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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七那年【学霸x学渣,清水】

    【零】

    徐衡之这人,一言以蔽之,不上不下。

    论有多好自然谈不上,人家念大学他念高四五六,回回月考吊车尾、出勤率更是惨不忍睹;论坏,他也坏不到哪儿去,只敢跟在校外的小混混屁股后头整些小打小闹的把戏,放在北城一高远称不上校内一霸——毕竟头顶上有那位五十岁教导主任的铁腕悬着。

    这人唯一一点特殊在于家里貌似有点小钱。当然没钱倒是怪事,毕竟高中不是白念的,家底不厚也经不起他这么糟蹋。

    先前三年拉锯下来,徐家父母对徐衡之从绷紧斗争的心弦到彻底对其回归散养。徐衡之自己也想好了,明年第四次高考,再毕不了业他就退学去珠海打工。

    就是四这个数,它有些不吉利。

    算了,不想那些。

    【一】

    开学第一天还是要去的。昨天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个学年要好好努力一定不逃课了云云——虽然先前每一年的九月一号他都这么保证过。

    一进教室,周围几十个小他四岁的“学弟学妹”都盯着他看。徐衡之习惯了,复读这么多年、想不创个北城一高建校以来的留级纪录都难,虽然声名狼藉但在学校里好歹也成了半个名人,既然都是他自找的,那就要学会享受这一切。

    八班是唯一的文科班。教室很大,一间能坐满六十多个学生。徐衡之的座位在最靠窗的角落里,方便他更好地打盹。可能是8x8正方形之外多余的一块,他的桌椅也就一直待在那儿、四年里从没挪过窝,倒是高三的老师先换了一轮又一轮、几乎都和他熟络起来,偶尔遇上个好脾气的年轻老师看他上课睡得香甜甚至直接随他去。

    总之他很喜欢那个位子,就算不睡觉也能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撑个脸看着窗外风景发呆、自得其乐,不会有任何被忽视排挤的感觉——虽然他确实是被孤立了。所以一眼瞧见座位被占了的时候徐衡之心里略不爽,不爽之余还有些疑惑:居然放着前头视野好的位子不坐,跑来占这个自甘堕落专用座位,图什么呢?

    占他座位的家伙趴在桌上、姿势像极了以前的自己。只露了个后脑勺给他,细看还是个女生,齐耳短发、皮肤很白,身板也瘦瘦小小的,怎么看都不适合坐最后一排。

    女孩全无半点反应,仿佛压根没听见徐衡之脚步声。时间还早,教室里大多数同学已经开始了早自习,徐衡之不好打扰人家,只好小心翼翼拍了下她的肩膀,压低嗓音:“你好,同学,这是我的座位。”

    人没动换。徐衡之有些纳闷了,幸好他也不是什么暴脾气,再叫一遍也无妨:“同学,这个座位是我……”

    话音未落,女孩“蹭”一下直起身板,眼睛不错个儿瞪着徐衡之,红红的还蒙了水汽、显然是刚刚哭过,反把徐衡之吓了一跳。

    “对不起……”虽然看着凶巴巴的,但她瞪了徐衡之两三秒后只是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哑,“我就是想在这而待一下,过会儿就走。”

    徐衡之顶着马上读研的年纪,先前二十多年掏过鸟窝抓过青蛙、修过电脑看过网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儿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挠了挠鼻子,撂下一句“没事儿我先去解个手”,扭头就从后门冲出教室。

    他认了,他确实看不得女生哭鼻子。

    女生名叫谢瑛弦。徐衡之后来才知道原来谢瑛弦就是这位——“名气”没他大,但学校里也有不少人知道她。

    就在徐衡之落榜第二年,她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进的北城一高。毕竟初中是省里数一数二的七中,中考那会儿不说直升高中部起码也是个上省重点的苗子,最后因为考试失利了才退而求其次来到一所普通高中就读。

    这人学习是真好,在北城一高当了三年的断层第一、统考都能进全省前一百,徐衡之每次路过学校表彰榜都能看见她的名字高高地挂在最顶上。谢瑛弦在好学生里算低调的,不是什么班干部,学校文艺汇演、结业式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之类能出头的场合更是基本没她事儿。

    不过高三的教学楼和高一高二是分开的,徐衡之此前从来没见过她。一个三年前就听闻其大名的人,到今天他才知道真人长什么样。挺清秀,眼睛很大显得脸小,轮廓有些婴儿肥、透出没长开的稚气。

    倒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还以为是个气质早熟的大冰山来着。

    【二】

    徐衡之又一次确定,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

    前一天才痛下决心许下豪情壮志,一上课又开始犯困。所幸周一第一节课是数学,林老师的嗓音太尖锐、催眠效果一般,他还能打起几分精神,但课是完全听不下去的。

    然而这次他难得没有看窗外,目光落在了第一排正中央那个后脑勺上。

    他在看谢瑛弦。

    当然从他那个角度也看不到什么,只有一颗乌黑的脑袋。

    看着看着,徐衡之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下课了。周围学生接水的接水、解手的解手、答疑的答疑,只有谢瑛弦依然坐在她的座位上,手上笔耕不辍,明明是课间却依然沉浸在学习中、一点不像早晨刚哭过一场。

    徐衡之承认,那一瞬间他觉得谢瑛弦和他一样格格不入。下一秒他就为他的自大而自责起来。

    哪儿来的脸拿自己和她相提并论。

    徐衡之自己学习一塌糊涂,偏偏总会忍不住去留意班里学习最好的那个女生——虽然都没有持续很久,往往女生毕业了暗恋也就结束了。

    可能人都是这样,越缺什么就越向往什么。这种喜欢注定不会有结果,徒增一些没什么用的心理慰藉,聊以实现某种可笑的精神胜利法:至少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学习上的榜样。

    他脑子笨,笨得很刁钻。明明做家务麻利,手也灵巧、会装灯泡也会修大大小小的物件,唯独读书死活读不进去,小学一年级就是这样,一学习永远坐不住。好像这种情况有一个专业术语叫A什么HD来着,徐衡之也不太懂这个。

    中考考进北城一高仿佛花光了徐衡之在学习上一辈子的气运,再往后他又过上了时而逃课时而睡过一整天的日子。高二那会儿在街边摊被骗着买了盗版碟片,封面一片空白、徐衡之自己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卖碟那人光说是“好看的”——就去忽悠班上看上去最好哄的一个书呆子一起看,然而书呆子似乎很怕他、瞟了他手里的碟片一眼就跑了,至于没过半小时教导主任便闻声而来将他抓包、周一他站在领cao台上接受校级警告处分,那都是后话。

    他心大,没恨那个书呆子告状。

    徐衡之没恨过任何人。哪怕是后来的谢瑛弦。

    撑了一上午,徐衡之故态复萌。

    午休的时候他就偷偷摸摸去了学校西北门的围墙。那地方枝繁叶茂、属于半个监控死角,午休结束到下午上课之前有一个五分钟的空档,期间是学校保安换班时间,值班室里没有人。徐衡之以前都是在这种时候趁机逃的学。

    现在才十二点半,时候还早,徐衡之正好犯困,打算蹲在墙根底下想打个盹,然而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一双腿缓缓走入他的视线。随即头顶响起一个声音让他瞬间清醒——

    “徐衡之?”

    谢瑛弦站在他跟前。徐衡之对上她眼睛的瞬间他愣了一下,舌头一时打了结,甚至没法利落地喊出她的名字。

    他确实有些吃惊。自从开始复读以来他几乎一直独来独往,鲜少有人主动搭理他。

    谢瑛弦不哭了的时候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说话也轻缓而平淡,眼神却是真诚的:“对不起,我早上不是故意占你座位来着。我不知道那个是你的座位。”

    “嗐,没事。”徐衡之挠了挠头,“我都说了我没往心里去……”

    “昨天我爸妈离婚了。”

    谢瑛弦语气有些含糊,徐衡之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突然告诉我,我接受不了。”谢瑛弦自顾自说下去,嘴角下意识抽了抽、眼眶又有些泛红,“总不能到了学校还在哭,第一排又太显眼,我就去了最后一排,就想一个人趴着待会儿……”

    眼看谢瑛弦又要哭,徐衡之赶忙一个骨碌站起来,手忙脚乱比比划划:“你,你没必要这样,真的,我说了我没怪你。”

    他本就无意苛责谢瑛弦,听了这番解释对她更是于心不忍。不过谢瑛弦很快就调整过来,低着头走到铁栅栏跟前,一个高抬腿踩到大理石底座上。

    “唉?!你这是——”

    “出校啊。”

    徐衡之才来得及“啊”一声,谢瑛弦整个人已经抓着栏杆站了上去。

    “为什么?!”徐衡之怀疑她没搞清楚状况——这可是逃学!她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不为什么。”谢瑛弦低下头望着懵了的徐衡之,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树影落在她脸上,“就是想从这儿走了。”

    【三】

    “我没有朋友。”谢瑛弦边说边灌了自己一大口北冰洋——她本来想点的是啤酒,被徐衡之拒了没成,“我知道为什么,我人挺凶的,性格又古怪。想过要改,改不了,总是忍不住就对人发了脾气,久而久之也不想和别人交往了。”

    徐衡之单是听着她说,一直搭不上话。因为不知道怎么接。他在情感调节方面的说话技巧约等于没有。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令他咋舌。沉默寡言一副乖乖女模样的谢瑛弦,居然也能灵巧地翻过学校的铁栅栏,而且跟着自己一起逃了学。

    他们在离学校三站公交车距离的冷饮店门口席地而坐。谢瑛弦喝着汽水,像醉了一样喋喋不休、声音也越发哽咽。从谢瑛弦嘴里徐衡之听出来一个自她记事起就不怎么幸福的家庭,充斥着男人和女人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而她时而被冷落、时而被卷入风暴的正中央。

    “……哎,就是,我当然知道,眼下这个情况离了对他们反而是好事。”她低下头、拿胳膊抹眼睛,“可是,可是为什么我非要在离婚的爹妈和吵架的爹妈里选一个……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家庭和和美美的……”

    到这里谢瑛弦彻底说不下去,低下头把脑袋埋在双腿之间、眼泪再一次决堤而下。徐衡之又慌了,幸亏他刚才就料到她会哭,去给她买汽水的时候还顺带买了好几包纸巾。

    谢瑛弦抽噎得肩膀发颤,徐衡之只好一边给她塞纸一边言语苍白地安慰她“别哭、别哭”,除此之外他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一时烦透了自己这张笨嘴。好几次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想到这样做显得瓜田李下,手又收了回去。

    等她渐渐哭累了、没动静了,又过去好一会儿,徐衡之才问出口:“你……和我说这些,我听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没有指责她的意思,但自家的私事都让他一个外人听了去,她也是真不怕自己居心不良把这些当把柄抓手里。除了拿自己的安危和前途和家里人赌气,徐衡之想不出她还有什么目的。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今天早上才认识,从刚才翻栏杆那会儿开始他就想劝她回去来着,然而她动作太快、气势也很执拗,没怎么应付过同龄异性的徐衡之实在拦不住。一路上徐衡之战战兢兢、全无往日逃课时的惬意。

    他自己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谢瑛弦可是老师着重培养的好苗子,跟着自己学坏了回头来一个同款高考落榜,他可负不起责任。

    “没什么,”她抬起哭皴了的脸,闷了最后一口水,说话声已经带了厚重的鼻音,“我高二,开家长会,爸妈吵架吵到学校里来。挺多人都知道了,多你一个不多。”

    徐衡之真不知道。当年那个下午,他也逃学了。

    谢瑛弦狠狠擤了下鼻涕,把纸巾团成一团塞进空荡荡的易拉罐,起身去丢垃圾。

    “徐衡之,”她背对着他,“我要回去了。”

    一听这话徐衡之顿时放松了不少,怕她看出来就意思意思问了句:“啊,这么快?”

    “嗯,我只请了两节课的假。”

    “哦……嗯?!”

    原来谢瑛弦早就请好假了,每周一下午约了去医院看牙,合着从头到尾都是他徐衡之自己瞎cao心。不过转念一想,说她逃学也不冤枉,毕竟她没有真的去看牙,将近两个小时都是和自己待在一块儿。

    “没关系,我们都不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我骗了他们。”

    她说的倒也没错。只是……

    “你有假条,那为什么不走正门?”

    “我说了啊。”上车前,她转过头朝徐衡之笑了笑,“……就是想走栅栏,跟你似的。”

    “哎!”徐衡之犹豫了片刻,将她叫住。

    “你……你不古怪,也不凶。真的。”

    【四】

    努力学习的志向再度喂狗。没坚持两个星期,徐衡之到底是过上了最习惯的吊儿郎当的日子。

    对于一个把学校当旅馆的人,周一在徐衡之眼中并没有多么特别。然而最近他越发频繁地期待周一,尤其在发现他总能等来谢瑛弦和他一起“逃课”之后。

    谢瑛弦会和他一起去他最常去的那条民俗街逛逛吃吃,也会坐在他小电动车的后座上跟他一起吹初秋的风。她和他说了更多自己的事,八九成的内容都是抱怨她那个专横的暴脾气母亲和只会和稀泥的懦弱父亲,咬牙切齿说他们从来不关心自己,是他们毁了这个家、毁了她的中考她的人格、都是他们的错……

    徐衡之不介意她把自己当倾诉的对象,他看得出来,谢瑛弦提起这些心事的时候很情绪化,是憋了太久太久后的一朝爆发,没个人一块儿说一说,老是瞒着怕是会瞒出毛病来。

    一开始徐衡之以为谢瑛弦是信了那些三流,觉得乖乖女爱上差生很时髦很酷——更何况他不觉得丧家犬一样的自己有多酷——而谢瑛弦说“不是图时髦,就是觉得咱们挺像”的时候他还不信。但随着与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也信了:她和自己一样,孤独、自我封闭,又没能完全戒掉对温情的渴望。

    徐衡之仍然清楚这样不好,良知的敦促让他隔三差五就劝谢瑛弦少和自己来往,比谢瑛弦本人对她的学业还上心。谢瑛弦也从来没听过劝就是,油盐不进。

    堵不如疏,徐衡之一个粗人也不知道怎么疏,索性想着等她三分钟热度退了,到时候自然会回学校好好学习。否则如果有一天再让哪个嘴碎的传出来她在和一个街溜子密切来往……后果他不敢想象。

    渐渐地,他和谢瑛弦的交集也不再局限于周一的下午。徐衡之不逃学的时候,谢瑛弦会在课间来最后一排的角落,不做别的,只是靠着暖气片看窗外叶子越掉越少的树枝歇眼睛。毫不避讳,毕竟高三学生个顶个忙得焦头烂额,没人有精力管谁和谁疏远了走近了。

    偶尔谢瑛弦会和一觉睡醒还有些晕乎的徐衡之对视一眼。打了上课铃,她又匆匆回到座位,而他继续趴在桌子上,回味他刚刚瞥到的那一瞬间——

    女孩站在窗前,眼睛半垂、显得恬静;午后的阳光把她的侧脸照得暖融融。

    他知道不该,但还是不由自主沉浸在幻想里。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谢瑛弦的成绩渐渐掉了下来、以微弱的优势维持在年级前五十;她和她父母的关系依然很糟糕。诸多因素让徐衡之相当头疼,然而当事人又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让他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cao心。

    然而喜欢就是在日积月累中积攒起来的,更何况徐衡之对谢瑛弦本来就有好感。如果说徐衡之对从前那些女同学产生的好感都能笼统地归结为对优秀之人的向往,那么对谢瑛弦,他承认,他是真的喜欢她。

    而且,他倒也没怎么期待过能有人需要他,但如果对方恰好是他喜欢的人,他也能乐在其中,尽管这份喜悦并不纯粹、还掺杂着患得患失的踟蹰。

    很久以后徐衡之想,或许在那个时候,他潜意识里已经准备好了和谢瑛弦分道扬镳——那才符合常理。

    量变和质变,都发生在逃学路上。

    徐衡之记得很清晰,那天的日期是11月20号。她坐在电动车后座搂住他的腰、把脸搁在了他背上。碰巧一阵凉风灌进徐衡之后颈,他整个人战栗一下,一个脚刹电动车就停在了路边。

    “干什么——”他猛地扭过头去,身后的谢瑛弦并没有立马松手,反而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徐衡之扭了扭身子、奈何厚重的外套限制了他的动作。

    “骑太快了你,”她耸了耸肩,眼睛下意识弯起来,“我怕我掉下去。”

    “祖宗,我们可没交往,回头我该说不清楚了!”他咬了咬牙,话一出口才回过神来,这是自己把自己带进了沟里。

    “那我们就交往呗。”谢瑛弦没在笑, 眼睛里却笑意盈盈的。

    徐衡之从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

    ……

    总之他还是和谢瑛弦在一起了,约好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没拗过她,也没拗过他自己。

    谈恋爱有一点好,谢瑛弦几乎再也没有和徐衡之提起过她的父母,将这些倒苦水的倾诉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偷偷摸摸浅尝辄止的拥抱、亲吻。

    爱情可能真的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她比刚认识那会儿瞧上去宽心多了——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和谢瑛弦这能不能算爱情。

    徐衡之只希望这不是自我安慰的错觉。

    【五】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下了雪。徐衡之偷偷去看了学校的表彰榜,最后只在榜单的末尾找到了谢瑛弦的名字。

    好歹念了四年高三,就算是个高考废物徐衡之也知道,在北城一高排在年级三十名以后,考上好的一本可能性就已经渺茫得很。

    “你真的不能再任性了。”这句话在徐衡之心里憋了好久,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什么时候告诉她。

    紧随考试之后的是后天开始长达半月的补习,还好二者之间会放一个半天的短假、给学生们一点休息的时间。

    “我爸要再婚了。”校门口学生都走差不多了,谢瑛弦靠在车后座上晃着两条腿,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略显无神的眼睛,“他问我今天要不要去和那个阿姨一起吃饭。”

    “你要去吗?”

    谢瑛弦摇了摇头。徐衡之心说我也是多余问。

    “那你好歹和叔叔说说,”他抬手给谢瑛弦拂去挂在她头发上的雪花,“让他知道你去哪儿了,免得他担心。”

    “不说。”

    行吧。徐衡之把电动车扶正、跨坐上去:“那我送你回家?”

    谢瑛弦也翻身坐定,熟练地抱住徐衡之的腰、脸颊隔着羽绒服贴在他后背上。

    “不。去你家。”

    徐衡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总之他发现谢瑛弦比他想象的还要胆大太多。

    胆大又脆弱,她自作主张的时候、哭起来的时候,都会让他无措到放弃抵抗。或许也怪他没文化,他至今都找不到最贴合她的形容词。

    他到底是带她去了自己家里。徐衡之爹妈都要很晚才能回家,家里分外安静。他们坐在沙发跟前的地板上,肩膀靠着肩膀看电视,呼吸相互交织。冬天的午后刚刚开始出太阳,两个人都困倦得有些晕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鼻尖贴着鼻尖开始亲嘴,亲着亲着一个重心不稳,抱着对方倒在了地板上。

    后脑勺一凉,徐衡之猛然清醒过来,却见谢瑛弦已经骑到了他身上、正在脱他的裤子。

    “你干什么,谢瑛弦!?”他按住了女孩不安分的手,心悸和动情在胸中激烈地交锋,“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没有经验、没有心理准备、最重要的是没有防护措施,谢瑛弦可是还有半年就考试了……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该要他怎么交代?这才是真的害了她!

    谢瑛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俯下身,脑袋抵在徐衡之胸膛。过了好一会儿,徐衡之才听见她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不甚微弱的颤抖:“徐衡之,你就让我做一次吧……徐衡之,我太难过了……我保证不会出意外,真的。”

    徐衡之一抬头就对上谢瑛弦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的脸,一时间再也狠不下心来、怕自己一拒绝她真的会去干傻事,甚至没注意到她已经将手指抵在了他腿间。

    “我来当……当那个。我爸是医生,我在他的书里看到过,男人用那个地方也可以的,”谢瑛弦语速越说越快、语无伦次,徐衡之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急切的模样,“让我做吧,肯定不会出事,徐衡之,真的……”

    徐衡之看着她,心里抽痛,张开双臂将她肩膀揽住,也不再为这种具有强烈颠覆性的交合而纠结、往后一仰就躺平了。

    “……好。”

    数九寒冬,两个筋疲力竭的人大汗淋漓、在沙发上躺了一整个下午。

    是一场介于爱抚和发泄之间的情事,很难说清究竟是什么滋味。但至少事实证明,谢瑛弦并没有骗他。

    做完之后,他抽了几张纸擦掉地板上的狼藉,团成一团丢进楼道的垃圾桶,客厅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回来的时候看见谢瑛弦蜷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靠垫。

    她看上去确实愉悦了不少、脸上愁容散了许多,徐衡之一瘸一拐爬上沙发后,她往他臂弯里钻了钻,在他汗津津的鼻头上亲了一下。

    “徐衡之,谢谢你。”

    【六】

    徐衡之很清楚,这段双方差距悬殊的感情注定前路茫茫,就算发生了关系也改变不了本质,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断掉都很合理、甚至对谢瑛弦是件好事。

    所以他更是分外珍惜他和谢瑛弦度过的时间;所以他隐隐期待倔起来八头牛拉不住的谢瑛弦自己知难而退;所以再往后放寒假的第一个星期谢瑛弦一次也没联系过他,他也没介意什么。

    直到跨年夜他收到了一条短信,问要不要去护城河玩。

    发件人:谢瑛弦。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少了,护城河畔的晚风凉得分外刺骨。

    好几天不见谢瑛弦,她变得有些陌生,不只是眼泡变肿了。至于还有哪里变了,徐衡之自己也说不出来。两个人迎着夕阳散步,谢瑛弦突然开口,嗓子有些哑:“我妈……也找了个新男朋友,比她小十岁。说等我高考完他们就领证去。”

    徐衡之还没想好该回应些什么,谢瑛弦先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见她正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突然干巴巴笑了两声。

    “我和她闹了一晚上,最后也没闹出所以然,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斗下去了。

    “我是不是挺可笑的?到头来他们什么都没有损失、还有了各自的家庭,只有我在不停自断后路,最后成绩大退步的是我,吃哑巴亏的还是我。”

    她吸了吸鼻子:“我是真蠢。我居然以为,以为拿自己的前途作威胁……他们就能……至少能为了我装装样子……”

    她似乎用了全身力气去说这些话,说完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眼角蓄了泪水、却迟迟不掉下来。

    “半年了,我太累了。我不想当自作多情的傻子,也不想继续赌下去了。我知道我不负责任,但是……”

    她抹掉眼角的泪水,上前一步和徐衡之只有咫尺之遥,仰起头来看着他。

    “对不起,徐衡之,我们……还是分手吧。”

    此话一出,徐衡之竟有些如释重负。

    虽然这一天到底是来了,该难过还是会难过,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好难过的?他已经放弃了高考、来去自由,谢瑛弦走的是阳关大道,一直以来都只有他拖累她的份儿。之前他就认了,分手不会让他失去什么,而对她更是一种解脱。

    “……好。”他习惯性想摸摸她的脑袋,手在空中悬了一秒又放下,“那……高考加油,昂。”

    没有什么别的好说,而且天色也不早了。他挥了挥手就转过身去,庆幸她没有看到自己泛了红的眼角。

    现在看来,至少她愿意和她自己和解了。还有半年,一切都不迟。

    走了十几步,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只可惜她说话声本就太小,风又刮得太薄情、把她的声音全吹散了——

    “徐衡之,其实我真的喜欢过你!”

    没事。就算没有这句话,他也不会怪她。

    谢瑛弦也是个普通人,没有神通广大普度众生的能力,更没有必须爱他到底的义务。

    或许在她眼里他是个能陪她演一出离经叛道的戏逼迫她父母“就范”的完美搭档,或许她只是对一个同病相怜的人产生了感情需求、需求一经满足她也不再有必要和自己捆绑下去,又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在那些缱绻暧昧的瞬间里她真的有喜欢过他一分一秒……

    谁知道呢,真正的答案,谢瑛弦本人可能也不清楚。

    六月初,北城一高校门口的红榜上高高悬着谢瑛弦的名字。徐衡之根本没在上头找自己,只是瞧见红榜顶端正中央“谢瑛弦”三字和女孩的照片,心里便已经松了口气。

    发成绩那天他们最后一次擦肩而过。徐衡之没有叫住谢瑛弦,等着她埋头前行、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人心大多经不起推敲。有些事非要刨根问底就没意思了。

    再说,一辈子遇到的人里头,相守到最后的又能有几个。走着走着就散了也算人之常情,不是么?

    【尾声】

    徐衡之没有过那年的一本线。第二年他也没有回北城一高。有人说他真的去了珠海,但也只是猜测。

    而他待了四年的那个位子上,终于坐了新的人。

    又过了几年,北城一高与三所邻校合并,那套桌椅也被搬去填补理科班的空缺了。

    徐衡之?再也没有人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