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抱,交换信物()
小路崎岖难走,兼之天公不作美,一行人比之方才要行慢了许多。 谢琢自小长在父母身边,三位哥哥并二表哥皆是百般喜爱她,她自然也晓得如何与人相处最为舒适。 只是这位大表哥,却也太难相与了些。 谢琢一路言笑晏晏,用娘亲的话来说,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对她冷脸相对。 但沈弦音偏不,他似乎心不在焉,听“表弟”一路攀谈下来,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数,时不时轻嗯上一声。 谢琢的兄长们俱是生得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二表哥沈聆语也是如琢如磨的上佳皮相,只是如今瞧见了大表哥——谢琢目光流转,总是难免去看对方的脸。饶是她一向自信于外貌,瞧着大表哥的脸,也难免生出了几分自愧不如的念头。 只是这张脸上,表情也太清淡了些。 月出东山,一弯窄月斜斜挂在山头。 在对方明显无心交谈的氛围下,谢琢支起下巴欣赏起沈弦音的样貌。 月下合该观美人,在朦胧月色中,他整个人仿若披上一层柔和的光,将他浑身生人勿进的疏离柔化了许多。他眉心微蹙,唇色浅淡,额头因这恼人的盛夏山雨冒出些许细汗,叫谢琢看着心里发痒,心下那股子情绪越发欲罢不能。 怪道是有荒唐君主为博美人一笑倾覆江山,她虽然是位女子,但若要有这样一位美人愿意对她倾心相待,那百般荒唐事,她也作得。 许是她盯人瞧着过于无理,沈弦音脸上浮现一抹恼意,浅浅的红晕飘过双颊,叫谢琢不由看痴了。 谢琢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礼,口中忙道:“且再行几里,便到李家镇了,今日天色已晚,表哥不若便在客栈安歇,明儿一早我带您回谢家堡拜见爹爹娘亲。” 及至说完,谢琢还能听到自己心跳怦然的声音。 沈弦音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心里难免黯然。他长在关外,极少与人打交道,师父虽对他百般呵护,却也无法充当他年幼时的玩伴。 自记事起,沈弦音的朋友有原野间跃动的野兔,有树上啾啾鸣音的鸟雀,也有绽开在山谷里的花木,却唯独没有人。 等回到家中,他早已养成了寡言冷僻的性子,二弟比他年幼八岁有余,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加上他冷漠难以相处,兄弟间比起温情来,反倒是客气居多。 是以他从未与少年人相处过。 沈弦音回想起方才三表弟一招制服自己想要发暗器的手,还有对方总是偷看自己,窥视自己,倒正如二弟所言一般:“三表弟最是黏琢琢,但凡有个男人想要与表妹说上一句话,他也厌烦。” 说话尚且如此,他此行——沈弦音虽然本人并无此意,并已决心绝口不提——但父母之意,却是要撮合他与表妹的亲事。 一个会成为表妹一生拖累的病秧子,若他是三表弟,也自然会对自己敌视万分。 沈弦音懂得表弟对自己的抵触,也能理解,只是他瞧着面对冷漠的自己仍是妙语连珠的表弟,不免心生羡慕。若是他也能这般讨人喜欢,是否就能在寿命的烛火熄灭前,带给双亲更多的慰藉呢? 他偶尔去瞧一眼表弟露出微笑弧度的嘴唇,只觉得对方唇上那抹健康的红也让他歆羡。他多次想要回应对方,但话在唇齿间流连数遍,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他心思流转,本就病弱的身体因为多思多虑开始抗议,胸口一团沉重的浊气压下,沈弦音左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起来。只是这次气喘并不如往常一般来去匆匆,他脸上浮起病态的嫣红,嘴唇越发苍白,手紧紧压在唇上,咳得几乎喘不上气。 尚且还在胡思乱想的谢琢一下便回过神,她有心想要替表哥缓解一二,却想起他似乎厌恶他人触碰的样子,略有些迟疑。 片刻间,但见沈弦音咳得越发剧烈,谢琢道了声“得罪了”,便揽过沈弦音清瘦的身体倚靠在自己肩头,运转内力,右手按在他后心。 一股暖流从手掌与肌肤的贴合处钻入身体,沈弦音不适地轻颤了一下,随即知道了这是表弟在帮自己,强自支撑着刚想要道谢,却被一股更加剧烈的疼痛感逼得住了口。 平素里几乎是百试百灵的内力也不管用,谢琢眼见输送了许多内力,沈弦音仍旧是容色惨淡的模样,心里有些慌乱,只好用上了年幼时娘亲哄自己的旧办法,手心按在对方心口,一边向下轻揉着他的胸口及至腰腹,一边温声哄道:“不怕不怕,很快就不疼了。” 终于等沈弦音止住了咳嗽,他耳廓绯红,将几乎整个埋入对方身体里的自己从表弟怀中挣扎出来,眼角已经悬挂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哪怕明知道这是因为咳嗽而流下的生理性的泪水,谢琢仍有种想要替对方擦掉眼泪的冲动——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她用手帕轻轻拭去沈弦音眼角的眼泪,看见对方明显吓了一跳的怔然反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经过方才的事,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但毕竟腰也抱了,泪也擦了,本来颇为紧张的谢琢看着表哥不自在的模样,竟然奇异的放松了下来。 还不及她反复回忆方才被环在臂中纤细的腰身的触感,周遭便豁然开朗,已是离开山林,只剩最后一道小路,便能瞧见李家镇的灯光。 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扑闪明灭,像是传记里诱惑书生上钩的精怪,又像是游子归乡时只依稀在梦中瞧见的自家灯火。 天边月,眼前灯,身侧还有这样一位大美人相伴,见到表哥前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如此痴迷皮相的一面的谢琢在家丁们的拜见拥护下率先跃下小轿,而后手上内力轻转,指尖一勾,便将仍端坐在轿中的沈弦音拉下轿子,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感受到从对方身躯上传来的僵硬和无措,谢琢温香软玉在怀,心情极好,笑眯眯道:“唐突表哥了,表哥勿怪。” 觉得自己被对方捉弄了的沈弦音有些气恼,但想到对方究竟是自家表弟,再兼之自己方才咳疾发作,本就用不上力的腿更不中用,与其让众人等待轿夫将自己的软轿还原成舒适的轮椅,倒不如遂了表弟的意,省得叫旁人看了笑话。 谢家以武传世,自谢堡主起便冠绝武林,谢琢的二哥谢璟在武学一途更是青出于蓝,几乎是公认的下届武林盟主人选。谢家堡在整个江湖上都是鼎鼎有名,在自家管辖范围内更是说一不二。 只是谢家从不仗势压人,纵是自家小姐公子要入住客栈,也并未清走其他客人,只将惯常留下的几处厢房留好。 谢琢纵然对表哥千般好奇,也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此时她抱着沈弦音,手上动作规规矩矩,脸上表情更是十分老实,若不是她比沈弦音要矮上许多,倒真像是一位宽仁的长辈抱住生病的小辈。 甫一进入客栈,温暖的空气便侵蚀而来,试图驱散方才夏雨带来的一丝凉气,雨已停歇,并不如方才闷热,身体惯常是冰凉的沈弦音被热气一扑,整个人不禁陷入暖融融的舒适中,熏熏然起来。 曲径通幽,谢琢带着沈弦音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将表哥带入厢房内安置好,谢琢才唤来小二哥,差使人去烧热水来。 “表哥来家,本该去镇上别院小住的,只是小院许久无人居住,再加上我去接应时没想到会有雨耽搁,倒是委屈表哥在这客栈将就一夜了。”谢琢亲自斟了杯茶,早在她到来之前,手下人便已将客栈排查清楚,将她要入住之处换成了她常用的东西,纵然不愿多生事端,谢家堡大小姐到这儿小住,手下人也不得不重视。 沈弦音接过茶轻抿一口:“三表弟已经做得很是妥帖了,此处清净整洁,我并不委屈。” 他倒是不挑剔。谢琢笑弯了眼,她没想到表哥竟然将客套话当真,还乖乖的回答自己,当真是有些可爱。 她心知对方体弱,一路舟车劳顿怕是只想休息,只是此刻却还不行,便道:“我已让下面传菜了,表哥且吃些,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说着,谢琢从荷包里取出一个草编的蚱蜢放在沈弦音眼前,试探道:“就让这幸运的小玩意儿陪表哥解解闷。” 沈弦音不爱说话,但眼睛却闪闪发亮的看着小蚱蜢,他眨眨眼,问道:“这是你编的?” 谢琢点点头:“没错,这是我与二表哥都喜欢的东西……” 在我们小时候。 来时她只是想起鹤道人飘飘乎如谪仙的模样,想来被鹤道人抚养长大的表哥应该从未见过这些小东西,于是便坏心眼的编了个草蚱蜢,想要笑话表哥。 不曾想,哪怕是对着一个草蚱蜢兴致勃勃的,沈弦音看上去也与幼稚的二表哥不同,更令谢琢心生怜惜。 为了陪表哥聊天讲趣,谢琢很是费了些心思,她一边手上拿着一株草慢慢的编着草蚱蜢,一边道:“谢家堡里有处湖心小筑,里面开了很多花,等明儿我陪表哥去弄舟采莲,夏日碧波荡漾,无论是垂钓还是赏花,都是个美差事。” 沈弦音有些困顿,但耳旁听得表弟讲一些趣事,眼睛去瞧他莹白指尖活灵活现的草蚱蜢,竟然恢复了些精神。 他对表弟描绘中的景致心向往之。 沈弦音虽不擅言语,却对三表弟十分有好感,想到日后他会对自己心生敌意,难免黯然。 沈弦音学得极快,等他也编了个松松垮垮的胖蚱蜢出来时,布菜的下人们便已经候在屋外了。 他看着掌心里那枚不怎么好看的蚱蜢,刚想要丢掉它,就被谢琢灵巧的夺去了。 沈弦音不及细想,便出声道:“还给我。” 谢琢安将自己最初带来的那个蚱蜢放在他掌心,冲他眨眼,笑着一字一顿道:“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