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

    眼瞧着快过上节了，原本那纸糊的灯笼都漆上一层红，夜里点上，倒也喜庆。

    尹罗裳受了委托下山除妖，事情摆平了，他也该回上山去。可那地方巡抚着实热情，将其奉为座上宾，还拉着他在当地游了几日，连尹罗裳除夕夜吃什么玩什么都给安排了个妥当。

    “仙君慢走……”巡抚家的小娘子捏着手帕抹泪。她恋慕这个俊俏英武的仙君，原想将他多留几日，奈何仙君执意离开，这会子前脚都踏出城门了。

    尹罗裳回了句客套话，便御着佩剑速速离去了。他的两个徒弟可是第一次一起过节，若他这个做师尊的不在场，喜事指不定变成丧事。

    逍遥门海纳五湖，兼收四海，这上元佳节是各有各的过法。诸仙峰弟子早就将自己那地方打扮喜庆了，唯有沧澜仙山还是冷冷清清，仿佛真的住着脱了烟火气的神仙。

    “韩师兄，你说师尊当真能赶到吗？”忤城千岭撩拨这炭火，百无聊赖地一问。

    “师尊说过了，他一定会回来过节的。”韩锦书捏着那饺子皮，随口回了一句，又沉默了下来。

    自尹罗裳离开后，他们两人每日的对话寥寥可数，十句里有九句是关于自家师尊的，剩下那一句多半是吵嘴。

    沧澜仙山上没有灶台，他们只能借用食堂后厨。忤城手笨，包的饺子总是露馅，韩锦书手也不巧，捏的饺子形状奇怪，但总比忤城那露馅的好。两人各不做声，但还是默契地分了工，韩锦书负责包制，忤城就生火下锅。

    “可有一枚铜钱？”

    “你要铜钱作甚？”

    “师尊喜欢在包的饺子中放一枚，以此讨个喜头。”

    “你包的饺子皮厚馅薄，放一枚铜钱进去岂不是闭着眼也能挑出来？”

    “……”

    韩锦书听了又是一阵沉默，没继续问忤城要那铜钱了，他还特意包烂了几个，到时候分饺子时是要夹去忤城碗里的。

    炊烟生了许久，两人也只忙活完了一盘，所幸他们也不过是过过嘴隐，这饺子多做了也处理不完。

    尹罗裳算是在除夕夜赶到了，不过时候晚了些，按照寻常人家来说，这时应该守岁了。

    “师尊回来了就好。”两徒弟异口同声地安慰到。

    饺子热了一遍又一遍，这会子端上桌还是蒸汽腾腾的。尹罗裳闻着了香味，迫不及待地取了碗筷来分，先给徒弟们分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

    韩锦书看着尹罗裳把包烂的饺子留下，好的夹给忤城，心里酸酸的，开口道：“师尊，徒儿有一件礼物要给您。”

    他从锦囊里取出一只细金子打的镂空球，郑重放在尹罗裳的手心里。“师尊一直想寻个存香的小物件，我瞧着那些女子绣的荷包太俗气了，就找民间匠人打了一件。”他对上尹罗裳的眸子，继续道，“这是徒弟在山下做事攒下碎的金子，就算师尊觉得不好意思也得收下。”

    尹罗裳暗暗咋舌，就连他自己靠那些委托积攒一年也攒不到那么多，没想到韩锦书才下山几次就已经有了不少的积蓄了。他一时间又惊又喜，还当眼前的少年是黄毛小儿，对着那白皙的脸蛋亲了下去。

    “锦书果真能干！看来再过几年我们就不愁吃穿了！”

    韩锦书被亲得一愣，随后又跟着尹罗裳笑了起来。他们修仙之人应是欲念少的，吃穿用度还比不上寻常百姓，何况门派富裕，这些身外之物带来的烦扰倒是不成问题。

    “可别好事都让师兄占去了。”忤城掏了掏衣衫，将一只精致的暗纹锦盒放在尹罗裳跟前，“师尊不妨看看我的。”

    尹罗裳这会子还没高兴完，眼看着又有新礼物，只得把小金球匆忙塞进衣领，开了那锦盒。

    “这是……”尹罗裳将锦盒中的物事举起，对着那灯火一照，竟是三个不成型的小人。中间那个一席白衫，身材粗高，却还算做工精细，左边那个稍高，右边那个最矮，做工也最粗滥。

    “这得多笨的手才能捏的那么丑。”韩锦书瞟了一眼，淡淡讽刺到。

    尹罗裳不为所动，欣喜地用手指点着三名小人的头顶，“千岭捏的可是我们师徒三人？”

    忤城微微点头，似乎被韩锦书那么一讽刺打击不小，气得塞了几个难吃的饺子在嘴里。

    “这中间看来是我，这左右两只又是谁？”

    “右边那个是韩锦书。”

    “师弟倒也是不待见我，这泥人捏得丑也就算了，则会子又唤我姓名。”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了，尹罗裳也没打算劝架，他捧着三尊连在一起的小人，看了又看，才想着放下，郑重地收在了胸口。

    “为师也有件礼物。”尹罗裳从包袱里取来两张红纸，指尖凝上灵力点了一点，红纸瞬间展开，变化成了两盏灯笼。

    “去给我取支笔来！”

    他将兔毫点了点舌尖，就着那点湿意在灯笼上分别写了二字。落笔即成墨，两字“锦书”，两字“千岭”。

    “这灯心火燃着我的灵力，可烧个百年不灭。”

    灯光萤萤亮亮，似那万家灯火中的一星，饱了霜雪，哀了白鬓，却也依旧亮着。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此句出自卢照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