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的火
30 符离集被客厅内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反射性地拽了下德州的衣角。两人极快地交换眼神,很快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妙。 「这个地点被发现了。」德州冷冷地压低声音。「你跳窗先走,我可以暂时拖住他们。」 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暴露的行踪,眼下赶快离开才是上策。 「你呢?」符离集迟疑了一下。 「别管我,不然咱们都跑不掉。」德州系好衬衫的扣子。 「我们必须一起离开,你留下算什么意思?」 符离集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物,强硬地牵住男人的手,带他爬上低矮的窗棂。纵身一跃,两人安全抵达了地面。 他们朝着街巷的出口奔跑,一路狂奔如斯,但极其不幸的是,秘密警察已经在附近部下了天罗地网,从一开始,他们就逃无可逃。 红色的警车堵截在路口。 黑暗中,无数枪口对准了他和德州。 迫于无奈,两人只好举起了双手。 符离集知道,这是一个迟早要面对的现实。 他们都被捕了。 31 「姓名,年龄,家庭背景,工作。」 审讯员拿出纸笔,等待符离集的回复。 「你们不是清楚得很吗?」符离集不屑一顾地笑了。 「既然不想说,那就谈谈你的恋人吧。」审讯员打开监控,示意符离集去看屏幕上的画面。 通过屏幕,符离集看到隔壁的审讯室内,德州的四肢被捆被在审讯椅上,丝毫不能动弹。他的身体伤痕累累,殷红的鲜血浸透衣衫。眼睛紧闭,似乎是忍耐着极大的痛哭。他轻轻喘息着,脸上的表情却不卑不亢。 「你们他妈的用刑?怎么不冲我来?」符离集试图挣脱身上的拷链,却发现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元首特意下令,你是国家的功臣,不能用rou刑。」审讯员微笑了一下。「所以...符离集同志,你对空桑地下党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青年不假思索地说。 「你和德州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他肯定向你透露过相关的事情。」 「你们为什么不问他?」符离集嘲弄地反问道。 「他的口太严实了,我想你才是审讯的突破口。」 「你他妈做梦。就算我知道一星半点的情报,我也不会告诉你们。」金发青年的声音含着无法掩饰的愤怒。 「为了一个叛徒,你真的要出卖自己国家吗?」审讯员循循善诱地说。 符离集反射性地震颤了一下。 感到无法呼吸的同时,他突然想起德州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阿符...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所拥护的政府不再值得你竭尽忠诚。你会为了某段不复存在的历史,某个虚妄的信念,放弃它,甚至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吗? 「不回答也没关系的。」审讯员慢条斯理地勾了勾唇。他扶了一下耳麦说道,「连通监控,让他们交流一下吧。」 语音连通,视频连通。 符离集攥紧双拳,急切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哥哥,德州哥哥?」 似是听到青年的呼喊,男人抬起了苍白的脸颊。看到符离集安然无恙之后,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德州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他伤的太重了,甚至连说话都是一种负担。 「没有。」符离集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是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是不是很疼...」 「没关系,阿符。我不会痛的...唔——」 话音刚落,施刑者便扬起沾了辣椒水的鞭条,狠狠抽打着德州的身体。伤痕越来越深,血流得触目惊心。 符离集快要坐不下去了。 「你们太过分了...」符离集的声音多了一丝哭腔。「停手好吗...求求你们。」 审讯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阿符的肩膀。「德州说他不会痛,但是你就不心疼吗?把知道的告诉我们,他可以少受点苦。你看,他都陷入昏迷了。」 「......」符离集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快要崩塌了。他哽咽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个人痛,他的心也着跟着疼。恋人受伤昏阙,他自己的胸口也像是被子弹击中。 通过屏幕,他看到德州被人强行扑了一大桶水。银发男人呛了一下,本能地咳嗽起来。他睁开眼睛,被迫从昏迷中苏醒。 「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审讯员凑近阿符,声音显得阴森可怖。 符离集近乎绝望的摇摇头。 「既然这样,德州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呢。」审讯员朝监控比了一个手势。「注射吧。」 等等,对方是什么意思? 听到注射两字的瞬间,符离集一下子警惕起来。「你们要给德州注射什么?」 「别担心,是一种慢性毒药,三分钟内就可以静脉注射完毕。」 「他会死吗?」 「会的。」审讯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了。「你只有三分钟的反悔时间,三分钟内,你要是愿意提供有效的情报,我们会给他解药的。」 「阿符...别信他们的的话。」德州痛苦地呻吟着。施刑人用橡皮带勒住他的手腕,将连接着毒药的静脉留置针刺入血管。 符离集的心绞痛着,几乎要挣脱身上的枷锁,他想救他,可是他怎么才能救他? 德州那么信任自己,他不愿意辜负对方的信任。 「德州,你还是这么倔强吗?」施刑人将手按在毒药的阀门上。只要轻轻一按,慢性毒药就会流入血管。 「你们压不断折伤的芦苇,也吹不灭将残的灯火。」德州扬起脸,目光含着近乎绝望的坚定。 下一秒,毒药的阀门开启。 与此同时,墙上的电子时钟变成了一串触目惊心的红色倒计时。 3:00。 2:59。 2:58。 符离集看着德州,又看着墙上时间的流逝,他试图挣脱着身上的枷锁,一面绝望地祈求对方。他几乎要给审讯员跪下来了。「停下好吗?求求你...让注射停下。不要这么对他...」 「符离集,你坐好,你不需要给别人跪下。」德州强撑着振作起来,试图调动身体全部的机能,来和剩余的时间抗争。「还记得我们最初的约定吗?那长达三分钟的,在枫树林的约定。这三分钟,你一定要闭上眼睛。别去看墙壁上的倒计时,更不要看我现在狼狈的模样。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是我希望...在我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你记住的,是我最好看的样子。」 「我记得。我怎么会忘记。」阿符闭上双眼,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或许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相遇还不够准确,因为在长达五年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再次见面。可是我一直记得你,那时的你才刚刚成年,却已经在研究领域取得了莫大的成绩。当初我非常恨你,心中却埋下了某种难言的隐欲。我想见你。逃离那场噩梦之后,我一直渴望能再见你一面。但在当时,我不会开口要求见面。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相遇才有意义。」 银发男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喜欢你,想和你结婚,想挽着你的手,穿过铺满玫瑰的白色长街,穿你最想看的女装,戴那顶你最喜欢的长发。可是三分钟太短了,连一次zuoai的时间都不够。」 符离集摇了摇头。黑暗中,他的泪闸有渐渐崩开的趋势。「是啊,哥哥。三分钟能做什么呢?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绞刑架下拥抱,在极暗的黎明前告白。在秘密警察的窃听下亲吻,在政府电屏的监控下zuoai。我想zuoai,和你狠狠地zuoai,勇敢地zuoai,让这个世界见他的鬼去。可是三分钟太短了。现在的我与你之间...只隔着一道墙 ,却要跨越生死。」说完,眼泪又簌簌地落下。 「阿符,你别哭。」德州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既然别的都做不了,那就让我在所剩无几的时间内,多说几遍喜欢你吧。」 00:09。 「我喜欢你。」 00:07。 「我喜欢你。」 00:05。 「我喜欢你。是真的真的,想要和你度过余生啊。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00:00 德州的声音慢慢减弱,然后就听不见了。 32 审讯依然无果,符离集在痛哭中被人推进了洗脑室。 他并不知道,政府仍然觊觎他的技术和才华。只需要洗掉有关德州和地下党的记忆,他就可以重新为国家所用。 电极连接大脑的瞬间,记忆开始溃散。他的脑海中闪过走马灯般的记忆,零零碎碎,却依然完整。 可是过了一会,某只看不见的剪刀将那些闪烁着光芒的胶卷剪碎,一片一片丢进记忆的黑洞,以至于多年以后,当阿符再次窥探内心隐蔽的角落的时候,他发现那里是一片荒芜。 ---符离集,我们很早就见过,只是你已经不再记得了。 我记得你啊,大哥哥。五年以前,你叫德平斋吧... ---我们会再见面的。 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啊。下次见面,我们做恋人好不好? ---现在先不要说喜欢。三分钟后再做决定。闭上眼睛,好吗? 你今天真漂亮,我能抱抱你吗?就算知道你不是女孩,我也依然心动得要命。 ---如果有一天,你所拥护的政府不再值得你竭尽忠诚。你会为了某段不复存在的历史,某个虚妄的信念,放弃它,甚至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吗? 哥哥,我知道答案了。可是我想对你说的这些话,你还能听到吗? 如果再次相遇,我一定不从恶人的计谋,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坐亵慢人的座位。 记忆不受控制地开始模糊。他在心灵的地平线上呐喊,奔跑,却永远无法追上那些记忆的脚步。 ---阿符,要不要做个约定。等下次再来北洋国,我们就结婚吧。 不会忘记的。我是我们的约定啊,我怎么能忘记? ---既然别的都做不了,那就让我在所剩无几的时间内,多说几遍喜欢你吧。 不能忘记。绝对不能忘记。 可是脑海中的画像开始破碎,所有生命中中的细节都消失不见。那双漂亮的银灰色眼眸,黑色的裙裾和银色的长发,都被风吹向远处。 他不能忘记他...他怎么能忘记他。 可他...是谁呢? 33 多年以后,符离集会在某个整理房间的清晨,翻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或许他会不屑一顾,将它扔进黑色的垃圾桶,也或许,他会心血来潮,这本日记的内容。当然,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本日记记录了两个相爱的人,曾在游轮上观览过大洋的冰川与雪白的海浪;他们中的一方曾握着另一方的手,在洁净的纸页上写下一段段告白的信笺。 隐隐约约,符离集好像记得王尔德的童话,兰波的诗集,齐奥朗的哲学与苏格拉底的真理。 他记得那片温柔的海,却忘了一个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