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主动请求和亲
夏日炎热的午后,一群粉衣罗衫的小宫女在用心的绣着各式花样,或是后妃衣服上的纹饰,或是准备作为寿礼的绣屏。众宫女们都一丝不苟地忙活着,无数双巧手上下翻飞,甚为壮观。 角落处有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一个面色粉嫩可爱,身材略有些肥肥之态,看上去像个还未长大的半大姑娘。另一个约摸是十六七岁年纪,肤若凝脂,身量纤纤,一对柳叶眉不画而黑,灵动有神,两片粉唇把她面容装点的更加娇俏,虽说算不上绝世之姿,但在一众宫女之中,容貌也是极为妍丽,属上上之姿了。 只是她面色极为平和,一双美目如古井般深不见底,鲜有波澜。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个青春少女是很少见的。只听那个孩童似的姑娘对她说道:“素影jiejie,最近宫中有一些小道消息,你听说了没有?” “未曾听过。秋画你呀,最喜欢打探这些小道消息了。岂不知祸从耳入,从口出的道理?”那名叫素影的女子,虽是在责怪,口气中却带了几分宠溺,显然是并不舍得太过重责这小meimei。 秋画听完嘴轻轻嘟起,但是兴致未绝。依旧在那里低声说道:“好jiejie,你不知道,这可是跟咱们有关的一件大事。我听宫里的老嬷嬷暗地里嚼舌头说,前几日拓焰国的使者来拜访咱们天朝国,说想从宫中挑选一名女子迎娶为侧室,皇上欣然答应了,这几日可能就要下旨呢!” 素影听完,略一琢磨,心道,怪不得最近绣工局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想是一些消息灵通的宫女早已听说,弄的人心惶惶了。当下不动声色,侧头对秋画笑道:“要是皇上选了你去,你可愿去?” 秋画听完连连摆手,道:“好jiejie,你可饶了我吧,那种蛮荒之地,去了会死人的!而且早就听说拓焰国的大王残暴冷酷,杀人如麻,我可不要去伺候这种人!到时候小命丢了,家里人都不知道!” 素影听了,心想的确是这样,背井离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自己的家人永不得见,还是沦为小妾,这种事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去做。中原人把礼仪尊卑看的极为重要,宁可嫁给匹夫一生穷困,也不愿嫁给名门为妾被人耻笑。宫女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出宫之后享受天伦之乐,对于和亲这种事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正思量间,秋画悄悄探过头来轻声问道:“jiejie,你说我才十二岁,皇上应该不会选中我吧?” 素影满含宠溺的看了她一眼,道:“放心吧,不会的。” “真的?”秋画立马转悲为喜,长舒了一口气开心起来。 而素影的嘴角,也扬起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果然如秋画所说,过了几日圣旨便下来了。大意是说三日后要进行大选,选出一名德才兼备的宫女进行和亲。在这三日之内,如有宫女自愿和亲,可以前往静思殿陈情,皇上愿意对其予以厚赐。 圣旨一下,后宫立刻变成了忧怨之地。宫女们每日在宫中伺候,对这种事也都了解几分。所谓“厚赐”,也不过是出嫁时赏些金银之物撑撑门面,为了这些赏钱去断送自己一生的幸福是大大不值的。所以大家都在寻求门路使自己免受这无妄之灾。有头有脸的宫女们便向自己的主子求情,家中略有权势的便托自己家人走动关系。而无依无靠的小宫女们只能静待天命了。 当然,大家都在盼望有一位蠢笨之人能去自请和亲,这样就可以避免大选。但是大家心里也都很清楚,这种事情难以发生。 然而,这种事却真的发生了。 圣旨下完的第三天,素影跪在了静思殿外。内监问她为何事而来,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请转告圣上,我愿去和亲。” 一石击破千层浪,内监看着这个安之若素的小姑娘,满含疑惑的去通报了。 今天素影是细心装扮而来的,满头青丝直落腰间,左边簪了几朵梨花,别有一番滋味,右边一枝金丝白玉钗更为她添了几分华贵。褪去了宫女服,一袭白衣,显得她腰身更加柔软纤细,微风徐徐,衣衫飘动间更衬得她神色清冷,美艳动人。 她知道今日之事,成,便是了却她心中所愿,不成的话,这条命可能都会失去。她今天来赌的,是她的幸福和生命。 不过一刻,她便被宣进静思殿中。 皇上刚过弱冠之年,见到她不禁眼前一亮。只觉这样的美人去和亲终是可惜,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道:“你为什么愿去和亲?” 素影跪在大殿中央,徐徐说道:“奴婢无亲无故,愿以自己蒲柳之身,为天朝尽一份绵薄之力。” 皇上听后大喜,道:“有女如此,当是国之大幸!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素影听了心中连连冷笑,送女子和亲便能使两国和平,消弭硝烟,是国家的幸,还是不幸呢?但是面上未动声色,跪伏在地上道:“奴婢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 素影问道:“皇上可记得五年前的扬州知府温芜岚?” 皇上听言,心里沉思着,五年前他还是太子,这样的小人物即使有过什么什么事情,也早如过眼云烟般忘记了。当下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怎么了?” 素影眼中悲痛一闪而过,道:“五年前温大人任扬州知府期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在百姓间有口皆碑。后来当时在任的陈道台推行了一套对囚犯残酷苛刻的严吏制度,温大人心地仁慈,不愿去实施,因此得罪了陈道台。陈道台恼羞成怒之下向先帝污蔑温大人纵情声色,不理政务,先帝被小人蒙蔽,一气之下将温大人全家发配楚庭......” “那你和这位温大人怎样称呼,看你年纪,是他的侄女还是甥女?” 素影凛然道:“奴婢是温大人的女儿。先父流放那年我只有十三岁,承蒙先帝厚爱,不忍让我一个幼女受那颠沛流离之苦,是以将我充为宫婢。” 皇帝听完冷冷一笑,道:“怎么,你是要让我为你父亲平反了?” 素影惨然一笑,她的笑容在烟雾缭绕的大殿里看来甚不真切。她说:“奴婢不敢求这样的大恩。何况人已逝,平不平反又有何要紧呢?”说到此处,眼中的泪珠儿滚了几滚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了。“三年前我得到消息,父母已经病死在临城县了。县里的好心人见其可怜,便把他们安葬在了白娘庙内。奴婢只求皇上能开恩把父母灵柩迁回扬州,使奴婢父母能够归乡,在九泉之下也能看到扬州的风光了。” 寥寥几句简单道明,其中的惨痛却可以想见。父亲因受这不白之冤,被流放时便已生了大病,楚庭那边荒凉苦热,父亲又那么高傲,最后肯定是郁郁而终。而父亲一去,母亲是绝对不会独活的了。这些她都了然于心,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只会让这个多疑的皇帝怀疑她有逆反之心。 果不其然,皇帝不停地打量着她,阴鸷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所以这就是你去和亲的交换条件了?你何以认为朕会答应你的请求?朕的宫女成千上万,又何必非你不选呢?” 素影并不闪避,不卑不亢地说道:“皇上自然不必为和亲这种小事烦心。然而强行选择宫女去和亲,是否会让天下的悠悠之口说您狠心呢?何况如果有心怀不轨的贼子造谣说您是怕了那贼国,迫不得已才送女子和亲,岂不是有损圣上的威赫声名?而奴婢自愿去和亲,在旁人看来便是两国交好的象征,对于拓焰多了一分牵制,更使别国对我们天朝多了一分忌惮,对于我国的安全有利无害。其次,如果您强迫宫女和亲,宫女若是一个想不开死在路上,不仅会使两国的关系雪上加霜,也会让后人对圣上多加诟病。而奴婢去和亲,定会爱护身体保全自身,以后的史卷上定会有您的这番英明之举。” 素影说完见皇上眉心微动,脸上似有动摇之色,便又继续说道:“奴婢一介草民之身,为国分劳是应尽的义务,原本不该再提要求。但奴婢蒙先帝特赦,这些年身在宫闱之中,听了不少说当今皇上仁善更胜先帝的言论,所以才敢斗胆向皇上提出请求,请皇上恕罪。” 皇帝并不说话,心中却在思考着素影方才之语。素影所言及的利弊,他也曾想过,所以才会下诏鼓励宫女自行请愿和亲。他心中同意素影的这番言论,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冷笑道:“想不到一介宫女也能有如此见识。先帝将你父母流放,你心里肯定是有怨恨的。若让你卧于敌人之畔,岂不似放虎归山,朕如芒在背,怎能安心!” 素影朗声道:“奴婢幼时也曾听父亲讲过不少忠义的道理,知道为国尽忠是本分。而怨恨之心,奴婢更是一分都不敢有。当年若不是先帝怜悯,此时奴婢不知已葬身何处。何况是小人jian诈,蒙蔽先帝慧眼,奴婢怎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怨恨先帝呢?”说罢举手向天,道:“奴婢今日起誓,日后如有对天朝谋反之心,奴婢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终日受小鬼缠身之苦!” 皇帝知她如此全是为了父母,心头忽然一软,想她一介孤女甘愿辞乡万里去和亲,只是为了让自己父母灵柩落叶归根,这等孝心实在令人感动。见她拿父母起誓,是必不会违誓的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好!朕便允你所求,十日内将你父母灵柩迁回扬州老家,待朕办完此事,十日后你便出嫁拓焰,终身不得返京!” 素影闻言不禁喜极而泣,再次叩首道:“奴婢多谢皇上大恩!如果皇上没有其它的吩咐,那奴婢先告退了。” 皇上轻声允了。但不知怎么,看到她纤弱的身影,皇帝突然后悔了自己的决定。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真要把她送到大漠之中受尽苦楚吗?但金口一开,有些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忍不住伸手向前一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手中,唯有一缕香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