传说中的男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江滨莱美广场】。

    秦遇知大概是在开会，直到电影散场才不明所以地回了一个问号。

    江遇心简直想伸手把人从屏幕对面揪过来，然而朗钺已经再次极其熟练地预定好了位置，他只能一边慢腾腾地跟着，一边把餐厅的地址发过去，又在结尾处补上一句双方都很熟悉的救场暗号。

    周围三三两两的路人都在讨论着刚才电影里精彩的剧情，两个大帅哥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地沉默到了日料店，毕竟压根儿什么也没看进去。

    点完单之后，朗钺主动挑起了话头，江遇心特意作出兴致不高的神情，还时不时看向手机，明显一副在等人联系的样子，对方却仿佛选择性失明了。

    当话题终于跳回了学校相关上时，江遇心心念一动，问道：“朗钺，你……平时会看学校论坛吗？”

    朗钺撑着下巴看向他：“我不怎么关心八卦。”

    所以……是没看到那个帖子？

    江遇心正思索着怎么回答，突然听对面的朗钺又低低笑了一声：“不过我朋友有给我看过几个，嗯……我和老师的cp帖。”

    江遇心差点被口中的米茶呛到，干咳了几下才平复过来：“……那种没营养的帖子还是少看比较好。”

    “是么，我倒觉得有几个写得还不错，特别是——”

    朗钺微笑着没继续往下说，但江遇心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那些帖子他后来也有“拜读”一二——真的是拜着读的，为什么这些青春期的小姑娘们，能够在某些方面的事上拥有如此之丰富的想象力啊？

    见江遇心面色尴尬，朗钺心下好笑，又说：“老师想看看么？我可以挑几篇文笔不错的发给你。”

    江遇心当然觉察到朗钺在使坏，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不必了，我不感兴趣。”

    “那老师对什么感兴趣呢？”朗钺状似漫不经心地从果盘里叉起一颗饱满的圣女果，伸手递到江遇心唇边，话里有话地笑道，“比如说……水果之类的？”

    冰镇的红果轻轻压过软热的唇瓣，江遇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就算不知道“他有男朋友”这件事，也该从他的态度里看出拒绝了吧，朗钺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现在的这个状态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步步紧逼的眼神和几乎透出恶意的轻佻，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什么猎物……

    简直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江遇心抬起头，微微张嘴将那颗圣女果吃了下去，随后没什么笑意地弯了弯眼睛：“朗钺，我对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朗钺握着叉子的手僵了僵，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了起来：“……是么。”

    江遇心说完便紧抿着双唇，望向窗外不再开口，直到料理上桌才重新摆正了视线。而朗钺似乎也失去了继续调笑的兴致，只偶尔神色难辨地盯向他。

    两人就这样味同嚼蜡地僵坐了十来分钟，秦遇知的电话终于来了，江遇心松了一口气，连忙把桌号报给了对方。

    那头的秦遇知愣了一下：“还要我进来……这么难搞？”

    江遇心刻意软下声音：“好，那我等你。”

    “噫呃……哥，你这样说话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眼看秦遇知已经走进了餐厅，江遇心挂掉电话，转向朗钺示意道：“不好意思，朋友来接我了。”

    朗钺望了眼正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儒雅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男朋友？”

    江遇心起身的动作顿了顿，虽然他的本意就是如此，但没想到朗钺竟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毕竟在捅破窗户纸之前让对方知难而退，原本已经是最有效而又能避免尴尬的方式了。

    但是既然已经这样……

    江遇心笑着眨了眨眼，没有否认：“谢谢你的电影和晚餐。”说完，他提上大衣和包走向秦遇知，身后的朗钺却突然叫住了他。

    “江老师。”

    江遇心微微皱了皱眉，回过身。

    “晚上准备吃什么？”朗钺看着他问道。

    江遇心扫了眼满桌的菜，一时没搞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虽然刚刚没什么胃口，但两人的的确确是一起吃了晚餐……这是在嫌他吃得太少？

    于是他摇头道：“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朗钺歪着头笑了笑，突然站起身走到江遇心面前，目光直直地迎上了他身后正走来的秦遇知，压低声音道：“不吃不会饿么？”

    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这从来都是江遇心一个人的想法。很可惜的，朗钺并不这样想，甚至与之恰恰相反。

    今天一整天，他都能清楚感觉到江遇心的抗拒。对于试探的反感和逃避，现在甚至找来了所谓的高富帅男友当面示威——所以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欲擒故纵，是明明确确地想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就像要甩掉什么棘手的麻烦。

    太可笑了，当初到底是谁先招惹的谁？

    原本还打算慢慢玩的……

    朗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加快步伐走来的秦遇知，俯身凑近江遇心的耳畔——

    “老师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下面那张嘴，不吃点东西不会饿么？”他在江遇心骤然崩塌的镇定中低笑出声，“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