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如释重负（剧情）
周六。北山起得很早，下厨做了早餐之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化验单，再次确认了那个昨天就确认过无数遍的结论。 他怀孕了。比计划中更加顺利。 虽然自从温泉旅行之后，他和古田便不再有性上的交流，可毕竟结婚五年，双方父母都在期待他们的孩子。立川对自己温存的表现，加上古田对立川另有情人都愿意包容的态度，让他产生了这样大胆的想法——如果他怀上了立川的孩子，立川一定愿意他把孩子生下来，古田也一定不会介意把这个孩子视同己出。原本他和古田的婚姻有名无实，和立川的关系更是不能见光，古田和立川的关系看起来也是那样飘忽不定，可加上这个孩子，或许三个人都能安稳下来。 成日里出轨偷腥的生活他过了三年，差不多也厌倦了。是时候有个自己的孩子，一边开启一个新的人生阶段，一边也好将双方的父母敷衍过去，顺便堵上某些对着他和古田的婚姻说风凉话的名媛的嘴。 可事情做到最后一步，他却又犹豫了。昨天傍晚古田早早回了家，不仅陪他吃了晚餐，还提起要送他公司的事——那是一个做珠宝首饰的轻奢品牌，如今正处于收购谈判的阶段，大概率会被古田财团纳入麾下。 古田提议得很认真，甚至准备了不少材料与他一起看，看起来是真心想让他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这让北山心里开始打鼓——古田出差的这一个月显然是和立川在一起，据说回到东京的时间是周四，也就是说回来以后还与立川一起睡了一晚，想必度假度得意犹未尽。如果他带着贵重的礼物回来，北山还能理解成偷情过后对妻子的补偿；可他直接要送他一个公司，那可能就是另一种理解了：古田不想再养着他，或者不认为会永远养着他，所以为他寻找了一条能够独自活下去的路。 他会为了立川……和自己离婚吗？如果是那样，这个孩子就显得多余了。 “在看什么？”北山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古田已经走到了身后，“化验单？” 想要把单据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北山的脑袋飞速转着——他还没来得及和立川说自己怀孕的事。没有确认过立川的态度，也就还不能把真相告诉古田。 “你……”看清了化验单的内容，古田怔了怔，“怀孕了？是温泉那一次……？” 北山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听出古田语气里的犹疑。温泉那一次古田和往常一样没有射，何况是在水里做，怀孕的几率实在不大。 见北山不说话，古田抱住了他的腰：“抱歉……我不是在怀疑你。既然怀孕了，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还这么早起来做早餐。你现在应该多休息。” “洋介……”北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身体转向古田。他欺骗了古田那么多年，想要再骗一次也是轻而易举，可这一刻，他竟有点不忍心，“你应该也知道，仅仅是插进去……会怀上的概率并不大吧。” “你的意思是？……”古田的表情有些僵硬，目光落在北山的脸上，移不开似的。 “这个孩子，并不是你的。”北山说着，如释重负般出了一口气，“所以，昨天没有告诉你。抱歉……这个孩子，我会想办法的。”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过来。”古田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坐到沙发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怀上孩子？” “怎么会……”北山难得说话说到咬舌头，“就是，和别的男人做……没有戴套。”他茫然地看向古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也就是说……是自愿发生的？”古田说，“算是情人吗？” “啊……”古田这样说，北山才反应过来——古田问他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在问他是不是被人强迫才怀上的孩子，“嗯……也不是，只是、做了……” “是你喜欢的人吗？” “还好吧……”脑海中浮现了立川的脸，北山心下放松了些，“虽然是个不错的男人，不过，已经到此为止了。”北山不自觉笑了笑，把脸转向古田，“他似乎有别的喜欢的人。” “小笨蛋。”古田跟着笑了下，又伸手揉了揉北山的头，神色温柔得让人恍惚，“那，你想要怎么办？要生下来吗？” “诶？”北山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怀着它离婚？” “……我没有说过离婚的事吧。”古田说，“我是说，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可以把它生下来。” “为什么？”北山仍然恍惚着，“它并不是你的孩子啊。” “正因为它不是我的孩子，所以它的去留，不应该由我来决定。”古田说，“孩子在你的肚子里，选择权当然也在你手里。”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选择把它生下来……当做我们的孩子来养大吗？”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我会好好配合的。”古田说。 “洋介……真的可以接受吗？”北山仍觉得不可置信，“这可不仅仅是出轨的问题，这个孩子长大了……是会获得财产继承权的。” “这我当然知道。”古田笑了笑，“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父母又只生下我一个，将来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即使不留给你肚子里这个，也会交到其他人手里。或者你可以当做……我愿意收养它。” “你说得我很混乱。”北山摇了摇头。 “小笨蛋。”古田再次这么叫他。他伸出手，把北山揽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忘了吗？我承诺过，会保护你。你现在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想法，在我能力范围以内的地方，你都是自由的。” 北山低了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没有去看古田，只是下意识地问：“你明明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关于这一点。”古田认真地说，“如果你决定把他生下来，最好不要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这样，我就可以只把它当做你的孩子来疼爱了。” 北山的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古田是真的看穿了他的想法，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嫁进古田家是上嫁，无论古田如何维护他，他总还是要面对来自古田家族其他长辈的压力。古田家庭本就传统，古田又是独子，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北山的肚子。那绝不仅仅是看笑话的程度而已，他能不能为古田生下孩子，决定了几十年后庞大的财产将何去何从。 只要他和古田的婚姻还在延续，他就必须考虑孩子的事情……他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孩子的事情。而古田对他说，他可以就这样生下这个孩子。 “洋介真是温柔……”北山放松下来，把脑袋靠在了古田肩膀上，舒服地任由身体被抱进古田怀里，近乎贪恋般呼吸着古田身上的气息。 “别这么说。”古田抱着他，低头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不是好的丈夫也没关系。”北山蹭着古田的衣领，鼻尖微微发酸，“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包容过我……” “佑树？……”古田抱着北山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至今为止，你都过得很辛苦吗？” 北山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他过得辛苦吗？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虽然有一个畸形的身体，可包裹在衣服下面也没人看得出来，何况他还生了一张讨巧的脸，又出生在了小富小贵的家庭，即使不被父母疼爱，生活也并没有太为难他。 更不要说，他还幸运地嫁给了古田，婚后只古田一起居住，没有受过半点委屈。顶着古田太太的光环，无论是开画室还是做设计，他都随时有人捧场。 他情人遍地，连丈夫心爱的对象都敢染指，甚至有计划地怀上了对方的孩子。 他过得……辛苦吗？ “怎么了？在想什么？”古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声调微微放低，显得比平时更加温柔。 “没什么……”北山茫然地睁着眼。他不知道自己的鼻尖为什么这么酸，手指为什么这么僵硬。还没等明白过来，他发现自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怎么……哭了？”古田听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我，说得你委屈了是吗？” 古田的手臂抱紧了他，是让人无比安心的力量。他甚至低头吻了吻北山湿润的鼻尖，轻声安慰：“好了，都过去了。想哭就哭一会吧，只是不要哭得太凶哦，伤到了孩子就不好了。好不容易怀上喜欢的人的孩子，一定会想要好好珍惜吧。” “洋介……”北山终于呜咽着出了声，“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他擦了擦眼泪，让自己直视着古田，可眼泪太汹涌，很快又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好不停地去擦，“我明明做着和洋介一模一样的事情，却还装出一副忠于婚姻的姿态。我这样卑鄙……洋介，你明明可以借这个机会和我离婚，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有那么一瞬，我确实那么想了。”古田坦诚地说，“但同一时刻，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做。从我自己对婚姻不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要求你的资格。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契约夫妻，我没有理由不遵守承诺。我既然答应过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 “笨蛋。”北山把自己送进了古田怀里，坐在他腿上靠着他的肩，“笨蛋洋介。笨蛋笨蛋洋介。” “……真过分啊。我还没有被人这么说过呢。” “但是，明明活得最辛苦的人是自己，洋介却还有心情关心别人。”北山咕哝着说，“简直温柔得过分……” “就算被你这么批评。”古田笑出声，“我恐怕也已经改变不了了。” “所以才叫你笨蛋洋介。”北山收了眼泪，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幸福。” 古田当天就把北山怀孕的消息电话告知了父母。古田的母亲喜出望外，连连说要准备聚餐，于是当天晚上，两家人都聚到了一起。席间古田的母亲笑得开怀，古田的父亲一向不怎么正眼看北山，难得在席上也神色和缓。北山的父母自然都是欢喜的神色，眼神却更多地落在了古田父子身上，席间敬酒，多是恭维的话。 也不过如此了。 等散了席，古田一家都还清醒，北山的父母却喝到半醉。北山的父亲下意识地呼和着要北山送他回家，古田搂了北山的腰出言婉拒，又恭恭敬敬地让出了自己的司机，总算把人送走。回头一看，却见到古田的父母眼神里隐隐透着不快，北山知道，是自己的父母显得丢脸。于是北山走上前，摆出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低头道歉，古田在一旁帮忙解释了几句，终于得到古田父亲挥了挥手，又说了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把场面圆了过去。 回到家里，古田去沐浴的时间，北山打开手机，看到了立川发来的信息。文字不多，问他什么时候方便见面，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就好。 看了古田的夏威夷之行还算顺利，立川也终于想通了。北山微微笑起来，回信息过去，说自己也正好有话要说。 最终，北山把地点选在了立川的咖啡馆。那家咖啡店有两层楼，二楼窗边的位置视野极佳；周一的午后客人不多，位子又被屏风挡着，更多了几分私密。 “你倒是会选地方。”立川在北山对面落了座，嘴角带着笑，可惜眼里笑意不深，“是因为上次在你的地盘，所以这次来我的地盘吗？” “毕竟是最后一次见面，不来参观一下你工作时候的样子，会觉得可惜。”北山笑。 “最后一次见面？” “胜也这一次约我，难道不是为了说分手的事吗？”北山捧起咖啡抿了一口，“怎么样？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做那位古田社长的情人了吗？” “……嗯。”立川收起了嘴角的弧度，“被你察觉了吗。”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北山捧着咖啡杯，“被那样一个男人喜欢着，不管是谁都会沦陷的。加油哦，我会在心里默默为你应援的。” “我确实答应了他，今后好好做他的情人。不过那是为了……”立川话说到一半，兀自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总之，我确实答应了他，所以从今往后，没有办法再和你保持那种关系，不过……并不是从此不再见面的意思。” “诶，那你的意思是？”北山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朋友？” “不可以吗？”立川问。 “不要。”北山拒绝，“和你这样漂亮的男人做朋友，我可没办法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而且……” “嗯？” “我怀孕了。” “什么？”立川惊讶，“你……” “你别误会。这个孩子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和丈夫的孩子。”北山捏着杯子说，“从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新的生活……” “是啊。不止是你哦，我会和所有过去的情人，全部分手，从今往后都不再见面了。然后，安静地等待这个孩子慢慢长大，出生，学会说话，学会走路……这几天，我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想象里，幸福得飘飘然了。” “那要恭喜你了。”立川的眼神向下落了些，突然又警觉起来，“等等，怀孕了的话……是不是不能喝咖啡？” “你竟然知道这个。”北山笑起来，“这个是decaf，所以没关系。店长大人对自家的产品不够熟悉哦。” “我……”立川摇头笑笑，“一时没注意到。” 北山放下咖啡杯，沉默了一会。 “北山。这个孩子……”他听到立川再次开口，“确实不是我的吗？” 北山眨了眨眼。立川的直觉很敏锐，但在这样的问题上，他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当然了。最初我也怀疑过，不过，我们的日子根本对不上。”他抬起头，对立川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虽然曾经真的想过和你有一个孩子，不过现在觉得，孩子不是你的真是太好了。” “这样……那，你真的决定了？”立川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明知道丈夫并不爱你，也愿意陷入到那种琐碎的家庭生活中去吗。” “嗯。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低下头，对着杯子笑，“我会尽全力，让我和这个孩子，都走上幸福的道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了。”立川听上去也笑了，“一定要过得幸福啊。” “你也一样。”北山抬起头看着立川的眼睛，“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