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宇宙
余泽离开了特局中区的临时总部。 他其实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按照Y先生说的做，去做那什么……“正事”。 他在附近找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酒店。这家酒店在之前的覆灭中幸免于难，也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不过前台虽然还在上班，但是整个人都有点发懵和呆滞，显然是被之前覆盖全地球的灾难给惊呆了。 余泽在办理入住的时候，与她交谈了几句。 从这里，比起从特局那儿了解的消息，他反而更加能够感受到那一次覆灭对于人类的伤害。 前台说，整个S市，他们这个连锁品牌的酒店，好像起码有十几家完全倒塌了。那些员工和其中的住客，也不知道伤势如何。 前台说，她男朋友就在其中一家倒塌的酒店里，现在还在医院里。她的轮班马上结束，之后她就要去医院里陪着。 余泽心情复杂，低声说：“抱歉。” “没什么。天灾人祸，谁都想不到的。” 余泽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犹豫了一下，“生活还是会继续。” 他对面的女人笑了一笑，将房卡递给他，轻声说：“谢谢。” 余泽拿上房卡，坐电梯上楼。房间在十二层。电梯逐渐上升，从玻璃那儿可以看见外面城市的废墟——说是废墟，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 此时的时间是早上，天空上还在坠落那些流星，余泽不用打开电视机，就能想见新闻报道里的兵荒马乱，还有网络世界的混乱不堪。 人们或许会想，2012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是末日却还是来了？ 余泽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毕竟，之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些造成巨大灾难与损失的特异事件，只不过，人类全部都已经忘记了而已。 或许等这一次的事情过去，人们仍旧会遗忘一切，然后继续着他们的生活。 这让余泽一时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又或者，这不过是命运将越轨的火车，重新推回正确的道路与方向。有些人在意越轨这个事实，而有些人在意正确的道路。 余泽苦中作乐地想，而他呢，就是二者兼得。你看吧，鱼与熊掌还是可以兼得的。 他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然后偷偷把卫衣的兜帽给戴上了。天气还挺冷的，他穿着羽绒服，里面是一件卫衣。他把帽子戴上了，就像是一个想要逃避现实的小孩子一样。 或许这样可以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他想，特局里其他的调查员们，现在会在做什么？他们会觉得恐慌、绝望，还是继续义无反顾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承担着或许本不应该承担的责任？ 不……也不能说不应该吧。 电梯到了。 余泽回过神。 走廊里的空调打得太热了，他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脱下了外套。他发现整栋楼似乎都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怔怔地回不过神。或许所有的人类都还没有回过神，灾难毕竟只是在一瞬间就袭来了…… 余泽想，他这个时候应该把鸡儿掏出来自慰，还是哭一场？ 怎么把地球勾引出来？ 他真的不知道啊！ Y先生那个老不正经的提供的办法真能有用吗？ 他盘腿坐在床上，有点迷茫地撑着下巴。 然后有点犯困。 说真的，看看过去一天他都经历了什么吧。过量的信息、收藏柜的梦境、灾难的来临与逃生……一切都没有停过，而他甚至没有睡过觉。 在收藏柜的梦境里睡觉算是睡觉吗？ 余泽有点发困，想着想着，头就一点一点，最后他就这么低着头沉沉睡去。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他看着余泽这令人头疼的睡觉姿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上前，轻手轻脚地让余泽躺下，给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还是这么年轻时候的余泽……男人用目光描绘着余泽的面容，向来冷酷平静的面容上，也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但似乎也就只是仅此而已了。 无论是之前面对Y先生还是现在面对余泽，他的笑容都不是非常的明显，似乎他已经习惯了这么严肃与冷漠的样子。 这就是……地球。 他走到窗边，凝望着外面天空中坠落的流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星坠落的速度似乎在慢慢减缓，但是并没有完全停滞。 许久之后，流星坠落几乎完全停滞了，速度已经非常非常慢，但的确还是在坠落。 男人眨了眨眼睛，不再关注外面的情况，而是坐回了房间内的沙发，等待着余泽的醒来。 余泽睡得很熟。 他似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但是等他醒来，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睁开眼睛，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靠！正事正事！ 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顿时就怔住了。 那个男人有着他无比熟悉的面容，他和余落长得一模一样。海蓝色的头发、深棕色的眼睛，容貌英俊，气质沉稳……不过他似乎比余落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一些，冷酷而威严，仿佛真正的神明一般。 余泽茫然了片刻，试探性地问：“地、地球？” 男人点了点头，他走到余泽的身侧坐下。 余泽心中震惊。 Y先生说的居然是对的！他在床上睡了一觉地球就出现了！ 余泽羞愧地想，他果然是把一切想的太黄色了…… 而地球说：“你和余落还没上过床？” 余泽：“……” ……把刚刚那个冷酷威严的地球还给他啊啊啊啊！ 地球望着他：“有吗？” 余泽十分老实地回答：“没有。” 地球满意地点点头。 余泽：“……” 他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与疑惑了，直接就问：“为什么你们……你，会喜欢我？而且是第一眼就……我觉得我没那么……” “因为我们并不是在正确的时间点上相逢的。” 余泽怔了怔。 地球耐心地为他解释说：“我是从你的未来回到这里。” 余泽仔细思考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 等等，如果他这个时候和地球上床的时候……那他不是绿了未来的他？我绿我自己？？ 地球望着他表情变幻的样子，忍俊不禁。 时间……时间对于他们这样的存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那也不过是另外一种空间罢了。他们在时间的长河上溯游，过去即未来，未来即现在。 对于余泽来说，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未来的他，似乎是截然不同完全对立的存在。可是在别人眼里——的确，性格上会有一些变化，毕竟现在的余泽也太年轻了一些——可是，那确实是一个人。 就如同现在的余泽要为未来的他的情债负责一样。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的。 余泽暂时把这件事情放到后面，他忧心忡忡地问：“所以，那些时间的幽灵……” “你不用担心他们。”地球说，“当我来到这里，地球就坚不可摧。” “那人类呢？” “同样如此。”他说，“不过，你知道我是如何被唤醒的吗？” 余泽看着他，目光流露出好奇。 而地球回答说：“我仅仅是因为你的愿望而苏醒，而不是因为所有人类。” 余泽怔住了，他有点意外地看着地球。 因为……他？因为他一个人？ “为什么？”余泽脱口而出，“只是因为我的愿望？” 地球摸了摸他的头发，平静地说：“你太过于小瞧自己了。你是世界的宠儿。整个宇宙都向你俯首称臣。” 余泽：“……” 并不觉得荣幸。 甚至一点儿也不觉得真实。 地球不出所料地看到余泽平淡的反应，不由得莞尔。 他想，余泽恐怕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了，他也希望余泽晚一些再理解。当全宇宙的偏爱寄托于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那当然是一种幸运，也当然是一种负担。 此外，他希望余泽晚一点理解的真实原因是……恐怕其他男人也一样。 收藏柜的APP现在确实是只有二十个格子，但是收藏柜，或者说，时间管理局的中枢记录里，难道只有二十条时间线吗？ 地球带着些许的怜爱与宽容，看了看还一无所知的余泽。 他想，小Y真是将余泽的命运导向了一个特殊的方向。 尽管他暗自觉得欣喜。 因为他们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 余泽……与其他的那些人。他们本来当然不是这样的关系。他们可能是余泽的师长、友人、同伴、同事，甚至于敌人，甚至于母星。 唯独不应该是爱人。 但是当Y先生把收藏柜交给了余泽——更关键的是，当余泽自己从收藏柜里抽出来了一条，非常不可理喻的，以臣服、情欲、爱情、亲密、扭曲、占有欲等等色彩为底色的时间线的时候，他的命运，乃至于整个世界的命运，就瞬间来了一个急转弯。 现在想起来，地球仍旧觉得好笑。 这件事情应该责怪谁？ 真的要说的话……不如去责怪那该死的命运吧。 毕竟，谁让余泽抽出来这样的时间线呢？ 最初者建立时间管理局的时候，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的半身未来的命运会是如此。 尽管……从某种角度来说，最初者与余泽的命运其实是同步进行的。最初者兢兢业业地建立时间管理局，尽可能地拉拢宇宙中的所有生物，包括那些强大而不可名状的存在。 而他每向时间管理局的最终命运靠近一步的时候…… ……嗯，余泽的男人就多一个。 这样说会比较直观。 当然了，从余泽十八岁生日开始，最初者与他的命运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他们的性情喜好也早已经天差地别。 要让最初者来经历余泽这样的命运……恐怕他会非常的抗拒吧。反倒是收藏柜已经暗中把余泽安排得明明白白，把这家伙宠成了现在这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 虽说地球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余泽没有必要像最初者那样。他的命运有着与最初者并不相同的底色。 ……可能比较粉？或者黄？ 不过……地球倒是非常怀疑，最初者对于余泽这位半身的态度会是什么。就如同他对失落之地——余落，余泽起的名字，他想——这种半身一样的关系所造成的结果，恐怕会使其态度非常复杂。 而以余泽的性格…… 地球突然看了余泽一眼。 他想，最初者不会喜欢这个小家伙吧？ 最初者与余泽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很难想象他们人生的前十八年居然是相同的命运。 最初者沉迷研究，少有露面的时候。社交场合上，他总是非常戏谑、跳脱、开朗的一个人——从这个角度说，他与余泽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地球与最初者不是很熟，毕竟他又不是最初者唤醒的。他是余泽在未来的某一刻唤醒的，而现在回到这里，也不过是来解余泽的难题。 地球曾经听闻别人说，最初者是一个非常有城府的人，本性深沉内敛，很难与人交心。他对很多东西都感到不信任，在他风度翩翩的外表下，似乎还颇为冷酷绝情。 ……这样说起来，其实与Y先生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十分相似。 不过也的确是这样啊。地球想，小Y本来就受最初者和余泽两个人的影响最深。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一笑。 他将那些想法暂且放下，然后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已经给失落之地取了一个名字。” 余泽怔了怔，然后试探性地问：“我给你也取一个名字？” 地球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点点头，望着余泽，等待着他取的名字。 余泽还真的有点纠结了。 失落之地取名叫余落，那是刚好有个字可以用。 可是……地球？地？球？ 听起来都很奇怪啊！ 之前倒是想过，在另外一条时间线里，地球说不定叫海蓝星…… 但是，余蓝？ 啊呸呸呸，这会让他想到他哥。 余泽冥思苦想片刻，看看窗外坠落的流星，又看看地球……突然灵光一闪：“余宙。” 地球看着他，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谐音就是宇宙……我觉得挺好的啦。”余泽小声嘟哝，“其实我也不太会取名字……” “……我很喜欢。”余宙倾身拥住他，“非常喜欢。” 谐音是宇宙……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多年之后，当余泽唤醒他的时候，曾经笑眯眯地对他说，“现在，宇宙也是我的了。”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宇宙会成为余泽的。或许那个时候余宙傻乎乎的，还在想为什么宇宙就成了余泽的了。 后来他就知道了，宇宙确实是余泽的。而他余宙，当然，也是。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余泽会对着他说“宇宙”两个字……而命运或许也正是让他成为这个宇宙。 Y先生曾经对余泽说，拥有趋向于无穷节点、无穷命运的可能性的时间线，便可称为世界。那么，宇宙呢？ 余宙轻轻笑了一声，他说：“那么接下来，来做正事吧。” 余泽茫然地歪头看着他。 直到被余宙轻轻推了一把，倒到床上的时候，余泽也仍旧保持着那种茫然的表情。 ……什么才是正事啊！你说清楚！ 余泽真的已经对这个充满黄色废料的世界感到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