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言情小说 - 权倾朝野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寒地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寒地冻

    如今已是五六月的光景,客栈旁处的新叶青葱的枝杈却显得十分春意盎然,随风婆娑,飒然作响。不似市集喧闹,也不显得偏僻苍凉。

    街道上人流穿梭得不停,摩肩擦踵的,好生热闹。

    青黛还以为今日会很空闲的,却未料到今日竟是这月里来最忙活的一日。

    客栈出出入入来了好多客人,都是来用饭的。东橱的伙计儿有些忙不过来,她便几乎一整日都在东橱里头打着下手。

    现在已是临近歇息的夜晚时分,也无多少进出的客人了,青黛这才堪堪地闲空了下来。

    她在后院的空处坐下,扭了扭今日因搬货而有些轻微疼痛的臂膀,又揉了揉因来回走动而酸了的腿。

    虽今日忙些,倒也过得充实,明日应该就能睡得晚些再起了。

    青黛正这般想着,眼前晃过一个有些苍老的身影来。原是青黛的娘林氏掀了挡着大堂与后院东橱的帘子进来了,林氏见着后院坐着的青黛,眼中便细微地透出点慈祥的笑意来,“已经很晚了,青儿便赶快回屋歇息去罢。”

    青黛乖巧地点着头,“就要回屋去了。”

    说罢,她又见林氏走向东橱去,似是还打算烧烫着水,许是哪位客人要洗漱的热水来了。

    住客的地方在二楼处,林氏年老了,腿脚总归有些不方便。青黛到底是体贴父母的,便起身上前道:“是哪间房的?待水热了些,我端上去便是了。”

    林氏与青黛推脱了一番,就是拗不过青黛,只好同青黛说了屋处。

    青黛送走了林氏,等着水烧烫了好些,随即用着铜盆装了半满的热水。绕过了帘子,大堂处已无人了,只剩店小二在用帕子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桌椅。

    青黛收回了眼,便上了楼,朝着需要热水的客人屋子走去。待走到门前,她还欲敲着门的,奈何无法空出手来。她又怕自己的声音吵了周遭的客人,便放低声音柔柔细细地朝着里头唤道:“客官,我是来给您送洗漱的热水的。”

    可惜青黛在门外立了半晌都未听见里头有人回应,她想也许是屋中的客人已经入睡了。

    她便想先退下去。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形成,面前紧闭着的门却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了。

    青黛此刻正微垂着目光,视线中只能瞧见身前人穿着绣着暗纹的墨蓝色衣袍,腰间束一条长穗绦,上系一块模样精致的羊脂白玉。身形挺秀高颀,似是个气宇轩昂的公子。

    这间客栈简朴了些,来这的多半是寻常百姓。此人却是个富贵人家,应是天色太晚,才无奈在此处落脚的。

    青黛稍稍地将手中铜盆往前递了递,道:“客官,这是您要的热水。”

    她以为身前人随即就会接过热水的,却不料他始终都未接过,只是定定地立在那处。

    青黛颇为好奇,本想抬头看他,却不料一道清冷的嗓音更加快速地传进她的耳里。

    “夫人。”

    在别人听来,这道声音也许是陌生的。在青黛的耳里,却是无比的熟悉。

    她恍惚一怔,平静的心里似乎陡然乍起了一片疾风,吹皱了一江春水,只余一圈圈的涟漪不断地荡漾在心头。

    许是……她听错了呢?

    青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却仍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漆黑双眸如星,脸颊线条坚毅,带着几分凌厉之气。

    他正半阖着眼看她,浓黑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青黛立即觉得手上无力了些,手中的铜盆也险些扔了去,一定神才堪堪地拿稳了铜盆。

    再次抬眼,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

    秦肆的眸子也隐隐地有些颤动,未能言上一句。只是细细碎碎地瞧着她,用着眷恋的目光描绘着她的五官,描绘着她的脸颊轮廓,似乎要将前些日子落下的都一次性补回来。

    青黛却并不知晓秦肆心中所想,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熟悉的压迫感迅猛如波涛海浪般肆意涌来,她根本就无所遁形。

    她执着热水铜盆的双手如灌重铅,本还有些上扬的嘴唇此刻却有些颤抖,连口间的贝齿都轻碰了几回,才颤颤巍巍的道出一句话来。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还是来将她置于死地?

    后边的半句话,青黛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逃了这么些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本以为真的能安安心心地活过余生,却不料自己仍是被他找到了。

    体内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被人紧紧地抓在一起,几乎痛到极致。而这些酸酸涩涩的痛楚,换到外头来,也只是呼吸声表现得轻了些而已。

    秦肆望着面前微微颤抖的青黛,瞳孔里满满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良久才低低地叹了声气,“诏狱一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而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他这句话是何意?

    青黛的心间被沉重的情绪包裹得无一丝缝隙,连脑中都变得有些迟钝了,半晌才有些明白了,颤声问道:“你知道兰妃不是我害死的,是吗?”

    秦肆眸中并没有惊讶神色,似乎是在无声地映证着她的想法。

    青黛觑着秦肆的面色,细细回想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她此时的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那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

    陷害她入了诏狱、以及牢狱之中出现的神秘包袱,无人看守的诏狱边缘……

    她几月来一直存着的疑惑,现在都明白了。

    原来,都是他安排好的。

    秦肆沉沉地颔了下首,“当时情况危急,本督若是不这么做,祸患定会引到你的身上……本督只好先下手了。”

    他了解青黛,若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提前告诉了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离去的。

    他的神色凝重,语气十分认真道:“如今天下已经太平,朝廷中也无乱臣贼子扰乱人心了。本督此次来广陵,正是要接夫人回京去的。”

    霎时间,万物都无了声息。

    青黛的耳中也只剩下秦肆话语的余音。

    秦肆原来是欲带她回京城?

    青黛始终都明白,对于秦肆来说,她与大业,自然是大业更加重要一些。即使她早有心理准备,现在这般明明白白地从秦肆口中知道了一切,她的心里却仍旧很不是滋味。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甚至将她逃跑的路线都考虑得清清楚楚。那为什么就没能想到,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有多么渴望秦肆能够相信她、能够替她辩解一句。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在人人不相信她的时候,及时地火上浇油一把。她在狱中还残存着些许期盼、期待着他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时,也是他灭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那天夜里,她的身仿佛一直赤裸裸地停留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连内里的心都被刺骨的凉冰寒透了。

    今日,他又当做任何事都从未发生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便是解释了。

    从前这般霸道、自以为是地将她从他身边抽离,现在又要随心所欲地带她回去吗?

    青黛不可抑制地垂下眸子,心中也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来。面上隐约的哀色一片,却在眨眼间又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秦肆见青黛一直情绪不定,现在似是想开了些。他心下立即便是一喜,想来她应是答应与他同回京城去了。

    却不料下一瞬,青黛便抬起手,稍稍地推开了一侧房门。未多加言语,只是款款地走进房中,将手中装着半满的热水置在木架上,铜盆中的水在缓缓地荡漾着一阵阵的水波。

    青黛离他有些距离,秦肆才发觉她愈发消瘦的身形,不禁有些心疼地开腔唤道:“夫人。”

    青黛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眸光颤动得厉害了些。她咬了咬下唇,又清了清微痒的嗓子,努力将自己的声音变得像寻常一般镇静,“夜已经深了,热水也要凉了,请客官早些歇息。”

    青黛背对着秦肆,令他瞧不清她的神色。

    她只是停顿了一瞬,又接着道:“小店实在简陋,比不上大人在京城的府邸大院。请大人明日便离开此处,回京去罢。”

    秦肆闻言,心里认定的念头更是加重了些,询问的嗓音都微微得有些上扬了,“那你……可是要同本督一起回去?”

    青黛不语,只微微垂着头,眼眸看着一旁处微微晃动着的橙黄烛光,视线却是有些模糊的。

    秦肆听不到回应,心里的期待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逐渐变得低了些,不禁微微得蹙了眉,问道:“夫人为何不正眼看看本督。”

    青黛听着秦肆的声音,有些恍惚,曾经那般熟悉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陌生了呢?

    她叹道:“青黛本是泥中物,有幸与秦厂督结为夫妻。终是浓墨重彩了一遭,情深意重了一回。

    其他的,便不奢求了。”

    回忆往事种种,总觉得如梦一般朦胧。

    那二人相处的时光那般甜蜜清晰,却又那么伤人。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青黛过的日子十分的平淡真切,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打破这份宁静。”

    这句话,便是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了他。

    秦肆闻言,心里的欣喜之感倏地浸了满满一层冷意,浑身血液宛如凝固,瞳孔因震惊而剧烈的颤动着。

    待他再次回神时,只能发觉眼前晃过一抹瘦弱身影。

    她毫无眷恋之意的出了房门,又似是对待其他住客一般的,温柔体贴地替他关上了客房的门。

    也关上了二人之间联系着的心门。

    青黛仅仅在昏暗的走廊间走了几步,面颊处就已然落下两行清泪来。

    明明那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泪都流尽了,此时为什么还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泪呢?

    她用着袖子随意地擦拭了脸颊处的泪水,待胸中不平稳的气息淡下来之后,才下了楼去。

    屋中,秦肆依然保持着青黛离去时的模样,僵僵地立在门旁。

    待蜡烛燃到最尾端,烛火熄灭了,灼热的蜡油都冷了,屋中未有一丝光亮时,他也不曾动过身子。

    青黛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总归能寻到法子让她回心转意。

    可是她如今这般平静、心如止水的模样,风轻云淡地说出那些话语来。无怨无求的,就好像他的存在已是可有可无。

    她已经……

    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