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伙计，帮帮忙，你就陪他一下！只需要等到明天早上！他哥就会回来了！”

    伏黑惠站在音乐室门口，旁边的弗兰克正压低了声音拜托他。他转眼看向坐在钢琴凳上的莱恩，无法克制的感觉到了厌烦。

    少年已经换了一身男性的装扮。亏了这房间里热量充裕的暖气，这让他可以穿印着色彩斑斓的几何图案的半袖衬衫，还有纯黑的牛仔裤。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调皮开朗的小精灵，但当他故作为难地对弗兰克说“我好害怕，可不可以让这位先生陪我等一下我的哥哥”的时候，伏黑惠再一次清醒过来。

    这个见不得人好过的小恶魔。

    他可以确定，莱恩是看出来了他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陪他演戏，才非得用这样的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留下他。

    但伏黑惠向来不是什么顶温柔的人，他打算拒绝，坐晚班车去波茨坦继续他的假期。可弗兰克没给他这个机会。弗兰克把他叫到门口，拜托他留下来，并说：“如果你能帮帮忙，那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见鬼，伏黑惠可不想拥有这样的好兄弟。

    但他也看出来了，莱恩的身份非常重要，因此弗兰克是绝不会试图违逆他的。好吧，说违逆其实有点过了，应该是“会尽一切办法”满足莱恩的一时兴起。

    最终伏黑惠还是回到了音乐室里。莱恩对此感到十分高兴，那是一种能够明显看出夹杂了些脆弱的高兴。而弗兰克如莱恩所愿的看出来了，于是他拍了拍伏黑惠的肩膀，转身离开，并说医生会在五分钟后到来。

    伏黑惠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

    莱恩对自己的情绪把控的太过精准，他能够让他的“高兴”夹杂“脆弱”，就像是一名再正常不过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养父被怪物杀死后，无所依托又急需一些依靠。

    但伏黑惠知道他并不需要。

    伏黑惠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那是把新古典风格的椅子，框架是漆了绿的实木，坐凳和靠背的垫子外面包裹着黑色牛皮，靠背顶上还拉着暗金色的花纹。

    浓重的色彩和这个音乐室明媚清爽的装潢有些不搭调。

    他一手搭在扶手上，掌心摩擦着温润的漆皮，冷声问：“你害怕？”

    莱恩看他一眼，眼里带着点奇怪的笑意，“先生，你都不学习一点社交规则的么。我本身害不害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应该害怕。”

    应该，这个词在伏黑惠的舌尖打了个转。

    “我觉得你应该坐白色的那把椅子。”莱恩又说。

    伏黑惠转眼看向莱恩说的那把椅子，就在三角钢琴的另一边。那把白色的椅子和他现在坐的这把是一样的做工，只是牛皮和漆皮都是白色，顶上的拉花是浅金色的。

    更加符合这个房间的装修。

    他沉默的起身坐过去，只当那把黑色的椅子对莱恩有着某些特殊的含义。莱恩紧盯着他，他知道那只湖绿色的眼睛总是试图看穿他。可这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莱恩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哪怕他只长他四岁。

    可要知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大概一生都不会吃什么苦，他不能苛求莱恩的心智如同十七岁那年的他。

    “先生，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坐那把椅子么？”

    理智告诉伏黑惠不要顺着莱恩的意，可他想了想，现在是下午五点半，一直到明天的早上六点，他们还有十二个小时的相处时间，他的拒绝很有可能会让莱恩对他产生更多的兴趣。

    他并不想让莱恩对他产生过多的兴趣，因为“兴趣”会驱使这个恶劣的少年做出他无法想象到的举动。

    于是他问：“为什么。”

    语气是平铺直叙的，没有一点好奇。可莱恩对此毫不在意，他右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跳动了几下，一连串活泛调皮的音符流淌出来。

    就在这时，音乐室的门被人敲响。伏黑惠看着莱恩愉快的朝着大门走去，走着走着转过身来，变成了倒退。

    少年一手背在身后抓住了门把手，冲他俏皮的一眨眼睛。

    “因为我都是坐在那张椅子上自/慰。”

    伏黑惠僵住了。

    音乐室的门被拉开，少年邀请那位便装的医生进来。他坐回到钢琴凳上，乖巧的仰着头，以便医生为他清理眼睛上的伤口。

    可饶是这样，他也走在试图惹怒伏黑惠的道路上，毫不停歇。“先生，那个位置的光线非常棒。你说我说的对么？”

    “先生，我该叫你Megumi还是Fushiguro？刚刚弗兰克警官说得好快。你没有英文名字么？我以为你们这种会接跨国工作的成功人士都会有一个英文名字。”

    “先生，你在波茨坦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么？波茨坦难道有柏林好？你怎么会选择那种乡下地方度假。”

    “先生，能冒昧的问一下你多少岁了么？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怎么像个老古板呢。”

    “二十二岁。”等到医生做完本职工作出去，伏黑惠终于忍无可忍，抬眼看过去，“我说，你不能安静一点吗？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

    “……安静一点？”

    莱恩的左眼终于被包扎起来，脸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他走到伏黑惠面前蹲下，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认识这个男人不到两个小时，两手抓着椅子的一边扶手，将脸颊在手背上蹭了蹭，有些为难地说：“有点困难呢。”

    “因为我实在太高兴了。”

    “抱歉，我这样会不会像个疯子？可是怎么办，我太高兴了。”

    是的，伏黑惠在心里认同，你确实像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这样毫无芥蒂的对刚认识的人说自己平时是在哪里自/慰的。

    他对莱恩如此高兴的原因并不感兴趣，但猜测左右不会脱离数额庞大的遗产。哪怕是养子，可以莱恩受重视的程度，应该也不会被遗落在遗产分配外。

    “先生，你有什么想听的曲子么？我会很多的。”

    莱恩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他一会儿敲两下架子鼓，一会儿按两下琴键，整个房间里几乎没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这让伏黑惠感到愈发的疲惫，他一手遮住眼睛，由衷地希望小恶魔可以消停一点。

    “你不累么？就不想休息休息？”

    莱恩知道这话并不是在关心自己，而是他已经招惹得这位来自异国的先生快要濒临崩溃。他看着那双疲惫的深蓝色眼睛，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的表现好像确实过于闹腾。

    像是神经紧绷着，时刻不敢停歇的闹腾。

    他呼出一口气，躺在了三角钢琴下面的地毯上，喃喃说：“其实挺累的，但精神总是在亢奋，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是那种自控力良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