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超市货架边，一个简单衣裙的女孩子正在挑选商品，她拿了块杏仁甜点，犹豫了一会儿，又换成了切片面包。银行卡里的余额所剩无几，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在收银台结账临走前，顺便拿走了几张招聘广告的传单。天色渐晚，太阳隐于西山，在路边灯光的照耀下，人行道依旧明亮。社区的治安不错，近几年来犯罪的数量也在慢慢变少，不过……这仅限于“人类社会”。不远处的墙壁边，几个混子打扮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个人道：“我去——这玩意儿差点把我绊倒！”另外一个人劝：“很危险，还是快走吧。”那人依旧对挡路的东西咒骂道：“你瞅什么瞅？”在路中央，几个年轻人包围着一个一点也不反抗的仿生机器人，虽然这种事霍晓月遇见很多次了，她还是忍不住郁闷。制止他们也没什么意义，看清事实会让她更加难受。霍晓月想快点甩开视线，绕过街角，径直过了人行道，刚走到马路边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的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正感叹着高级车的豪华，一道年轻男人的嗓音传来：“霍晓月。”车窗放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张许久不见的面孔。霍晓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你是何安？”何安嘴角噙着笑：“是我。”“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路过。”霍晓月有些无语凝噎，想问他的事太多，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比较好。何安也不善于活跃气氛，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稍冷，为了打破尴尬，霍晓月只好率先引出话题：“你怎么开着这么好的车啊。”他叹了口气，抬了抬下巴，道：“先上车吧。”霍晓月虽然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但决定妥协一下。一路上霍晓月没怎么说话，目光停留在轿车内部大气的装潢上。没过多久，轿车在一家霍晓月平时不会来的高级餐厅停了下来。何安从驾驶位上下来，帮霍晓月打开车门，霍晓月下了车，看了眼装修华丽的日料店迎客大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何安：“我没带多少钱。”“我知道。”“我穷的有那么明显吗？”“嗯，也不是，我注意到了你手上拿着的招聘传单。”他又加了一句，笑道：“没事，我请你。”这种淡笑自从高中时期就一直没变过，温和如风，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两人进店落座后，何安有绅士风度地递给霍晓月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霍晓月扫过菜单让人咂舌的价格，视线最后落在一道朴素的菜品上：“那来份最便宜的。”“我说了别担心，点喜欢的就行了。”霍晓月摇摇头，指了指菜单上绿色寿司的图片：“没关系，这个就挺好。”何安笑了笑：“你这些地方还是没变。”在何安招来服务员点菜的时候，霍晓月思考着该跟何安聊些什么。霍晓月从小就认识何安，何安是霍晓月的邻居，两个人家的院子只隔着一面墙，而且两个人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一所。虽然从小玩到大，但他们的关系也就那样。高中毕业后，何安去了外地上大学，基本见不到面，两个人也慢慢断了联系。说起来，这还是两个人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面。霍晓月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开口问道：“我们有四五年没见了吧。”何安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孩，她黑色的发丝披散在肩膀，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盯着手中的玻璃杯。即使这般风轻云淡，许久不见，何安却也能看出她有些紧张。何安眸色微动：“确实很久没见了。”“你应该毕业了，没考研究生吧？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没考。”何安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你最近是不是在找兼职？”霍晓月没料到何安会问这个，坦然道：“嗯……我现在在编制单位，虽然闲但过的也比较拮据，想着再去找一份兼职。”“…找到合适的了？”霍晓月想了想前几次的失败经历，道：“现在正在找，不过好像没多少地方缺人。”“也是。”“现在是人工智能的时代，什么都是自动化……就连超市收银台的工作都能让机器人来干。”霍晓月说完这些话，眸底闪过一丝沮丧，此时服务员推着装满精致食物的手推车走了过来。“你好，久等了。”男性服务员礼貌地低下头，动作熟练地将食物分别在餐桌上摆放好，餐品准备完毕。“打扰了。”服务员微微一笑，确认好餐品齐全，转身推着小推车离开了。“不愧是高级餐厅的服务员，态度真好。”前两天在家门口的小餐馆吃快餐的时候，又热又闷，打菜的老板娘都不会有笑脸的。何安将视线从服务员身上收回：“NEX—X03245。”霍晓月正在用筷子挑走盘子里她不喜欢的芥末，下意识地：“什么？”“刚刚那个服务员是我们公司最新的机器人。”“那是机器人啊？我都没看出来。”忽然想到什么，霍晓月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睁的很大。“等等，你在Xandroid工作吗？太厉害了。”“对，前一年才拿到offer入职工作。”“真、真的？”XAndroid　公司是目前机器人开发行业里最大的公司，毫不夸张的说，世界上所有机器人都是XAdroid开发创造的，没人能超越他们。简单来说，精英企业。霍晓月摇了摇手中的玻璃杯：“怪不得你开那么豪华的轿车，工资很高吧。”“相对工作很辛苦，责任也很大。”“是啊，但能进这个公司，说明你也很厉害，不过你学习一直挺好的。”何安头脑灵活，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虽然觉得有些遥不可及，但何安能拿到Xandroid的offer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的事。他是理工科，高中时也谈起过希望攻读机械工程专业的事。“恭喜恭喜，在Xandroid工作代表下辈子都不用愁啦。”“哈哈，是吗？”“对啊，那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科研公司。可以开发出那种机器人，说明你们的研发一定很顺利吧。”何安注意力放在用叉子切开的食物上，眼中情绪未明：“再怎么顺利也……比不上你家的羽墨吧。”霍晓月的筷子顿了顿，讪讪道：“啊哈哈，其实羽墨不一样……他都不能说是机器人了。”“本质上他还是个机器人。”何安抬头看她：“你说你过的勉勉强强，真的很难维持生活吗？”霍晓月想了想，将一大口食物送入口中，说：“嗯，不怎么富余，但也能过的下去。就是最近的暖气费有点高，羽墨还挺怕冷的。”何安有些奇怪：“机器人也怕冷……？”“太热，太冷，羽墨都会受不了，体内关于温度的材料会起变化。”“还是机器人。”何安轻轻一笑，突然挺直了背，绷紧了脸。注意到他的变化，刚刚还在往口里送食物的霍晓月也放下了筷子，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怎么了？”何安一字一顿道：“你可以卖掉羽墨。”霍晓月立刻回答：“不可能。”“回答的好快。”霍晓月此时放下了筷子：“我肯定不会这么做，你是因为这事才请我吃饭？”何安摇头：“不……只是顺便想谈场生意而已。”霍晓月再一次否定掉这个提议后，何安饶有兴致地说：“价格都不想听听？”“我知道，你肯定会给我一个直到下辈子都能躺着过日子的数目。”其实Xandroid的人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只不过霍晓月没想到这次居然会让何安来劝她。“没办法，像羽墨这么优秀的机器人，人间只有一台。只借我几天也不行吗？”她认真地回答说：“不行。我父亲在临走前告诉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羽墨身体里的东西。”何安知道没有希望，开玩笑道：“好吧，你给我一张霍博士的研究资料也可以。”“很抱歉，他把所有研究材料都销毁了。”“……”“羽墨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不会放弃他。”何安突然反问：“你父亲留给你的？真的只是这样?”“你想说什么？”霍晓月觉得何安话里有话，“把话讲明白。”“没什么。”何安似乎放弃了，他移开视线，再次拿起叉子。霍晓月也重新拿起筷子，将平日里吃不到的贵价食物一一吃掉，最后从干瘪的钱袋里拿出些钱，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过这顿我请的。”霍晓月一边摇了摇头，一边用餐巾擦了擦嘴，道：“不用，听了刚刚的话，我怕有些欠你人情了。”何安话顿了顿：“我没那么想。”霍晓月回答：“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何安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算了无所谓，不过你能再待久一会儿吗？我送你回家。”霍晓月觉得有点累了，想尽快回家：“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而且警备机器人也不少。”“这样啊，算了，我就算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何安低眼看着餐盘里的食物，情绪未明，“你真的一点都没变。”霍晓月倒是笑了：“何安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冷静。”何安道：“当然，人总是会变的。”何安带着冷淡的表情向霍晓月挥了挥手，霍晓月也向他招了招手，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离开了高级餐厅。霍晓月刚回家，就看到羽墨站在客厅等她。他面容清隽，穿着白T睡裤，脚下踩着棉拖鞋，整个人气质干净又美好。见她终于回来，羽墨对她说：“你回来了！不过今天比往常晚了一点。”“嗯……有些事耽搁了。”“我去热饭，你等一下。”听到这句话，霍晓月才反应过来羽墨在家一直等着她吃晚饭，察觉到她异样的神色，羽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询问：“晓月，怎么了？”“啊！没事，你去热吧。”哎，肚子很饱，但也不是完全吃不下。“你是不是在外面吃过了？”“没有。”墨羽垂下了眼皮，语气平淡：“虹彩向下偏移了2，3度，你在说谎吧。”暴露了吗……也对，她从来都没有成功的骗过墨羽。“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你直接跟我说就好，没必要骗我的。”霍晓月换好鞋后躺在沙发上：“我觉得我能吃下更多嘛。”“知道了。”羽墨微微一笑，向厨房走去，霍晓月看着他的背影，从哪个角度看，墨羽都像是一个正常人。就像刚才，如果他不说那句有点奇怪的话，就很难以分辨。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霍晓月有时候都忘了他是个机器人。霍晓月觉得墨羽跟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的身体结构。其实他所有的东西都和人类不同，但像情感，思考，行为模式基本上和人类是一样的。还没有人能第一眼看出他是个机器人。霍晓月能理解为什么那些研究人员那么想要羽墨。霍晓月对着厨房的方向说：“对了，羽墨，何安回来了。”羽墨端来了热好的米饭和冰镇可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问：“何安？”“对，今天偶然遇见了他，他带我去了家高级餐厅，说要请我，不过最后我还是自己付了钱。”羽墨道：“那你就让他请呗。”霍晓月拿起筷子，夹起rou馅饺子咬了一口：“他说他在Xandroid工作……”“不会吧，那个Xandroid吗？”霍晓月点点头。羽墨问：“他是不是提了要买我？”霍晓月差点被呛到，没想到羽墨作为了一个机器人这么敏锐　，她抬头问羽墨：“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有把你当朋友吗？”羽墨认真思考：“做你想做的吧。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如果不这么做，晓月就一直要承担两个人的生活费，反之，晓月下辈子可以衣食无忧。羽墨的视线从茶几上摆放着的招聘广告传单上移开。“你换位思考下……”霍晓月放下筷子，觉得怎么也吃不下了，“如果有人跟你说把我卖掉可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会把我卖掉吗？”“怎么可能，但这根本就不同。你是人类，而我是……机器人。”“羽墨，你不是机器人，你是我家人，我不会卖掉我家人。”羽墨对着霍晓月微笑，似乎是有些安心：“如果你改变想法，我也没关系的。”6年前，因病逝去的父亲告诉霍晓月，不要把羽墨给任何人，如果她决定离开，就要亲手处理掉他。当时还小的霍晓月想的是，她不会处理掉他，也不会卖掉他，更不会把他寄养到别人家。她想跟羽墨一直在一起。第二日清晨，是双休日。金色的阳光洒进卧室，羽墨还在床上睡觉，霍晓月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掀开他的被子：“大懒猪，快起床！”“今天不是双休日吗？”羽墨窝在被子里，一副被吵醒又无可奈何地样子，“所以再多睡三十分钟也没关系。”“今天我们一起去逛商场吧。”霍晓月期待地对他说，“好不容易放假了。”“明明没有钱，”羽墨又轻轻闭上了眼睛，“前不久才发工资，存起来也是好的。”霍晓月坐在床边：“我想出去玩嘛，用一点也没关系。而且你这身体需要晒晒太阳。”羽墨点点头，睁开眼睛，在晓月的注视下走向衣柜，摘下围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开始脱衣服。“你在干什么？”霍晓月也站了起来，“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开始脱衣服？”“没关系。”羽墨疑惑地扭头看她，“之前你经常和博士一起对我的身体做研究，难道不是已经习惯了吗？”“这不一样！”霍晓月退出了房间，“你下次换衣服，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墨羽说：“好。”她关上羽墨卧室的门，靠在墙边，以前确实经常跟父亲在一起做实验，羽墨身体里的零件也见过，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都长大了，她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异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