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河下村秘事在线阅读 - 04 这是规矩, 坏不得的

04 这是规矩, 坏不得的

    “哎呀,这不是陈医生的媳妇嘛。”

    卖菜的王嫂嗓门亮,这一声把周围人的视线都喊到自己的摊前。陈莺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顿时露出局促的神情。陈莺今天穿着白色的短袄,脖子上围一条厚厚的围巾,手里提着一个菜篮。他依旧化了淡妆,嘴唇涂成淡红水润的样子。

    “陈医生他媳妇,买菜吗?”

    陈莺点点头,嗯了一声,旁边菜摊的婆婆笑起来:“小姑娘怕生。”

    大家都对这个从县城嫁到河下村的年轻媳妇好奇,几个嫂子围过来,一边帮着陈莺挑菜,一边和他说话:“莺莺,买这么多菜打算做什么好吃的呀。”

    陈莺下意识紧了紧围巾,说:“想......炖个rou汤。”

    “嗨哟,陈医生可有口福咯。”

    “rou还是老徐家的rou最香。”一个嫂子把陈莺带到老徐的rou铺前,老徐站起身,随意搓了搓手,笑着问:“陈医生他媳妇,想来点儿什么rou?”

    “猪骨头,然后......再来一点猪颈rou吧。”

    老徐在河下村卖了十多年的猪rou,rou的质量没话说。肥壮的男人手起刀落,利索地将猪骨剁成排,砧板上残留着上一任猪rou被剁碎后留下的残渣血沫,rou碎在剁刀砰、砰的冲击下飞出砧板,落进脏兮兮的泥地里。

    rou沫差点飞到陈莺身上。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莫名有些心惊。

    “来,多给你两块瘦rou,不要钱。”老徐装好rou,递给陈莺,脸上露出憨厚忠实的笑容:“给咱们陈医生吃点好的。”

    陈莺接过袋子,道了谢,提着菜篮离开了热闹的菜市场。

    他原本想跟着陈常勇一起去卫生室,但他想到陈常勇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起床,先给他把早饭做好,再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去上班,中午还要回来陪他吃午饭,晚上也总是很晚回来。有时候遇到紧急出诊,可能要到后半夜才能回家。陈莺觉得陈常勇辛苦,就想给他做点好吃的。他没做过饭,只凭着对陈常勇买菜做饭的印象照葫芦画瓢,还生怕自己买漏了什么东西,菜篮都装满了,沉甸甸地挂在他的手臂上。陈莺没干过一点重活,连提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累。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细嫩的手指都被菜篮的柄勒红了。

    从村中心到他和陈常勇的家很远,陈莺走了很久,路上遇到陌生人冲他打招呼,喊他陈医生他媳妇,陈莺有的面熟,是来过卫生室的人,有的不认识,但还是一个个地回应过去。

    直到越走房屋越稀,河面越宽。河下村的出口临一条河,河面上常年雾大,河边浅滩上乱石灌木成堆,垃圾扔得到处都是。河边的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是回家的必经之道,陈莺走在这条土路上,快走到头了,忽然停住脚步。

    他抱紧菜篮,扭头朝河滩上看去。

    滩上很乱,黑乎乎的石头和垃圾混在一起,加上灌木掩映,陈莺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晃了眼。但是他定睛一看,确定了河边那块凸出的大石头后面,是一双腿。一双赤裸的,脏污的腿。

    陈莺吓了一跳,脑袋都往围巾里缩了缩。河下村的冬天又冷又漫长,尤其是河边,冷得雾都化不掉,可那双腿上面什么都没有。陈莺意识到怪异,本能驱使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他没走很远,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河边。

    他又害怕,又紧张,却担心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害了一条人命,犹豫许久,还是绕到从土路下到河滩的坡口,一点一点往下走。坡上结了凌,很滑,陈莺慢慢走下去,然后把菜篮放在地上,走向那块大石头。

    陈莺走得越近,心跳就越剧烈。他看清了那双腿,青白的,僵硬的,覆了一层薄薄的霜。腿上被石头割破,有很多伤口,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已经干成黑色。

    陈莺哆嗦着停下了脚步。过了很久,才勉强继续往前走。

    他绕过石头,看清了。那是个人,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像块破布一样躺在石头后面。那个人很瘦,个子也不高,他的身上遍布被凌虐过后的痕迹,那些痕迹令陈莺的心脏都炸开了,因为它们看起来实在太过恐怖。那不是一天内造成的,也不是一个月内造成的,而是经年的、不知道遭受多少非人折磨后才会留下的伤疤。烟头烫出来的,棍子抽出来的,性虐的,勒痕,刀伤,内脏破损的淤血,没有一处完好。陈莺腿软地往上看,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那个人有一双rufang,但是rutou已经没了。他的耳朵也被割掉了,本来应该长着耳朵的地方糊着浓黑的痂。

    陈莺跌坐在地上,看到那个人敞开的腿间,yinjing被割掉,只剩下一半,下面生着一个女xue,yinchun已经烂了,两个xue都张着黑黑的洞,里面还有被冻住的液体。

    陈莺发着抖,他的手按在冰冷的石块上,想把自己撑起来,逃开这个地方。他移开视线,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刚迈开一步,忽然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融化在冰冷空气的轻呓。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地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那人的眼睛很大,可以隐隐看出原本漂亮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已经没有神了,里面空空的,像河面上飘渺的雾。陈莺看着那个人,看他惨白流血的嘴唇微微张开,动了动。

    救我。

    那个人在朝他呼救。

    他还活着。一股细如发丝的劲注入陈莺的四肢,令他终于片刻地缓过神来。陈莺不知道该如何救下这样一具破败的身体,但他看到霜凌覆盖在那个人的身上,便开始取下自己的围巾。

    暖和一点,说不定就会好了。陈莺的手抖得厉害,连取围巾的动作都做不利索。他刚要用围巾盖在那个人的身上,突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唉!陈医生他媳妇。”

    陈莺回过头,看到邻居家的田嫂从土路上下来,一路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哎呀”,“哎呀”的叫。

    田嫂显然也是刚采买完回来,手上还拎着两个大袋子。她一过来就抓着陈莺的胳膊往回拖,一边拖一边急着说:“你管那做什么呀,别管,别管,快跟我走。”

    陈莺被拽得踉踉跄跄,围巾还拿在手上。他急道:“他还在喘气......”

    “那又怎么样,总不是要断气的!”田嫂责怪地看他一眼,把他拖回坡上,还帮他拿起菜篮,继续往回走:“你就算救了那个也没用,最后还是要死的。哎呀,别看了。”

    陈莺脸色苍白,他回头看了一眼河滩,又像一开始一样,只能看到一双僵硬的腿了。

    “他,他想活下去。”陈莺神情恍惚,低下头喃喃自语。他身子骨小,根本挣不过常年下地的田嫂,只能被她一路拽着走。田嫂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老陈没跟你说过?”

    “你是从县城来的,不知道这个也正常。”田嫂告诉他,“回去问问你家老陈,下次可别再做这种事了,大家都是看见了当作没看见,莺莺,你一个姑娘家,可千万别出这个头,这是规矩,坏不得的。”

    “再说了,让那个冻死也好,不然活着更遭罪。”

    回到家后,陈莺把菜篮放在桌上,一个人坐在昏暗寂静的前屋,很久都没动。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响了很久。太阳都落山了,陈莺才仿佛从梦中醒过来一般,看了一眼钟。

    快到陈常勇下班的时间了,他还得给陈常勇炖汤。

    可不能让陈常勇辛辛苦苦回家以后,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今天陈常勇的卫生室里接了一个发高烧的小孩,因此下班时间晚了点,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他看见屋里亮着灯,在漆黑的寒夜里像颗寂寥的星。

    陈常勇放好自行车,推开家门,看到陈莺坐在他们平时一起吃饭的桌前,桌上摆着一罐rou汤。

    “爸爸。”陈莺回过神来,看向陈常勇,对他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来吃饭。”

    “汤有点冷了,我去热一下。”陈莺要去端罐子,被陈常勇拦住:“不用了。”

    他直接坐下来,接过陈莺盛过来的热饭,开始埋头吃。陈莺坐在一旁看着他,自己不动筷子,轻声问:“汤怎么样?”

    味道淡了,炖的时间也不够长,rou没烂,但陈常勇还是照常吃着,说:“很好。”

    他看向陈莺,看到陈莺抿着嘴露出一点笑意,但这笑意很快散了。陈常勇注意到他的表情,问:“怎么不高兴。”

    陈莺摇摇头:“没有不高兴。”

    陈常勇没说话,低头把一大碗饭都吃完,汤也喝了一大半。陈莺却只吃了几口饭,连rou都没怎么吃。他看陈常勇吃完,便起身要收拾碗筷,却被陈常勇拉住,坐回椅子上。

    “怎么不高兴。”陈常勇又问了一遍。他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心情的人,但陈莺的情绪如果发生变化,他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陈莺低着头坐了一会儿,开口道:“河边有个人。”

    陈常勇看着他。

    “快死了......”陈莺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点抖:“他和我一样。”

    “他的身上都是伤,没人管他。”陈莺茫然抬起头,看着陈常勇,目光中没有什么伤痛,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他依赖地将手伸向陈常勇,陈常勇便摊开大手,将他的手指握了进去。

    “我去看看。”陈常勇的声音平稳没有变化,他握着陈莺的手,指腹在陈莺的手背上揉按,把那片冰冷的皮肤揉得温热,然后才说:“你在家把饭吃完。门上锁。”

    寡言的男人站起身,将回家以后放在一边的包重新背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莺走过去把门反锁,插上插销,这才回到桌前,慢慢吃剩下的饭和汤。

    寒冬的天黑得很快,路上没有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陈常勇没有骑自行车,他循着黑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河边,除了潺潺流动的河水声,只有他脚下的石子被踩出咯啦的声响。到了夜里,山上的动物会跑下来,也会有别的什么的事情发生,因此大部分人都不会在夜晚出门,陈常勇不必担心被谁看到。

    他找到那块大石头,黑暗很浓,但他看到了那个孩子。浑身赤裸,像一块垃圾被扔在河滩上,脏得和他身下的石块没有什么两样。他不知道在这里待多久了,身上结了一层细密的冰霜,像一床轻柔的被子,盖去了他满身破损。

    陈常勇走过去,半跪下来,把包放在一边,看清了那个孩子的脸。

    他记得这个孩子,是他十三年前亲手接生、并亲自确认性别的双性婴儿。这个孩子没有名字,因为他的父母没有给他起名。起名是一个赋予希望和灵魂的仪式,可河下村的父母不会对一个双性婴儿举行这种仪式。

    那对夫妻从陈常勇手中接过婴儿,没有当着陈常勇的面说什么。但是两年后,他们再次送来一个婴儿,那回是一个男婴,依旧被陈常勇亲自记录入册,夫妻很高兴地对陈常勇说孩子的小名叫旺生,希望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陈常勇从包里拖出一块很旧的粗布,将那个孩子死僵的身体裹了,抱起来,放进河里。死去的rou体很沉,加上粗布浸水,尸体倏地沉入漆黑的水面,转瞬即逝的水纹很快被亘古流淌的浪潮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