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烬生
“新婚快乐”几个字已成了我的噩梦。 婚宴上不断有人敬酒,多是来看笑话的。 我举着酒杯,笑得僵硬的脸仿佛成了掩藏情绪的面具,将一切难堪、伤感都化为了得意与体面。 透明的水散发着米粮发酵的味道,带着一丝麦香。我迎着笑脸,装作幸福模样喝下了白酒。 喉咙烧得厉害,酒液沿着食道滑过胸口,最后落入肠胃,仿若吞下的不是液体,而是一颗颗烧得红火的木炭。 辛辣的滋味呛得我想要咳嗽,胸口也不合时宜地泛起了一丝瘙痒。这时我才想起来,我的身体刚经历过一场大病。我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一出院便从病患成了惹人恶心的婊子。 虽说不情愿,可一旦想着为了母亲,为了去世的父亲,似乎又变得无所谓了。 我勾起笑,挺直腰杆站在我丈夫…… 我不禁顿了顿,思绪莫名飘远。或许是因为人在感伤时更容易走神,我开始百无聊赖地琢磨起“丈夫”这两个字。 我思索着,如果我没有算计,没有爬上慕烬生的床,亦没有遭遇意料之外的拍摄,站在这的就应该是慕烬生的爱人樱绥女士,而不是我这样的卑鄙小人。 可我也知道,樱绥女士同样背叛了慕烬生。 想到这,我回笼思绪偷偷打量起倒霉的“丈夫”。 英俊的面容不苟言笑,鹰眼般犀利的双眸折射出商人固有的审视与考究。即使受了情伤,被迫成为婚宴的主角,也不曾在明面上露出一丝愤怒,更不曾施舍半分笑意。仿若机械打造而成的人,没有弱点,也没有感情。 我心里不由得佩服起他,明明很难受,却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人商谈交易。不像我,仅仅是维持表面的假笑就已经让我精疲力竭。 又是几杯白酒下肚,我盯着空荡荡的杯子,眼前有些眩晕。 我并未醉,是抽搐的胃让我不得不产生了不良反应。我依旧站得挺直,只苦了我身体里的肠子,犹若被拉成了直线,欲要被一把扯断。 疼痛,化为了一滴一滴冒出的冷汗。 我不敢有太大动作,就连假笑也得注意着收敛。 杯里又盛满了酒,我不动声色扫过倒酒的人。 啧,怎么又是这死胖子! 疼得很了,我脾气也上来了。好在我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我如今断不可做出出格的举动,比如给这死胖子一脚,再比如将这杯酒倒死胖子脸上。 我扯起假笑,举杯轻晃示意回礼,待我要饮下时,一只手挡住了杯口。 我愣了一下。 我看见了一枚钻戒,我亲手戴到“丈夫”手上的钻戒。 慕烬生…… 我抬头看过去,那张脸有着常人没有过的沉稳冷静,没人能达到这样的高度,至少我现在正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垂眼看着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想喝便不喝,没人能强迫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我。” 我眨了眨眼,有些惊讶他会对我说出这些话。毕竟我是有着犯罪记录的凶手,而他作为受害者却慈悲地开口维护我,这让我着实吃惊,也着实感激。 我笑了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对着他,晃了晃白瓷酒杯,我仰头喝了下去。 不是倔犟,也不是逞强,我只是单纯不愿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至少不会在婚宴上,我无法容忍因为自身的小事而成为别人无聊时逗趣的笑料。 对于这点疼,我完全能忍。 的确,我确实能忍,但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久前才由危转安的我,这病殃殃身体根本不容许我如此造次。 一杯又一杯白酒下肚,就像一根又一根锋利的大刺,划拉着喉咙、食道、还有我饱受摧残的肠胃。 终于,我还是抵不住疼痛的攻击,我选择了示弱。 我默默靠近慕烬生,手指贴着他丝滑的西装袖口,轻轻扯动一下。 “我想去休息室……”我的声音很小,刚好只容他一人听清。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手背刚好触碰到我的掌心。 我疑惑地抬眼看向他,又垂眸盯着那只手瞧了瞧,恍惚间,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谢谢……”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收回视线,将酒杯放在桌上,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敬酒的人。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礼貌性地致了歉,便携着我一同离开了。 我不做声,充当着“贤妻”的角色,表现出爬床上位的“妻子”对优秀“丈夫”的绝对崇拜与服从。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随着他的步伐缓缓登上台阶。 肠胃的绞痛也越来越强烈,我艰难地迈出脚,每动一寸,我的身体便疼一阵。从背心到尾骨,胸口到小腹,僵直的疼直直割裂着神经。 后背冒出冷汗,衣衫也被浸湿贴在rou上。我呼出一口气,想着转移思绪忽视疼痛。 可我脑子都是钟敏,我的爱人始终活在我的记忆深处,只要一想便更觉寸步难行。我不禁暗自嘲笑起自己,明明已经分手却还要犯贱似的想着念着他,果真是自己活该。 但转念一想,我是爱着他的。为了更好地爱他,我尝试了许多我不会的事,我的每一个第一次都有着他的身影。我没办法如此迅速忘怀,哪怕我心里有怨。毕竟我是真的爱他,爱一个人又如能何做到潇洒离去。 思及如此,我只有无声苦笑。而疼痛似乎也要来插一脚,肆无忌惮地嘲讽我。我开始后悔喝了酒,这要命的痛楚着实折磨人,简直疼得我牙痒痒。 我吸了吸气,强忍着不适。视线不经意落到高挑匀称、矫健有力的背影上,脑子里飘出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当着“丈夫”的面想着前男友,我果真挺不要脸的。 莫名觉得发笑,我想这便是所谓的苦中作乐吧。 我移开视线,眼前的长阶犹如望不到边际的天梯,论我怎么爬都看不到尽头。 短短的几步,我几乎释放出全部意志,可疼痛不愿给面子,仿若毒素霸道地顺着血液流窜到四肢百骸。 我的腿也开始发软。 等到我眼前飘忽不清摇摇欲坠时,我或许便能解脱一阵。可惜眼下并不是好时机,我只能硬撑着。 就在我脱力时,我感觉到一只手及时托起我的手肘。身体瞬间轻松不少,我感激地看过去,借着他的力攀上了最后一层台阶。 “谢谢……”这是我第二次感谢他。 “无碍。” 我本以为他不会理会我的,我笑了笑,不再作声。 他将我送进休息室,在合门离开之际,我叫住了他。 “真的很感谢……也……真的很抱歉……” 他极为聪慧,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果然,我看见那张稳重的脸上添了丝阴郁,这是不悦的表情。不过也只存活了一瞬,他很快恢复平静淡定模样。 “好好休息。”慕烬生合上了门。 我目送他离开,心下颇为惆怅。正当我躺下身欲要放松心神,大门被打开了。 走近的人正是离开的慕烬生,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你……”我惊愕地盯着他,连胃痛都忽视得干干净净。 慕烬生未曾言语,只是轻轻放下水杯,白花花的雾气蒸腾而上。 这一次,我有些受宠若惊。 “谢……” “不客气。”他打断了我的感谢,英俊的面容淡淡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等我想起要说点什么时,他已经走远了。 我静静坐在沙发上,倾身端起水杯,掌心传来暖烘烘的温度。 我不由得想:慕烬生果真是一名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