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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风雪夜归人

    番外一 风雪夜归人

    前方是黑暗,身后也是黑暗,男人立在原地,左右踯躅。

    忽而一道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小凡哥——”,声音很熟悉,很温柔,透着关切,是谁的声音?

    男人一时想不起来了,脚下却自发地循着声音踏步。

    一步一步,在黑暗之中踏出一条光路。

    李凡睁开眼睛,立即被凑到眼前的三颗脑袋吓到了,其中一个满头红毛的男生转身连推带赶,赶小鸡一般把另外俩个撵走了。

    蓝白格子纹的被褥,双层架子床,挂在床尾有些眼熟的背包。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学生宿舍,”仿佛看出他的疑问,朱晓解释道,“你放心,你现在睡的是我的床,上铺的兄弟考完试回家去了,我晚上睡他的床就行。”

    李凡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认出了他的身份,眼前的红发大男孩正是曾经一起在虹色工作过的朱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李凡想起之前的事情,喧闹的人群,绚烂的烟火,以及,并不刺骨的河水。

    “我那时正好和舍友们在桥下看跨年烟花表演,看到有人掉到河里,脑子一热就跳下去救人了,不过我在水里面找了半天没找到你,差点脱力,还是巡河的警察把我们俩一起捞起来的。”

    朱晓说谎了,其实他那时在桥下看到了李凡,也认出了他,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跳进运河里救人。他躲避着李凡的视线,继续说道:“还好你掉下去的时间不长,有个警察给你做了胸部按压之后,你醒过来了一会儿,我们想要送你去医院,但是你拉着我的手死活不愿意,我就把你带回来宿舍了。”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连忙到处找纸巾擦。

    李凡静静地听着,渐渐感觉有些羞愧,朱晓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下河救人的决定一定需要非凡的勇气,而且真实的情况一定也很凶险,差点连累一条无辜的生命,李凡越发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朱晓却似乎误解了他的表情,故意夸张地大叫起来,“不是吧。我发誓我的被子已经是宿舍里面洗得最勤快的了,而且最近才晒过,怎么可能还有味道。”说着他扯起一小段被子放到鼻尖闻了闻,“明明就很香好吗!充满了烤螨虫的芬芳!李哥你凑合凑合得了,要知道我的舍友他们的被子比我的袜子还臭。”

    李凡没忍住被逗得笑了起来,浑身的肌rou被牵动,疼痛也如潮水般随之而来,如此的鲜明,李凡想,也许这就是活着的感觉,痛着,也快乐着。

    他突然就不想死了。他想好好活着,这次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李凡有些脑震荡的症状,加上猝然放下心理重担,喝了一点朱晓舍友带回来的粥后,就接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朱晓在旁边戴着耳机打游戏,寸步不离地看护着他,期末考临时抱佛脚的舍友从图书馆回来,看到这幅情景纷纷探头探脑地挤过来。“哎,小朱哥他到底是谁啊?”“他是不是论坛上说的那个人?”“他为什么要跳河……”

    朱晓浓眉倒竖,拎起床底下满是灰尘的网球拍就要打人,舍友们没他高没他壮,不一会儿就屈服在他的yin威之下,最后他小声说道:“李哥是我兼职时候认识的朋友,人很好的,肯定遇到什么事,一时想不开……你们最好老实点,不准刺激他。”舍友们小鸡仔一般乖乖点头。

    半夜,李凡突然被一阵尿意憋醒,昏暗的宿舍里回荡着不知谁的响彻云霄的鼾声,李凡不想吵醒朱晓和他的舍友,自己摸索着走到了卫生间。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他现在穿着的应该是朱晓的衣服,他俩身材差不多,朱晓的衣服他也能穿,只是有些空荡了。

    关上卫生间的灯,摸着黑重新躺回小床上,那位仁兄的鼾声依旧,应该是没有被吵醒,李凡望着黑乎乎的床顶,突然失去了睡意。床板声轻微地咯吱咯吱,一个脑袋从上铺边沿探了出来,打量着下铺躺着的人。

    “李哥?”朱晓轻轻地叫了声。

    “嗯。”李凡同样轻声地回应。

    朱晓维持着日本灵异片里恶鬼出场的造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个世界很美好的。”

    “虽然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虽然有很多烂人,但是与此同时也有很多值得努力的事情,有很多善良的人,只要还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凡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此时此地此刻,来自一个相处并没有多久的年轻人的鼓励一下子使得他情难自制,难言的酸楚自脏腑升起到鼻尖,他再也忍不住了,黑暗中任凭泪水奔涌而出,沾湿枕巾。

    李凡和朱晓的舍友们相处地还不错,本来就是期末考试期间,平时一个个打游戏到深夜的这会儿也得当两天好学生,甚至考试前一天开着小灯在床上通宵学习,买饭和宿舍卫生就全靠李凡来维持了,等到考试结束,宿舍里几个人囔囔着要请李凡吃饭,再一问吃什么,就不好意思地说学校西门的串串,李凡还没开口,朱晓就怼开了,一个个扣扣索索的,期末没钱就直说,然后还是朱晓出钱,几个人下馆子点了几个菜吃了,权当作年前的散伙饭。

    寒假开始了,舍友们陆续离开了学校,宿舍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李凡心里明白朱晓是因为他才留到现在。自己已经给这个年轻人添了不少麻烦,李凡想了想向他说起自己的想法。时隔十年,李凡想要回家了,回他出生的地方。

    “你的身体不要紧么?”临行前的晚上,朱晓表情不自然地问,李凡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脸腾地热起来,“已经好了。”他低下头说。

    没有赶过春运的李凡从来没见过这副阵仗,车站外面,车站里面,包括候车大厅里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就连过道里都有人带着小马扎坐着,李凡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一小块地方站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有小孩子端着泡面碗从他面前跑过,有裹着毯子酣睡的中年人,有哄着婴儿的母亲,有拿着一张纸比划着乞讨的聋哑人,还有抓紧时间亲热的男女……众生百相,不一而同。

    朱晓在窗口买完车票,像一条鱼一样,奋力挤过人群,李凡这才看到他的手里除了车票外,还提了一大包水果零食。

    “给你路上吃。”

    李凡捧着这一大包东西,下意识就想推拒,“不用了,我现在肚子很饱,吃不下的,还是你带回去吃吧。”

    “现在是春运期间,路上很堵的,不带点吃的怎么行。”朱晓了然地笑笑,“放心,我很小气的,别人欠我的,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讨回来,对你也一样,两年内一定要还我啊,不然我就要收利息了。”

    李凡望着他,不再说什么,默默收下那一包东西,他想,或许他的运气也没那么差,至少现在还有人愿意帮助他。他和朱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大巴车缓缓进站。

    “保重!”李凡最后一个上车,朱晓在他背后不无担忧地道。

    “我会的。”李凡拉着侧边的扶手,回头久违地笑。

    我会的,我会好好保重,我会好好活着。

    大巴车颠簸了几下,发动起来,朱晓挥着手的身影很快被甩在身后。李凡按照票面上显示,找到了座位,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的邻座是个戴眼镜的男学生,除了起身让他坐进来外,一直沉浸在与女朋友的通话中。

    熟悉的稍显粗鲁的乡音回荡在车里,李凡的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彷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之前,也是在这样的逼仄的车厢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怀揣着对恋人的无线热爱一头扎进了这座城里。李凡将头抵在玻璃上,十年来,无比熟悉的城市风景飞快地在他的世界里向后退去。

    发车的喧闹过后,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不知道谁的手机铃声响了:

    这城市那么空

    这胸口那么痛

    这人海风起云涌

    能不能再相逢

    这快乐都雷同

    这悲伤千万种

    我站在黑暗中

    心已经跳不动

    再爱也没有用

    ……

    朱晓的话果然没错,高速上果然堵了,大巴车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人顶不过大巴车的一顿一停,吐了出来,车厢里味道霎时间变得难闻起来,李凡也有些难受,朱晓给他准备的吃的是吃不下了,抱着背包一路催眠自己,希望睡着了能好受点儿。

    听朱晓说过,跨江大桥建起来后,他回家一趟只需要4个小时,可是眼下大巴车颠簸了大半天还没下高速的样子。

    李凡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擦黑,车厢里开着灯,透着玻璃可以看到车窗外飞逝的田野,大片大片的白杨树,以及低矮的房屋。温度似乎又低了一点,有个小女孩趴在车窗上哈着气,然后用手指涂画,她玩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回头向他的父亲高兴地说道:“爸爸,你看下雪了!”

    车厢外,记忆中厚实而沉重的雪花漫天飞舞,有些撞到车窗上,初始的被车厢里的温度融化变成水珠,后续的雪花前赴后继不断跟上,顽固地攀在车窗上,渐渐凝结成薄薄的冰晶。

    “下这么大雪,一会儿路不好走啰。”

    “不碍紧,我家女儿女婿开车来接我哩。”

    许是临近目的地,车厢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大爷大妈们交流着一会儿谁来接,然后就开始攀扯关系,提到某一个双方都认识的人,然后就开始家长里短地聊起来。

    李凡看着窗外簌簌的雪,一股兴奋与恐惧交杂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他其实很怕一个人。他其实害怕回来。

    大巴车顶着风雪破开黑暗,行驶进平静的小镇上。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小到没有专门的车站,大家约定好一个地方当作是上下车的地点。大巴车上所有的乘客都下车了,在司机的提醒下,李凡背上背包,拎起放零食的袋子步履沉重地下车。

    雪确实下得很大,不知是不是身上的棉袄太薄了的缘故,李凡的身体一直在发抖,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他全身,不一会儿他的头上肩上就积了一层软软的雪。

    李凡还是迈出了步子,艰难地跨出一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然后是下一步,再一步,他的步子渐渐快了起来,在下着雪的黑夜里,奋力奔往家的方向。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奶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