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帷幕
五 “还没睡啊。”许琗烆随手摁开了大灯，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宋諆昧。 “没有。” “一个人害怕吗？” 宋諆昧眨了几下眼睛，反问道：“为什么要害怕呢？”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是会想东想西的啊。想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感到害怕。”许琗烆没作过多地解释，“你父母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下周五葬礼。要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亲戚朋友，你自己邀请一下吧。” 宋諆昧回了句嗯，回到了卧室里。 他们家破产后，之前有的那么寥寥几个好友也再没来往过，更别说那些亲戚了。爷爷奶奶去世后，家就变成了一滩散沙，每个小家庭各过各的，中间的纽带不存在了，渐渐也就彻底没了关联。 不过宋諆昧还是绞尽脑汁，给微信里那几个只有过年才会发消息的好友传去了邀请。不出他所料，大部分人都说了一堆无用的客套话，最后再来一句没有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啊。 宋諆昧关上了手机屏幕，盯着黑屏上自己的脸出神。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宋諆昧理应感激许琗烆捡起他这个拖油瓶。在网上看到的那些东西很快就被他划分到了不重要的信息那一栏里，何必要去在乎这些的有的没的呢。 葬礼前的一周，宋諆昧几乎没有踏出家门半步。许琗烆忙完了警局的事儿，又继续去处理公司的业务，晚上偶尔还会有应酬，也抽不出多少时间来陪宋諆昧。这倒是正合了宋諆昧的心意，眼下他非常需要这样的独处时刻，在不断地反省和消化中自我疗伤。 他们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疏远，换句话说，又好像从未亲近过。许琗烆给了宋諆昧足够的尊重和自由，宋諆昧也老老实实地待着，许琗烆给他什么他都接受，没有提出过任何的要求。 葬礼的前一天晚上，宋諆昧提出想最后再看一眼父母，许琗烆没有拒绝，两人约好了在医院见面。 许琗烆公司临时有事，派了赵玚崖来接宋諆昧。他透过后视镜观察少年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怎么缓解沉闷的气氛。 “许哥……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吗？” 还是宋諆昧先憋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眼里闪烁着光芒。 赵玚崖听懂了他的意思，勾了下嘴角。果然是个看脸的社会，这才和许琗烆相处多久，小孩儿就开始想要讨好他了。赵玚崖最看不惯许琗烆的便是他那张脸，或许说那是他不肯承认的嫉妒更为合适。 他不屑地回道：“他喜欢的东西啊，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为什么？”宋諆昧通常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迫切地想要了解许琗烆的一切，为了报恩，也为了自己的私心。 赵玚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在眼睛下面，鼻梁旁边的位置，这让他笑起来也是十分的阴森：“因为那会毁掉他在你心里的神圣感的。” 宋諆昧垂下了眼睛，他有点讨厌这个家伙了。分明就是嫉妒许琗烆，还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忠诚的样子，也不嫌自己恶心。想到这，宋諆昧懒得再去理会他，径直下了车，朝医院的太平间走去。 许琗烆已经站在外面等着他了，见他过来招了几下手，“来了，我们进去吧。” 太平间里很阴冷，大概是开着冷气的缘故。许琗烆貌似来过很多次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宋諆昧的父母，不忍地问道：“你确定吗？虽然之后有整理过仪容。” “没事的。”宋諆昧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可站在他旁边的许琗烆太过温柔体贴，他觉得要是自己不笑一下，许琗烆会放心不下的。 父亲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母亲则更惨些，头颅和身子几乎分离，靠着整齐的线条重新连接在一起。 “法医说，应该是你父亲先用水果刀杀死了你的母亲，然后用麻绳上吊自尽的。根据遗书的内容来看，他们很久之前就计划好了一切，至于究竟为什么是那一天，我们也无从知晓了。” 许琗烆尽量放缓了声音，他的语调很平，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这些话警察没有对宋諆昧说，估计是怕他承受不住。宋諆昧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仔细看才能看到他的嘴唇小幅度地颤动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警察当时都没和我说的。” “他们是你的父母，你是个成年人，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许琗烆的一只手搭到了宋諆昧的肩膀上，他轻声说，“我懂这种感觉。与其被蒙在鼓里，还不如一次性地了结来得轻松。” 看完父母后，宋諆昧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他也许没有别的孩子那么爱自己的父母，但说到底也还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的。宋諆昧很后悔，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竟然还能照常去上课，照常学习，而不是想着为父母分担一些烦恼。但就算是分担了，结局就会有所改变吗？ 许琗烆也没有刻意和他搭话，车里只剩下音响里流出的钢琴声。 葬礼当天，宋諆昧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那是他家里留下的最好的一件衣服了。许琗烆也穿了一身黑，长发规规矩矩地束起来，站在宋諆昧身边，需要的时候搭把手，不需要的时候就默默地站在那儿。 来的人不多，不过都是宋諆昧多少有点印象的人。那些人看到许琗烆后都大吃一惊，等把该走的过场走完，就开始绞尽脑汁和许琗烆套近乎。 “感谢各位今天的到来，也很感谢各位对我们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帮助。相信我父母的在天之灵，也有同样的感受。” 宋諆昧还是没忍住，在看到父母进入火化炉时，掉了几滴眼泪。一个柔软的手帕替他擦拭去了泪珠，许琗烆半搂住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哭吧，没事的。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坚强。” 葬礼一直进行到下午才结束，宋諆昧又跟着许琗烆去了墓地，他对下葬方面的常识一窍不通，所有都是许琗烆一个人打点好的。 眼看着这个悲剧逐渐落下帷幕，宋諆昧报大学志愿的时候也到了。他报的都是本市的学校，因为许琗烆说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直住在他的公寓里。 “谢谢你。” 宋諆昧和许琗烆一起吃晚饭的次数，单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让他惊讶的是，许琗烆这样一个大忙人，竟然还做得一手好菜。许琗烆开了瓶红酒，给他稍微倒了一点。 “说什么谢谢呀，”许琗烆打了个哈欠，他在宋諆昧的面前一向很随意，“也太客气了吧。” “不，不是客气。还是要谢谢你。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回报你。”宋諆昧的脑袋越垂越低，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他认为自己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废物。 许琗烆夹了一筷子红烧鱼，放到了宋諆昧的碗里，颇有深意地说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报答我吗？快吃吧，待会儿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