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李文嘉厌恶着他,两人始终是不能朝夕相对的,不过没有关系。 梁以庭给他置办了一座别院,在半山腰,前面花园后边泳池,华丽到令人发指。 那处地方并不是新近购置,规划过的草木葱郁而不杂乱,栽种的花朵也已如期绽放,与整套屋舍融为一体。屋内空气干净,也没有任何新装修的气味。 几辆货车载着十来架衣柜和一个老婆子上了山。 老婆子年纪大了些,但精神气很足,指挥着将那些衣柜搬进去。那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先前买回海边别墅的李文嘉尺寸的衣裤鞋帽,一年四季,从头到脚,全部是顶级品牌、高级定制。 那老婆子看到他时,似乎是端详了一会儿,“我是不是……见过你啊,小伙子?” “……” “叫我张妈好了。”她说,“我在梁家很多年了,当年少爷出去念书,也是我跟出去帮忙照顾的,以后我在这儿照顾你啦。”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情的缘故,脑子里一直混混沌沌的。 李文嘉感觉四下不着地。他轻轻嗯了一声,大致的想起了眼前的张妈,他吃过她做的饼干,她的手艺很好。 园丁在花园里修剪,几块土地被翻开了播撒种子。 李文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他看到了不远处一大片深红浅白的玫瑰花。 没有人理睬他,他开口问一个园丁拿剪刀。 园丁于是把剪刀递给他。 李文嘉在玫瑰丛中挑拣着,剪下一枝枝花开正好的粉玫瑰。那颜色很娇俏,含苞初绽,水灵灵的,挑六七枝捆成束,带去给靖云,小孩子都喜欢这种鲜艳俏丽的颜色。 园丁在他背后一脸不悦的样子。 还没有剪满五枝,身旁就有声音说:“让它在花园里盛开,美丽才更持久。” “喀嚓”一声,第五枝还是被剪下。园丁从他手里夺过剪刀。 李文嘉捏着那几枝玫瑰,慢慢站起来。 大太阳下,他是摇摇欲坠的一个影子,仿佛要被晒化了。 另一个园丁走过来,说道:“要剪就让他剪呗。”把手里的剪刀塞给李文嘉,“这里几朵玫瑰而已,真喜欢的话,梁先生几十亩的玫瑰庄园都舍得送。” 两个人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李文嘉无声地站立了一会儿,仰了仰头。 别墅有圆圆的穹顶,像童话里的城堡,也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要开始过这样的日子。 拧开花园里的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下来,冲净了花朵和手指上的泥土。 他逃不过他,可是等真的不逃了,梁以庭大概反而很快就会腻,到时候,他就可以离开了。 时间还早,李文嘉拿了这些花,下山去了。 如果没有交通工具,需要徒步下山的话,走到山脚就需要半个多小时。 李文嘉不知疲倦地走了将近一个钟头,走到了最近的公交站台,转了几趟车后,终于到达了疗养院。 靖云在旁人的服侍下吃药,随即欢呼了一声:“爸爸!” 他对旁边人说:“你们回家吧,我要让我爸爸喂我吃药!” 李文嘉打起精神,把那束花插进了床头的花瓶,经过几个小时的夏风与阳光,花瓣边沿有一点脱水似的蜷曲。 病床上,靖云撒娇地蹭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李文嘉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头发有点儿长了,让他看上去秀气得像个女孩子。其实这样的相貌,并不适合长在男孩子脸上,只是靖云的身体特征更偏向男孩,嗓音也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倾向。 小孩长得很快,从在他怀里只是那么一点,到现在,可以完全扑满他的怀抱。 李文嘉收紧了手臂,拥抱着的仿佛不仅仅是个孩子,还是过去的十年和所有的未来。 靖云像他具化的孤独,很可怜。 李文嘉蓦然第一次感觉到,“李文嘉”很可怜。 “爸爸,你不来的话,我在这里很无聊。” “我要,上班的啊……”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句话来的。 靖云哼唧了一会儿,吃完药片,喝下了一杯子清水。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就绞着腿唤他:“爸爸,我,我又疼了。” 李文嘉翻找着柜子,打开床头的柜子时才想起来,问道:“当时他们把你带来的时候,你记得让带药膏一起吗?” “……” 国外进口的药膏不仅昂贵,而且并不是哪里都能买得到的。 靖云摇摇头。 “好难受,爸爸,你帮我揉一揉。” “不抹药的话大概也没多大用。”虽是这么说着,还是习惯性地去打来了热水。 褪去孩子的裤子,清洗干净之后,因为少去了抹药膏的一步,忽的感觉有些怪异。 “爸爸……”靖云催促着。 只是纯粹病理上的难受,当初外国医生也说过,在成长发育期间,这一套畸形的器官也在长,所带来的不适感或许要在发育结束之后才会消失。 “下面,爸爸,下面……” 手指很轻柔地按压着。 “再稍微里面一点,里面疼。” 遮挡的帘子被风吹拂起来,小男孩漂亮得不像人类,那张面孔和不合他年纪的姿态充斥着病态和诡异。 门口倏忽传来刺耳的金属坠地声,伴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叫。 李文嘉擦干手指,站起身来。 一个面生的女护士急急忙忙地捡起掉落的药盘,转身走了。 靖云慢条斯理地拉着裤子,李文嘉冲了下手,“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去解释一下。” “嗯。” 或许的确不能再帮靖云做这件事了。在他眼里,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宝宝,在别人眼里,他却已经是大孩子了。解释一下并不难,却免不了尴尬。 随后李文嘉寻思着要给他买新的药膏,太阳下山了,又照顾他吃了餐晚饭。天越来越晚,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纠结了一番,最后起身和孩子道了别,独自一个人回去了。 上山的路走得他累,不过沿途的风景很美。虽然夜晚降临,但山道上并不荒凉吓人。 张妈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做饭,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保姆帮忙。 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可这么大一栋房子,一两个人住又渗得慌。 李文嘉去厨房转了一下,张妈一边炒菜一边问道:“你知道少爷要不要来吗?” 李文嘉含糊地问:“谁?” “梁先生。” “不知道。” 张妈笑眯眯地说:“如果他不来的话,我做鱼汤给你喝吧!” 李文嘉嘴角翘了翘,“他不吃鱼?” “嗯。” “他是不是很挑食?” “哪里不是呢!”张妈笑着摇摇头:“带气味的一概不吃,葱姜蒜一点都不能碰,还有羊rou那么好的东西,他闻到味道就要吐,难伺候呀。” “……” “不过他以前喜欢吃鱼的,小时候卡过鱼刺,这么长的。”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长度,“还是让医生拿了镊子夹出来的。” “卡过这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鱼。” 李文嘉拿了一个点心吃,咬了一口后想,如果当初没有在海上相遇,他们是不是这辈子就此别过,梁以庭再也想不起他了。就像他对鱼一样。 一闪而过的念头。 走得累了的缘故,晚饭没有吃很多就早早休息了。 半夜三更,万籁俱寂,房门咔哒一声响。 李文嘉翻过身,看见一道颀长的影子朝他走来,伴随着淡淡的酒气,近到与他呼吸相缠。 两人没有说话聊天的雅兴,就像墨守成规的嫖客和妓女。 梁以庭抚摸着他的rou体,在他身上宣泄着极致。 盈白月光下衣散发乱的美人,像荷叶上清透饱满的露水,也像深山里色艳而枯槁的魑魅。 恨不得……把他吃下去。 李文嘉按着他的头,高架的双腿一阵难耐的屈伸,腹部紧绷,呻吟着在他口中崩溃。 微腥的液体呛入喉咙,梁以庭直起身体覆上去,倾身堵住他的唇。 李文嘉扭头挣扎,却被他箍住了后脑勺,带着淡淡酒气的浊液在胶合的唇间溢出,荷尔蒙的气息泛滥,那亲吻渐渐变得无比湿泞,难舍难分。 梁以庭松开了他,而亲吻还在继续。 他单手解开裤链,火热的性器抵到到那湿透的腿间。李文嘉背脊发麻,一股酥麻的痒意从骨头里泛出来,在尾椎一阵阵地发作,随着那硬杵滑动,越发的急迫难耐,臀部不由自主地扭动。 身体终于结合,伴随着急促起来的喘息。 他的腰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甚至能让对方一边小幅度地抽插,一边与他接吻。 稍微低头,就能看到交合的部位。 厮磨了片刻,开始大幅度地进出,静谧的空间里弥漫着潮湿的rou体拍击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间隙里有一两声染着哭腔的呻吟。 火热的甬道抽搐着绞着他,梁以庭一个挺身,李文嘉蓦地弓起背长长地吟叫,和他一起高潮。 这一次湿得像在水沼泽,还是温热的沼泽,太过了,简直会溺死在里面。梁以庭没再折腾,虽然只有一次,却也觉出餮足。 他抚过他瘦削的脚踝,勾在他腰两侧的双腿无力地垂下来,任他摆动。 梁以庭握着他的脚,那脚底心一片guntang,“怎么这么烫?” 李文嘉安静地说:“山路太远了。” 梁以庭揉了一下他的脚,而很快又松开了,撑过身体在他耳边问:“你有驾照吗?” “……” 李文嘉没有回答,收起双腿扯过了毯子,他答非所问地说道:“我会去找工作的。” 梁以庭顺势在他边上躺下了,笑了一声:“想玩家家酒吗。” 他的声线沉稳而清冷,但骨子里永远有种睥睨的慵懒:“你的孩子,也让他住过来吧。” “让他过来,看我怎么卖身?” 黑暗里眯起了眼睛,梁以庭幽幽道:“我不介意先带他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卖身。” 月光倾洒的房间,空气里流动着沉闷粘稠的甜腥,让人轻易陷入黑甜梦境。 他们的睡眠时间毫无节制,直到接近晌午,李文嘉的手机响起来,才打破了沉静。 事实上感觉到天亮之后,就一直处在浅眠的状态。李文嘉很快摸索着起身去接。 “你好,我们是XX公司,您之前在我们这里投过简历是吗?” “是的。” 几句简单交谈之后,他掀开被子起床,去取抽屉里的纸笔。 一本正经与人对话记录着地址时,却是赤身裸体满身情欲的痕迹。 梁以庭也已经渐渐醒来,披了件睡衣下了床,本是要洗漱,然而却走到李文嘉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李文嘉背对着他,半跪坐着正拿着支笔写写画画。 他的后脑勺圆而小巧,发丝浓密,与修长的脖子连接成一个看上去十分脆弱易折的弯度。没有明显肌rou的身体,却有着大致肌理间明晰的轮廓分界线,漂亮的蝴蝶骨,从微微凸起一路向下深深凹陷进去的脊椎,以及对称着挺翘臀峰的两个浅浅的腰窝。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梁以庭伸出了脚,用足趾踩住他的腰窝,随后往下,脚背嵌入他双臀,缓慢地磨蹭着他的会阴。 那动作猥亵而低俗,做起来却别有一种刺激的快感,高温的微微潮湿的细致触感,他甚至不甘自己的脚长那么利索洁净,要再粗糙丑陋一点才好。明明在这种事上并没有特殊的癖好,可稍微想象一下却还是克制不住地亢奋。 李文嘉终于伸手制止,按住了他的脚,同时皱起眉毛。 “不卫生。”他说。 “嗯……那我们来个‘卫生’点的。”梁以庭朝他走近,抚摸了他的发顶,将睡衣下摆扯开。 深色的巨物狰狞挺立着,表面浮凸着青筋纹路,映衬着李文嘉那张白皙的脸,显得格外龌龊。 粗长炙热的性器在他脸颊轻轻抽了一下,划过一道透明的水渍。 李文嘉避开那略带侮辱性质的触碰,握住了它,那东西在他手里难耐地蹭动。 抚摸片刻后,他顺着对方的挺动张开了唇,将它含了进去。 与这个男人的相处总是非常yin乱,甚至连穿内裤都是累赘,几乎没有可能与他穿戴整齐地独处。 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够把半大的孩子带过来一起过。 ………… 明明出门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李文嘉却还是早出晚归。 一段时间之后,才确定了梁以庭过来的频率。他不是经常来,大概是清楚两人日日相对无法避免争执。 当然,更准确的应该是外面还有许多其他的好去处。 与此同时,李文嘉收到了公司的复试通知。 那家公司并不是大企业,不过工作内容和待遇综合来看都是最合适的。 打开衣柜,他准备挑选一套合适的衣服,而挑了好几分钟都没挑到合适的,稍微正式些的西服款式和裁剪都精致过了头,他几乎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 那像是个准备去参加晚宴的少年贵族,而非准备去面试的落魄青年。 很好看。一样是西服,比简洛维借给他的那套更好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或许从某些方面来讲,梁以庭比他自己都更了解他这副皮囊。 自嘲着将服装都重新挂起,他忽的想起简洛维来。 这么一想就一发不可收拾,带着莫名的心慌和隐隐的疼痛。 仅仅是大半年,却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重新回忆起来,很多事情竟然已经模糊不清,那是为数不多让他恍然如昨的—— 南国鲜少有的下雪天,却在他来这里的没多久就遇上了。 缀着红梅的剔透冰雪洇透薄薄的鞋底和袜子,清冷的寒意让人刻骨铭心。 即便如此,绮云楼的庭院依旧一如既往静静绽放着妖娆。 成片的苍兰和梅树取代了牡丹冬樱,在冰雪里冷冷地燃烧。初来乍到,因为无法适应而整日处在惊慌之中,几乎夜夜失眠。身体每一日都会被以闻所未闻的方式调教,而等熬过那一段时间之后,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间屋子。 在细雪里跑向居住的木楼时脚下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去,还飞了一只鞋子。从身边路过的同僚没有人来搀扶他,他们像一群冬日里格格不入的艳丽花蝶,悠悠地拢着袖袍,踩着哒哒的木屐从他身旁嬉笑而过。 从地上爬起来,他捡回鞋子穿上,汹涌流窜的血液仿佛也已经被冰冻得平息了下来。从梅树下拿了一把笤帚,缓缓地开始扫楼前的积雪。 “喀嚓”一声,他循着突兀的声音抬起头,看到了简洛维。 “不好意思。”青年挥了挥手机,朝他走了过来,“唔,是梅花。梅花开得太漂亮了。” 他是一道最素净的颜色,微微地低了头,一侧面颊显出了浅浅的狭长纹路:“你们都住在这座院子里吗?” 李文嘉点点头。 “那么你是……?” 随后,他直起身,似乎觉察到这个问题不合适,换了话题道:“其实我……我也只是工作的关系才陪客户来这里消遣,还是第一次来。” 李文嘉微微笑了,他明白的。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他和柏舟还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男人也会带着他出去见识。虽然极力避免他参与到他的人际关系中去,但遇到不是特别严肃的事务还是会带上他一起,顺道在各个城市玩乐一番。 风流奢靡的烟花地,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别具一格的高级会所。他四仰八叉地在雕花窗格红木床里喝着果汁等,他梳着纹丝不乱的头发和人在外谈笑。 他带着他,那是他的生意。夜深下来,推门而入,私密时才有的矫情嗔怒伴随了一夜旖旎,盛唐的华丽装饰和摆设,仿佛也凝结了久远时光,他闻到三月里清丽的梨花香,带着微微陈腐的气味。 “我……扫地而已。”他挥着笤帚,掩饰地绕开了他。 “啊,你是后勤吗?” “……” 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他实情呢。李文嘉也不知道,他甚至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 扣上衬衣的最后一枚扣子,他拉上了衣柜门。 依旧是步行的方式下山,起初会觉得累,走得满头大汗的,但习惯之后也还好。当做锻炼身体那样走,路边的风景也不错。 清晨朝阳烂漫和煦,还是会让人有所憧憬。 高峰时段川流不息的人群渐渐缓和,远处城市的钟塔指针指向十点。 盛夏的温度再次升腾。 三层的精致办公楼内,有人掩上窗子,打开冷气,随后说道:“让人进来吧。” 高中毕业后,所有同学就像销声匿迹了一样再也没有遇见过,明明当初是那样小的一座城市。 谁也没有料到,会在这么多年后的这里遇到故人。 陆清予惊诧过后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李文嘉?你变化挺大的。”不过话虽如此,还是能够很快认出来。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明显的错愕过后,这样回复道。 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目光,陆清予回到桌前,后知后觉地翻开文件夹寻找他的那份履历。 毫无亮点的履历,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够长情。 A市A大毕业,十年来就换过两家公司,从事过最高的职位也只是部门组长。有点意料之外,毕竟当初他是属于优等生一类的,而长相也不差,甚至是非常受欢迎的类型。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这年头gay毕竟还是占少数,男人要靠脸蛋上位也没那么容易,况且他看上去就是不善交际的那类人,对女人大概也不行。 合上文件夹,陆清予问道:“你周一可以来上班吗?” “可以。”李文嘉停顿了一下,又说:“……没别的问题吗?” 陆清予挑挑眉,态度也不再公事公办,笑了笑说:“我倒是挺想和你叙叙旧的。” 冷气温度适宜,窗外有着茂密的法国梧桐,规模不大的私企环境却十分雅致。 “想和你说声抱歉。” 李文嘉讶异地望向他。 “那个时候……不懂事,现在想想幼稚得很。”陆清予笑着摇头。 两人当年的交集就是那个人,谈话间自然也避无可避地聊到他。 “你应该还记得梁以庭的吧?”看他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陆清予提醒说。 “当、当然。” “当初因为他,我干了不少蠢事。想起他来我就——”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属于成年人的英俊面容染上熟悉的懊恼愤怒:“气死了!当时怎么会那么死心塌地喜欢上那个人渣。” “……” “李文嘉,话说回来,你幸好早就跟他掰了。”陆清予喝了一口败火的菊花茶,“他就是个混蛋!” 李文嘉说:“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想了解,却还是问出了口。 “他玩我的,不满一个礼拜就把我甩了,出国后就一次都没联系过。高中毕业我来这里念大学,后来又在这里定居工作,才知道他是这里人,家里还挺有背景的。他的那些事迹,啧,真爆出来比艳照门不知精彩多少倍,只是没人敢。” “……” “那个人,他连群趴都敢玩!你说恶不恶心。” “什么是群……” 陆清予甩甩头:“我现在和你说这些干什么,都这么多年了,真是。” 李文嘉的声音低下来,没有问下去。 陆清予又呼出一口气,轻松地说道:“所幸我也算想得开,现在有了脚踏实地的稳定恋人,梁以庭啊,谁受得了他。” 叙旧变成这样的倾吐,似乎也不大合适,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多说。 李文嘉看了一眼时间,便起身告辞了:“我还有别的事情。” “嗯,周一过来报道吧。” “好,那么再见。” 李文嘉循着烈日去银行取了钱。胸腔里塞了一团阻滞不通的木塞似的,单只是麻木。 无论是遇上陆清予、还是听到他口中梁以庭的那些事迹,本都应该有所刺激才是,至少应该更厌恶那个人。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他只觉得木。 简洛维,要找他并不难。 简蕴珠宝的总部就在本市,而那个青年有职务在身,除非是必要外出的事情,否则肯定每一天都会乖乖打卡上班。他的脾性就是有着良好素养的家庭教育出来的样子,积极开朗,做事也认真本分。 没过多久,他的办公室就已经到了,人也果然在。 李文嘉是拿了一叠钱去还他的,顺便想要看看他。 走进去之后,简洛维从他的文件里抬起头。时间好像静止了一会儿,他死死盯着他,李文嘉说不出那到底是种怎样的眼神,但好像能感觉到…… 在这样的注视中,肢体变得有点不灵活,但与以往类似感觉所不同的是,他不会感到害怕。 慢慢将钱从公事包里拿出来,放到他桌上:“真是……非常抱歉,衣服可能没办法还你了,之前说好的还你钱。” 话语结束,简洛维一下子站起来扼住了他的手腕! 李文嘉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 “你——手机又打不通。”青年僵硬地吐出这句话来。 李文嘉眼睛本就大,离得近了几乎是瞪着他,轻声道:“我之前,有点事,真的对不起啊……” 简洛维松开他,因为方才的动作好像有点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然就没联系了的话,我会多想啊。” 李文嘉露出笑容,“谢谢你。” “你还真还我钱啊……”他嘀咕着。 “有借有还嘛。” “对了,你换新号码了吗?” “……嗯。” “……” 随之而来的是意料之外令人尴尬的沉默,李文嘉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对方只是故作轻松地这样说道。 简洛维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说:“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文嘉滞了滞,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开始这么问。有点惊诧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对方正盯着他的胸口。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领口的扣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松了一枚,里面的新旧吻痕已经若隐若现。 简洛维迟疑的声音还在继续:“文嘉,你气色也很差,之前医生说的禁忌忘记了么?”顿了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还是说,有人在逼你做这种事?你发生了什么?” “你想太多了。”这么一连串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莫名让他喘不过气。 “那么你告诉我,之前突然消失是发生了什么?”简洛维清清楚楚地问道,先前的僵硬迟疑一扫而空。 “我不方便告诉你,你别管我了!” 简洛维再一次拉住了他,这次他的手指有点抖,声音仍旧清晰,却气急了似的加快了语速:“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认识到现在,我就只能傻子一样一个人等着,等到什么是什么。你是绝缘体吗?我在使劲你看不到吗?就算、就算我连做你的普通朋友都是不够格的,那之前又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拒绝我——” “简洛维!”李文嘉快速地打断了他,心脏激跳,难以启齿。 “我很早以前就开始骗你了,我在会所不是什么打杂的,我卖身。” 大概,这些年的所有勇气都用在了说出这句话上。说出来只是一瞬间而已,但从来不知道,要承认的痛苦甚至会比做的时候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是说不出口的事……”李文嘉低声地,忍耐着痛苦,“但我,确实是这样的。你还会愿意接近吗。” “……” “我和你、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每个月拿固定薪水的普通员工,没有家底,没有其他本事,就算逼死我也没办法一夜之间变得有多会赚钱,两百万就能逼得我走投无路,想不出任何办法,没用到只能靠走这条路才能解决问题……” 那种痛苦随着一一道出又渐渐缓和。 对于男人来说,那是低到尘埃里,完全不要了脸面和尊严的坦白。但真正说出来之后,却又像卸掉了千斤大石一样轻松。 说出来了,要做难题的就终于不再是他了。 处在被动的位置,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清净下来听之任之。 随着脚步声的响起,眼前光线被遮挡住了一些。 简洛维张开双臂拥住了他,干燥暖融的气息四面八方地涌过来。 那是与他的第一次拥抱,闻到他身上有清新的风一样的味道。 “如果我说不介意,你会试着接受我吗?”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 李文嘉慢慢抬手抱住了他,眼里有了湿意。闭上眼睛的时候,那一点水痕落了下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微笑着喃喃重复:“谢谢你,洛维,谢谢你……” 夏季雷雨,倏忽之间就有了要下起来的苗头。 与男人之间毫无情欲的拥抱似乎从未有过,哪怕是幼年被父亲寥寥可数的几次拥抱也已经在记忆中淡化。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沉闷天际一声惊雷过后,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离这里车程大约半小时左右的机场,因为一名新近红起来的偶像而小小地热闹了一把。 “黎蔚!我爱你!黎蔚!我爱你~~” 少女们热烈的呼喊足以盖过雷声和雨声。 那是个符合少女审美的小白脸,有着比女孩子还要纤细的尖下巴和一双波光流转甄明瓦亮的漂亮眼睛。 坐进车里,小白脸那标准化的笑容瞬间收起,冰花般剔透轻慢的美艳在眉眼间自发弥散。 “梁先生怎么没有来?” “可能是临时有事吧。” 他皱起眉,做什么事都没了心思。 临时有事的梁先生在落地窗前看雨,山上水雾蒙蒙,天也是暗沉沉的。 乌云之下没有开灯,他咬着一只苹果,在些微的暗色下用最舒适的姿势坐在单人沙发里,修长的双腿搭在脚凳上。 梁以庭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在他人眼中,他还是与以往一模一样。 黎蔚的车子在暴雨之下的盘山公路上疾驰,循着记忆里的路线,终于找到了这一处别墅所在。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梁以庭放下苹果,亲自去开了门。 “你去了哪——” 昏暗的光线和水雾让人一时辨认不清,毕竟是有着相似廓形的人,但这只维持了一瞬间。他的语调瞬间转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花一样的美人成了一只落汤鸡,经纪人替他打的那把伞正矗在两人头顶直颤。 暗光下心思也已经不知道转了几转,少年绽出最甜美的笑容,“梁先生。” 他顾自走进屋里,“你说好来接我的呀,怎么没有来,窝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经纪人随后自动退散。 “我忘记了。” 没有经过同意就来这里,是种逾越和冒犯,但毕竟是宠过的少年,又有着那样相似的面孔,梁以庭不至于动怒。 他重新在那沙发上落座,吩咐道:“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别感冒了。” 黎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扶着他的沙发靠背,低头索吻似的朝他靠近。 梁以庭捏住他靠近的下巴,那唇是蔷薇的粉色,没有唇纹,很是精致。 他在那唇上轻轻一吻。 随后又道:“然后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少年猛地一怔,“你说过这里的别墅是留给我的!” “我给你换了新的。” “我才不要吸甲醛!而且、而且这里的装修不还都是你特地按我的喜好设计过的吗?不给我给谁?” “都是环保材料,哪来的甲醛。” “你要甩我了是不是?”少年控诉一般扬高了音调。 梁以庭蹙了蹙眉,不耐烦于他忽然之间的不聪明。 黎蔚失控了一样,整个人怒发冲冠,“你骗我!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混蛋!”从来没有对谁认真过的梁先生,对他认真过,温柔起来简直不像话,他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你疯了?”怒火换来的不是安慰和解释,只是冷冰冰的这三个字。 梁以庭看着他发疯,觉得面相一说真是迷信到毫无道理可言。都说尖下巴刻薄,不还是有老实可欺的,明明是相似的外貌特征,性格却天差地别。 “你以为我舍不得收拾你?”他说。 在黎蔚一顿哭天抢地之前,他从位子上站起身来。 那声音顿时截止。 “要我亲自扔你出去,还是你自己滚出去?”他一字一句地问。 黎蔚红着眼,抽着气转身跑了。 一场暴雨过后已是黄昏,夕阳浮出,天地间一片清爽净朗。 湿漉漉的山野间,下面是凝绿滴翠的大地,上面是连绵不绝的晚霞。 雨后的空气里有万物复苏的气味,那是屋前铁栅栏上的藤本月季所散发出的、特有的植物芬芳。 华丽而清冷的宅邸,因为一缕炊烟而变得有了人气。 李文嘉缓缓推开栅栏门。 院子里的榕树下多了一套炊具,一名厨师打扮的外国人正一门心思地归纳着器具和食材,张妈将一张碎花图案的餐布铺到一旁的杉木长桌上。 那是一种怪异的热闹,因为纵然如此,却依旧冷清。 梁以庭从冰桶里拿出一支酒,熟练地开瓶,给两只杯子倒上。好酒不一定是要年份最久价格最贵的,哪怕只是果酒,只要口味合拍,它就是最好的。 李文嘉在他倒满的一只酒杯前坐了下来,水晶杯壁上凝了一层诱人冰雾,一路走来也有些口渴,他直接拿起杯子喝了,才发现并不是印象中干红的涩味,而是清爽微甜、尚未完全发酵的甜葡萄酒。 厨师开足马力开始工作,松茸牡蛎墨鱼籽一样样地上桌。 一块煎好的小羊排被放进梁以庭面前的碟子里。 他面色如常地将那碟子往李文嘉面前挪。 李文嘉看了他一眼,将那羊排叉进了自己碗里。 “牛排你要几成熟?” “随便。” “那就按老样子。”梁以庭淡淡道。 不过多久,两份热气腾腾的新鲜牛排端了上来。 李文嘉切开了一点,看见内部还有大片红rou,一口都没有吃。 他吃小羊排和蒜香面包,把盘子里点缀的青椒和洋葱都慢慢吃光了,然后听到那个吃生rou的衣冠禽兽对他说:“你口味也太重了。” 李文嘉并不理会,他还是习惯于要吃点淀粉类主食,随后站起身来,拿了只碗走到厨师那里,从锅子里捞出剩余的意大利面,往里面猛撒蒜末和香葱,然后托着碗不回座位,一边吃一边在园子里看花。 在那片葱郁的玫瑰花前站了一会儿,因为跋涉而腿酸于是干脆托着碗蹲下来吃。 大概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他一直蹲在那儿,面条吃完了也没站起来,只是端着空碗发呆。 梁以庭走到他身边,无声站了片刻之后,将一把车钥匙丢给了他。 李文嘉在放空状态被陡然砸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瑟缩闪躲,那钥匙最后直接蹦进了他油腻的碗里。 ……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有感觉。 梁以庭移开目光,困扰过他那么久的问题,又一次浮上来。 “走得站都站不直了?就算舍不得每次打车,连买辆自行车都不会吗?”他微微拧眉。 李文嘉于是眩晕地站了起来。 花园一旁就是车库,里面停了一辆崭新的银色跑车,是与自行车隔了一个银河系的帕加尼。 因为少见的车型和陌生的标志,李文嘉毫无反应,是真的不识货。 “你不是有驾照么,出门就开车吧。” “我考虑一下。”李文嘉把钥匙从碗里拎出来,随手塞进裤袋里,“盘山公路不太敢开。” “那就聘个司机。” 李文嘉不予作答,对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兴趣。 他回到餐桌前,将碗放回桌上。与此同时,张妈将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端上来,拿了两只细瓷碗,分别给两人舀羹汤。 这一餐饭吃了快一个钟头,李文嘉已经吃不下了,但是那汤实在香气怡人,还是忍不住喝了。 虽然西餐原汁原味,但传统慢炖的中式羹汤好像更符合他的口味。 梁以庭喝了一碗之后就差不多了,李文嘉把剩余的汤喝了大半,抬头看见那个男人撑着腮望着他。 张妈也笑眯眯地说:“这是少爷最喜欢喝的蛇羹了,三条墨脱竹叶青,原来你也喜欢——” “咳——”一口尚未咽下的汤连水带rou呛了出来。 李文嘉面色难看到极致,快要窒息一般——“我以为是鳝……” 话说完,一股恶心瞬间侵袭而来,他扭头跑出去,顺带撞翻了一只椅子,扶着树吐了个天翻地覆,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很恶心?”梁以庭对他的呕吐物毫无反应,只冷冷地问道。 李文嘉被恶心出了一脸泪水,一声干呕直观地回应了他的问题。 梁以庭面色铁青,莫名觉得,被这样恶心着的并不只是这一碗汤。一想到这里,怒意就不可遏制——他觉得,自己也被这样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