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要？”

    刘伟鹏不开心地耷下眉，仿佛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把嘴里的烟屁股取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你这话说的……我到底是你爹还是路边要饭的？”

    江夜南沉默不语，垂着头，不想去面对刘伟鹏的眼睛。

    “江哥……那小子管你叫江哥，呵呵，你现在改性江，不姓刘了？”刘伟鹏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苍白地笑了笑：“以前就算是我脾气差了点，条件也没那么好，但我刘伟鹏辛苦工作那么多年，养你们吃养你们喝，哪里对不起你们了？我每天累死累活，想着自己还有个老婆，有个孩子……你们到好，远走高飞，过上好日子了是吗？”

    刘伟鹏越说越来劲，几乎要把唾沫星子喷到江夜南的脸上。而江夜南只能避过脸，把他往前推了推：“……和我说没用，以前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白眼狼！”刘伟鹏骂道，手捏成拳颤抖着在身侧游移，想往什么东西上砸过去，但似乎又在忌讳什么。江夜南早知道他的本性，藏在他表面温和的面具之下是难以根除的暴虐因子。他童年的半数阴影被笼罩在刘伟鹏的阴影之下，挨打之前眼睛里摇晃的就是刘伟鹏颤抖的拳头。

    尽管江夜南已经成年，也有足够的力气反抗，但看见对方隐隐发作的模样，恐惧还是难以抑制地涌现出来——那些藏在膝盖骨，后脑勺，前胸肋骨，每一个被刘伟鹏踹过或打过的地方都连着一条细长的线，另一头连着他的回忆，永无止境地朝这一头传输阵痛。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张望起来，他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想寻找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但刘伟鹏最终还是没有打他，咬着牙甩了甩手，指着自己的那颗灰白的眼珠：“看到没，这眼睛已经基本全瞎了，都是你妈害的，现在我每个月都得跑去医院看，除掉医保都还得花一千块钱买药。”他朝江夜南摊开掌心：“你先给我点现金，还有电话号码，以后我会联系你。现在也不管你要多的，每个月给我三千就行，能活得下去。”

    江夜南正向衣兜里摸钱的手停了停，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刘伟鹏回瞪着他，他并不敢说什么难听的刺激对方，恐惧之下连语句都变得断断续续：“三千！？你，你知道我一个月最多挣多少吗？”

    “你是猪脑子吗，又没让你全用自己的钱。江绢找的野男人呢？”刘伟鹏忽然阴鸷地笑了笑：“她跟你说我们离婚了？我告诉你，我们从来就没有离过婚。法律上你们还是我的老婆和孩子……怎么，有钱到x城来度假，没有钱给你亲爹吃饭。我是不是死了你也没钱拿来给我火化？”

    “你们没有离婚？”江夜南震惊地抬起眼，想起了程松和程寻真的脸：“可是……可是……”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同意过要离婚。”他又向江夜南靠过来，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叹息一般地说：“夜南啊……我都五十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再也活不了几年。但我是真的想好好再赚笔钱，把你们接回来……你知道的，虽然你们都齐心躲着我，巴不得一辈子不见我，但我毕竟是你爸，没有我就没有你，再也找不到人比我更爱你们。”

    这话让江夜南有些反胃，刘伟鹏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无论他逃到什么地方，他都会找到自己。除了死，那个永远无法推翻的血缘关系始终都捆着他的双脚，他永远是刘伟鹏唯一且亲生的儿子，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十五岁以前生活的那个小胡同，到处充斥着啤酒瓶，折断的椅子腿，铁锈的窗框，永不断绝的脏话和母亲额头的鲜血。刘伟鹏踩着他变形的人生轨迹，将未来的生活全盖在阴影之下。那天凌晨，江绢举起台灯砸向刘伟鹏的眼睛，拉着他的手从那个弯弯曲曲的深渊逃了出来。一步步走向车站，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日光暴晒在他的头顶，他以为自己已经从漫长的噩梦醒来，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全部拿了出来，颤抖着交给刘伟鹏：“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要去找我妈。”

    他看着对方，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不敢细想刘伟鹏找到江绢后会做多过分的事，只能先顺着对方的意愿走下去。

    刘伟鹏莫名地笑了笑：“夜南，长大了，就该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