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有了秋凉之后的海边似乎也变得清冷起来,俯瞰下去,整个海湾都是宁静空旷的。深色的潮水将金色的沙滩熨得细致而平整。 梁以庭正在二楼书房通电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梁先生,劳伦斯医生太难请了。我们、我们劝也劝了,钱也给了——” “给了多少?我说过,这方面不要吝啬。” “我们开的数字,都快够建一间医院了!” 梁以庭不动声色地静默了片刻,他没挂电话,那头也不敢先挂。 女管家这时候敲了敲门。 “进来。” “梁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和信件。”她将东西整齐摆放好之后,便自动退出房间。 那报纸之上又是一个同样的信封。 梁以庭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无意识地拿起那个信封,在手上掂了掂,似乎不像是之前装有照片的质感。 “梁先生。”电话那端出声提醒。 梁以庭对这一系列信件早已丧失兴趣,便随手丢在了一边。他对电话那头说道:“这件事,你联系阿七去办,他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不出三天,阿七在电话里告诉他,一切都办好了。 其中过程梁以庭并未细察,但多少知道些手段。 阿七问道:“梁先生是亲自去趟意大利,还是想要把劳伦斯医生也直接‘请过来’?” 梁以庭想了想,道:“说到底也是我们有求于人,多少要有些诚意,还是亲自登门拜访吧。” 当天他便又去了李文嘉住处。 天色将晚,客厅灯光下,李文嘉捧着靖云的课本,陪同他背诵课文。 靖云背得卡住,恩呀了半天没有下文,他便字正腔圆、富有情感地将下一句念诵出来。 干净柔和的嗓音,在静谧的傍晚仿佛有一种魔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他的青葱年代。 与梁以庭在一起时,也共同做过功课,一起背诵过课文。 天台上透过广阔的玻璃窗,能望见漫天星辰。墨蓝色幽静的天幕下,他们在温暖的被褥间玩玩闹闹地写作业,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地背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几乎是最容易背的一篇了,记忆之中,它永远带有一种乐律,美丽而缱绻,萦绕在玻璃窗外的星空之上、墨蓝色的天幕之中,一同烙在了记忆深处。 梁以庭倚靠在不远处的沙发扶手边沿,不知看了多久,与他视线交汇,碰撞在一起。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 他还会记得吗。 李文嘉合上课本,对靖云说道:“明天早上再巩固一下,今天早点休息吧。” 面向梁以庭时,他只是点头招呼了一下,而后帮靖云拿了换洗衣物,带去浴室洗澡。 靖云洗着澡,问道:“爸爸,你和梁叔叔吵架了?” 李文嘉帮他擦背的手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是感觉得到啊。” “……”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爸爸。虽然梁叔叔能给我签名,但是,但是签名也代表不了什么。” 李文嘉笑了笑:“我们没有吵架,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喔。”靖云便不再说话了。 哄他上床入睡之后,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唯一的外人张妈已步入老年,她遵循着老年人的生活习惯,早已回到偏房睡觉。 李文嘉冲洗完一个澡,穿着睡衣走出来。 梁以庭仍旧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扭头望向他。 仿佛带着朦胧的雾气,他走向他,只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步骤,他慢慢抽开衣带。 梁以庭看着他,一时毫无反应,像是被迷惑了。 李文嘉蓦地将衣服完整脱下,修长雪白的身体,微微倾过去,仿佛在逼视,绢丝般的黑发,琉璃色的眼睛,华丽得让人一阵晕眩。 一切将要发生的事都那么顺理成章,就像按部就班完成工作一样,他们很快拥吻在一起。 沙发上平整的织物凌乱起来,洁白赤裸的rou体在色彩鲜艳的织物中起伏,那双修长洁净的手爱抚着他的腰,慢慢往下,在他臀部停留。而后分明的指骨渐渐凸显,将那两团白rou揉捏得发红。 李文嘉伏在他身上,闭着眼呻吟了一声,因为过分的疼痛下意识地往前挣了一下,蹭过他胯下硬物。 梁以庭呼吸沉了沉,又按住了他的腰,将他往下推了些。 就这样上下轻微地摇摆,他的整道背脊线条都透出yin靡。似乎是察觉出这样的动作太过色情,李文嘉睁开眼睛。 梁以庭喉结滑动,说话声音格外突兀:“今天不是非要做这种事。” “……” “我来是想和你说,这两天准备一下,一起去意大利吧,医生确定了。” 李文嘉止住动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梁以庭与他对视着,又道:“你前两天还在生病,身体大概也不合适,不过……” 他在他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微翘的嘴角漾出诱惑气息:“它被你弄得起来了,像刚才那样,弄到它射出来,我不进去。” 李文嘉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平息。他感知到了他的恶趣味,虽不喜欢,但不是实质性的交合总要好些。 停顿片刻之后微微撑起身,将会阴紧贴着他性器,缓慢而用力地前后摩擦,几下之后就有体液染湿了交汇处。 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边动作一边被拉下去断断续续地接吻,然而动了很久,抵在他私处的硬杵丝毫没有发泄的意思,反而更加硬挺。这样的方式仿佛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 没过多久就感觉到累,李文嘉直起身体,直接跪坐到他腰两侧,将他性器嵌入臀缝,夹紧了臀瓣。 他的手指撑在他胸口,一边挺动腰身,一边看着他。在没完没了的动作中,一点一点地抚摸过去,最后抚摸到梁以庭的脸。 而片刻之后,他的手指移到他脖颈间,骤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样的动作太过放肆,或许下一刻就会被他掀下去。 不过最后却没有。大概是因为,他实在不像是能够真正掐死他的。 李文嘉一点一点地收紧手指,那根硬热的事物在他臀间勃然跳动了一下。 梁以庭望着他的目光里,有奇异的光,像是在缭绕的邪气中怦然绽放了一朵花,致命的性感。 李文嘉深吸一口气,扭动着臀部缩紧,连屈在他两侧的膝盖都竭力并拢,几秒过后,他松开手,股间有一股热流冲出,渐渐地染湿整个臀部。他忽的痉挛了一下,前端在未受任何刺激的情况竟也淋漓地流出了汁。 梁以庭灼热微潮的掌心忽的握住了他,李文嘉又是一阵战栗,在他手指侍弄下射得一滴不剩。 ………… …… 十一月米兰,潮湿的西风从海洋吹来,酝酿成空中绵密的细雨,洒落在人群穿流的繁华街道。 距离米兰四十多公里,有一座始建于1568年的私人庄园,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带着古早的气息,风格与内部家居统一,华丽的吊灯、猩红色天鹅绒窗帘,中世纪油画……阳台朝向科莫湖,此时雨水飘入湖面,泛起丝丝涟漪,有灰色的水鸟低低徘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迷迭香气味。 所有一切都风平浪静。 这座庄园在被包下之后就没有闲杂人等,只有劳伦斯医生、管家、厨师以及阿七为首的几个保镖。 梁以庭秉持着斯文的待客之道,将劳伦斯医生“请”到这里小憩,手笔阔绰之至,也周到之至,因为他是真的非常“诚恳”。 而劳伦斯医生却十分的桀骜,丝毫不领情,一见到他就气势汹汹,张牙舞爪,一头半长金发乱飞,cao着口美式英语连珠炮似的破口大骂,一句话里四五个fuck。 梁以庭等他骂完,才平静地回复了他话中提及内容,“你的乔伊现在很好,我们只是另外给他安排了个旅游行程。” 与劳伦斯医生如出一辙的标准美式口音,他笑了笑,又道:“不如现在让他和你打个招呼?” 他叫来阿七,打开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个一头红色短发的可爱少年,能够看见那边阳光灿烂,少年的五官占满屏幕,脸颊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 “乔伊!”劳伦斯激动地大呼了一声。 “嗨,劳伦斯!”少年亮出白牙,大笑道:“我是你的乔伊,我现在很好,正在火热的海岛度假!啊,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岛,不过请不用担心我,好好医治梁先生的,唔,儿子?因为他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一定要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喔!” “我们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并没有恶意。”梁以庭把手机丢进他手里,“佣金已经打了一半进你账户,结束之后付完整。” 行程漫长,靖云终于模模糊糊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又置身于陌生的环境。 “爸爸,我想和你一起睡。”他拥着被子坐起身,声音绵软,神情落寞,沉浸在新环境所带来的一丝对未知的恐惧惆怅中。 李文嘉还没开口,梁以庭的面孔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靖云的同学们也都和你一样,需要和爸爸mama一起睡才能睡得着么?” 靖云被问得窘迫,小脸发红低着头,嘴硬地说:“才没有!我只是、只是一时有点不适应……” 环顾四周,华丽得不真实,就和住着吸血鬼的古老城堡一样,让他有点恐慌,当然,这点心思说出口很没面子,在大人听来也会很荒谬,没什么好说的。 李文嘉半拥住他,没有过多地附和梁以庭,也没有直接答应靖云的请求,夜晚的步骤无非如此,其实与先前也没什么不同。 “爸爸的卧室就在你隔壁,晚上如果真的害怕,就按这个电铃,我听见了就会过来陪你。”李文嘉折中了说道,按下一个数字给他示意。 “好吧。”靖云把脸埋进被子,他欲言又止,却最终不好意思再要求更多。 劳伦斯医生抱臂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们谈论得差不多,才弹了弹衣角走过去。 李文嘉从床沿站起身,确认般出声:“劳伦斯医生?” 一边说着,朝他伸出了右手。 劳伦斯扫他一眼,也将右手伸出,与他握了握。那手修长骨感,掌心有些粗粝,五指力道均匀,骤然握下去,重得让人一时皱眉。 劳伦斯没再看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金丝边眼镜,朝靖云走过去,“这个孩子就是病人吗?你的儿子?” “是的。” “听说心脏也不太好?”他取出听诊器。 靖云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高大青年微微弯腰,将冰冷的金属隔着睡衣贴到他的心脏位置,一动不动。 “心脏移植过……” 劳伦斯医生顿了顿动作,哦了一声。 李文嘉的英文真正交流起来还是非常生疏,他辨认着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心脏目前为止一直没什么问题,所以才能够有精力想要帮他医治两性畸形。听说您是这方面非常有权威的专家,请一定要想办法帮我们,拜托了!” 劳伦斯收起听诊器,抚了把柔软垂落的金发:“等调整好时差,状态恢复之后,还是要先去大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确定心脏真的没问题,我才会再做安排。” 劳伦斯医生并未提及更多,但这番话还是让李文嘉有了不安感,甚至是非常不吉利的,不好的预感。 空旷古老的房屋在人散去之后确实显出孤寂与些许森然,即便壁炉里烈火燃烧,屋外细雨温柔,但这些都极其陌生。 梁以庭与他并肩走下楼梯,在转角要离开时,手指忽的被拉住了,他讶然望向他,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李文嘉的手却是异常冰冷,“刚才劳伦斯说的话,我可能,好像没有听明白,你可以再翻译一遍给我听吗?” “等调整好时差,休息够了之后,带靖云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没问题了他会再制定治疗方案。”梁以庭转成中文复述给他听,又道:“这里交通挺方便,市中心就有大医院,设备应该都齐全,具体怎么安排你不用cao心。” 李文嘉没有理睬他,逐字逐句地思考着他那句翻译过来的话,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是要再三、反复地确认话中并没有关于心脏不好这类的讯息。 劳伦斯医生虽然有着满腔怨愤,但在确认乔伊安全之后就平定了许多。 之后几日的相处,能够看出李文嘉是非常无害的类型,而那个孩子……漂亮并且令人心生怜悯。他居然也会心生怜悯,真是不可思议! 看在金钱的份上,他仰头吐出烟圈,就别再纠结了。 庄园的大厨在身旁的花坛中采摘香料。他修长手指夹着烟,出声询问:“Hey,晚餐是什么?” 大厨报了一串菜名。劳伦斯遗憾地在铁艺扶手上摁着烟头,“我的乔伊,听音乐喝啤酒按摩着长大的牛,滋味一定不错,你却品尝不到了。该死!他们到底把你绑去了哪里!” 梁以庭开车载着李文嘉出了趟门,让他去认一下附近的路线,包括确定好后续靖云治疗的医院所在位置。 “如果觉得无聊,你可以自己出来逛一下。”梁以庭说。 他是有事情做的,可以在庄园办公,甚至趁机理一下在欧洲几个近邻国家零散投入的博彩业。而李文嘉除了陪伴靖云就无事可做,靖云又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他很沉默,沉默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摸不透、无法掌控。 或许只是想多了。 梁以庭停好车,撑开一把深灰色雨伞。 十度出头的气温,他穿了Boss Sele的暗格纹大衣,垂顺的衣角随风翻飞,Alexander Mcqueen别致的骷髅伞柄衬托着他修长的手指,洁白到刺目,有一种冷冽艳极的妖。 走在世界时尚之都的蒙特拿破仑大街,他如同T台上直接走下来的时尚绅士,却又带有中世纪贵族的特质,瑰丽的乌发,棱角分明的唇线,仿佛清冷倨傲的血族存活了百年时光重见天日。 李文嘉撑了一把同样的伞,与他保持着一些距离慢慢走着,在尚未弄清他要来这里做什么之前,他被领进街边一家店面。 跟进去还没站定,那上了些年纪的裁缝就上前帮他脱掉外套,拿了软尺开始比划他的肩宽,梁以庭则坐在一旁翘着腿喝茶,托着腮笑盈盈地望着。 他似乎是游历过欧洲各国,语言方面又一直是颇有天赋,因而还会些意大利语,与旁边人能够流利交谈。李文嘉沉浸在思绪里,回忆年少时他鹦鹉学舌,模仿他给母亲打电话时用的东北口音,惟妙惟肖,偏偏又一本正紧,让他忍俊不禁。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也弯起了唇角。 梁以庭的目光在那掠过的一眼之后,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两人之后又去了百货商店,在路过那一排排珠宝柜台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想要买下一枚戒指,直接套进他无名指的冲动。那像是一种所有权的宣誓,也像是某种忐忑的具化,他想要一副那样的枷锁,能够牢牢地圈住他。 理智让他压住了那股冲动,在珠宝柜台旁的另一家柜台停住了脚步。 李文嘉抬起头扫了一圈,问道:“你要买香水?” 梁以庭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柜员立刻拿出好几款男士香水招待试香,“先生想要哪种风格的?” 梁以庭把李文嘉一把拉了过来,“你过来选!” “我不用……” 梁以庭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会来买香水。他不用香水,但是人已经站到了这里。 “让你选你就选。” 李文嘉有点尴尬,便不再多说话,顺着店员一种一种地闻过去,本只想着随便买一款应付了事,却闻到了一股略微熟悉的,风的味道。 他不记得在哪里闻到过类似的气味,只记得这股味道裹挟了一种温柔,宽广而令人安定。抬起眼去看梁以庭,在这股淡淡的芬芳中,连他的眉目都仿佛脉脉流淌着温存。 “风之恋?”店员问道。 “嗯。” 梁以庭付完款,李文嘉把香水袋子递给了他。 ………… 回去时天色已擦黑,空气里缭绕着浓重的水雾,庄园门前维多利亚时期古老的煤气灯已被点亮,投射下氤氲的光。 花纹繁复的沉重大门缓缓打开,门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管家拉紧缰绳,一辆马车在他们前方停下。 有人替他们拉开车门,将汽车停去车库,而他们换上了风格古早的马车,一路向着庄园内的古堡缓缓驶去。 古堡内已是灯火通明,壁炉依旧燃着火,水晶吊灯光芒流转,大厅中央是一张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有人正擦拭着高脚杯陈列餐具。 靖云还在房间睡觉,李文嘉去看了看他,下楼之后吩咐厨房再做些清淡白粥,留着等靖云晚上醒来当宵夜。 宽广的餐桌最终落座的也只是梁以庭、李文嘉以及劳伦斯医生三人,桌上烛台燃烧着三支蜡烛,穿着燕尾服的管家给他们分别倒上红酒。梁以庭泰然自若,对于这样的服务相当习惯,劳伦斯则沉浸在美食中,刀叉使得叮当作响,对食物格外满意时会发出几声赞叹。 李文嘉吃饭时全程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如一个隐形人,刀子将牛排切开了一点,见当中未熟透,仍是一口都不碰,哪怕它是真的非常鲜美、与众不同。 他简单吃了几口素食,便算是用完了晚餐,上楼休息去了。 夜晚并没有其他消遣,他无事可做,从行李中翻出了本之前夹带的闲书,在洗漱完毕之后躺着慢慢看。 大概是远离市中心的缘故,窗外安静极了,没有霓虹灯之类的,夜如一潭死水,六七点钟就已像深夜凌晨。 困意渐渐袭来时,他遵循着本能闭上了眼睛,连灯都懒得抬手去关,累极了似的,没过多久就陷入深度睡眠。 他做了一个梦,光脚踩在碎石错落的浅湾,海水冰凉刺骨,是冬季暗沉的阴天。孤身一人,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没有捷径,也没有人能帮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步都那么痛,还要往前走,为什么不能够停下。 一望无际的海面,飘渺着浓重的雾,他终于望见前方有花团锦簇。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走上去,低头刹那,却发现那是口镶满鲜花的浮棺,当中靖云紧闭着双目静静躺着。 李文嘉一个激灵坐起身,胸口合着的书滑落到地上,满身虚汗大口喘息。 远远传来钟声,他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去三个小时。 夜晚,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窒息的安静里,他伸手扶住额,让十根指头深深埋进发丝,梦与现实有点难以区分,他身上仍有冰凉刺骨的寒意,仿佛已经走到尽头,无路可走,所有一切都终结了,孤身一人、生无可恋。 门口蓦地传来两声敲门声,李文嘉没有出声,那门便自己开了。 梁以庭穿着深色的丝缎睡衣,半干的头发往后梳了,有些凌乱,他走到他身边,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这么早不可能睡着。” 李文嘉掌心揉了一下眼,揉到些许水迹,他嘶嘶呼吸着,仿佛肺部得了恶疾,胸口有被利爪揪住般的阵阵沉痛。 随后平静地放下手,梁以庭靠近他,修长手指抚摸了他乱掉的头发,一股温柔的馨香扑面而来,将他笼罩。 李文嘉鼻尖抽动了一下,微微抬起眼睫,梁以庭便俯身下来,捏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了个吻。 那双眼睛乌黑明亮,眼角微微挑着,缀了一粒多情而美艳的细小泪痣,仿佛珍而重之地脉脉将他望着,随后他按了一下床头电铃,让厨房送来了一份宵夜。 “我看你晚餐没吃多少东西,没睡的话现在应该会饿。” 李文嘉平缓下呼吸,腔膛内脏的闷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不仁的沉坠和疲惫。 没过多久,就有人送来精致食物,热气腾腾滴落着酱汁的rou排,点缀着新鲜柠檬和樱桃番茄,外加一盘水果和两杯清口香槟。 在很久以前,他内心深处似乎期盼过类似的情景,来自于梁以庭琐碎而不造作的温柔,接下来,他们应该会一边喝酒吃东西,一边亲昵地聊会天,话题可以是课业同学间的琐事,也可以是一些私密情话。 当然这一切从未发生,而现在,李文嘉对此也已丧失兴趣,甚至是极度排斥。梁以庭的话语得不到任何回应。 rou体关系,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其实才是最好的。他不想再更深入,不想再与他有任何情感上的纠葛。 一开始就是这样考虑的,不是吗。 梁以庭切下一块牛rou,将叉子递到他唇边,说道:“这次做的是全熟的。” 李文嘉从他手里拿过叉子,“我自己来就可以。”咬下那块牛rou吃了,又低头慢慢切块。 梁以庭端起香槟喝了一口,站起身去落地窗边望那寒潭一样的夜色。 李文嘉吃了几口,含糊问道:“需要我刷牙吗?” “嗯?” 李文嘉没再重复,将不想再吃的食物放在一旁,起身去卫生间清洁。 梁以庭一个人站了会儿,拿起他用过的叉子,在那剩下的水果盘中叉了块蜜瓜吃。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嘉光着脚从卫生间走出,浑身冒着水汽,径直走到了他跟前。 梁以庭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没能忍过多久,直接将他推到床上,合身压了下去。 他的手自他下摆伸进去,一边爱抚过他每一寸肌肤,一边将那半遮半掩的浴袍彻底解开。柔软的唇有力地吻上了他的,灵活舌头深入进去,与他纠缠。 两具身体赤裸的部分紧密相贴,反复厮磨着,一股火苗在渐渐燃烧,夹杂着些许痛苦与万分快意。 李文嘉被吻得透不过气,鼻息间尽是那股陌生又熟悉的香水气味,每个毛孔都张开了,腿间事物被握住taonong的时候,久违的快感让他头皮都发麻,屈起双腿在床单上难耐地摩擦,几乎立刻就要泄出来。 或许身体在这方面真的是有些毛病,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 李文嘉喘息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宝贝儿……”梁以庭将那一把黏腻精水往他股间蹭,咬了咬他耳朵,低声道:“你想要了,是不是?” 他又低下头去啃咬他胸口,李文嘉“啊……”地呻吟出声。 梁以庭吮着他乳尖,挑着湿液的手指慢慢埋入他体内。 “嗯啊……”快感充斥了每一个毛孔,他的下身又再次昂扬起来,泛着湿亮的水光。 竭力隐忍着呻吟,却又无法抹去rou体的欢愉,缠绵交融所带来的满足是一种无以伦比的体验,就像七魂六魄被打散了,混入了他的,重新组合排列,他变得更多、更为充实,而梁以庭在他的灵魂里面,紧紧地结合,成为了一部分,能感知到他的一切,他不孤单了。 三根手指插入到指根末端,李文嘉断断续续呻吟着,待他不再动作时睁开眼望着他,嘴唇轻轻翕合了一下,下一刻,那手指猛然抽动,在他xue内快速进出,微微屈起的食指关节反复摩擦过内部敏感的那点。 李文嘉瞬间挺了下腰,再也无法忍耐的呻吟冲破喉咙。 “嗯啊!啊啊……哈、哈啊……” “舒服么?” “嗯……啊哈……” “告诉我。” “我、要……啊……”他话都说不完整,脚趾蜷缩,猛地抬起臀部,迎合他的抽插。 梁以庭蓦地抽出手指,换了胯下硬得发疼的性器,直捅入他潮湿甬道,身体前倾,全部楔入。 李文嘉一阵战栗,抱住他肩膀,双腿抬起勾缠到他腰际,随着冲撞上下起伏,呻吟时轻时重,浪荡中带着气短低媚的娇声。气息交缠间充斥着温柔缱绻的味道,甚至让他忘记了他究竟是谁,寻找着他的唇索吻。 梁以庭缓了缓下身动作,李文嘉紧闭着眼睛,沉浸在与他的亲吻中,手指划过他的脊背,去感受他每一寸肌理。 “……再、再进来。”他埋在他的肩头,身体随着接下来的动作一颤,是梁以庭重新插了进去,完完整整地填满了他。 “不要出去……”嗓音染了微微的哭腔,他的声音越发的微弱:“……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 “不要那样对我……” 梁以庭要疯了,一瞬间脏话和情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将人狠狠地推了下去,拉开他双腿,挺腰不断冲撞。 李文嘉几乎被他顶出床沿,身体泛着红晕,连眼角都红了。他的手半遮了面孔,在高潮来临时感觉到了些许潮意。 梁以庭的身影渐渐又清晰了,仍在不断进犯,李文嘉喘息着,在神智略微清明的时候,停止了无法自控的情绪,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迎合摇摆,眼神涣散地望着他。 “……你让我,病入膏肓。”他喃喃道。 整个房内都充斥了毫无顾忌的yin靡声音,交欢时的rou击声,黏腻的水声和两个男人变态的呻吟喘息。 这景象比幻想中吸血鬼出没吸食人血的景象更要恐怖千百倍。 人的肢体可以扭曲到这种地步,他的……他的父亲,比魔物更妖娆。 靖云缩在门后,整个身体因这一幕而僵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美丽到恐怖。 如镜面般的巨大落地窗,反射着两人激烈交欢的景象,梁以庭也是一张魅惑到极致的面孔,后背浮凸着肌理轮廓,收窄的腰间缠着两条洁白匀称的腿,脚趾痉挛般蜷缩。他钳着父亲的腰,用力挺胯摆动,熟悉的嗓音转化成极为陌生的呻吟,既痛苦,又像是极致的欢愉,探出床沿的身体微微后仰,胸部被迫高高挺起,那两点平坦细小的东西此刻红艳发肿,泛着湿润水光,梁以庭伸出一手,像对待女人般玩弄揪扯着它,而后俯身将那一点含入口中。 片刻之后,他将人整个拉了起来,李文嘉便顺势落入他怀中,双臂环住他颈项,四肢完全地缠在了他身上。 看到他正脸的一刹那,靖云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再工作了,要整个从喉咙里跳出来。 两人之间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李文嘉闭着眼睛,脸贴着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起伏,秀长的双眉微微蹙起,十指掐入他肩背皮rou,划出几道血痕。他仿佛在遭受某种酷刑,而逸出口的呻吟却分明是欲仙欲死,完全沉溺其中。 那张脸染着潋滟春色,眉目细致漆黑,双唇红润饱满,美好仿若三月红樱,背后落地窗的镜面倒影中却是另一幅狰狞至极的丑恶景象,流畅的脊背一路往下,雪白双臀间,属于男性的那件丑陋粗硬的东西不断在他那个小口进出,而那里本该是用来…… 靖云极轻极轻地后退几步,静止的心跳重新跳了一下,他强忍着某种不适,连走带爬地回到自己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静谧之中,他忽的干呕了一声,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死了。 如同天生就厌恶的某些气味或者食物一样,从见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开始,靖云对他产生的就全是负面情绪。 虽然后续克制过这种情绪,但有时候直觉却那么准。人本能所厌恶的,往往正是与自身所相克的。 这个男人是他的天敌,他的存在就是蚕食、侵蚀他所拥有的一切。而他的一切,只有父亲而已……他就是那样,魔鬼般凶狠肮脏地吞噬着他的唯一。 几天的休息,靖云已经睡够了,身体检查的事宜也被安排在近几日,他无法逃避。 催眠着自己夜晚所见的都是梦,但对梁以庭的厌恶,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周围环境陌生,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变得沉默寡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李文嘉体贴的安抚也只是出于他怕生的缘故。 陌生的语言、迥异的金发碧眼、冰冷的仪器、未知的病情…… 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闷、缓慢,他的手指冰冷,一动不动,任人处置。 细雨在傍晚时分停歇,剔透的雨珠从洁白花瓣上滑落,滚入泥土,带出植被芬芳。 庄园很大,坐着马车慢慢溜达一圈也有些趣味在其中,这里有湖水和山坡,以及错落的欧洲古建和一片盛极的马蹄莲花海,能够平静地消磨一些将晚不晚的时光。 那片花海一眼望去尽是细腻的洁白,掺杂着鲜嫩绿意,好似能嗅到久违的春天气息。 马车于是渐渐停下。 精心打理过的花丛,缀着清透雨滴,每一张花瓣都像白瓷般滑腻细致,靖云小心翼翼地踩在泥土里,伸手去触摸。 梁以庭扶着一朵花,摩挲了一下花瓣:“喜欢的话,采些回去装在花瓶里。” 李文嘉没有动作。 梁以庭笑了笑,直接将手下那支摘了下来。 “本就是种来取悦人的东西,开在哪里都一样。”他又挑了开得格外鲜嫩的摘满了整一束,最后把那束花递给了李文嘉。 李文嘉捧了一束马蹄莲,就那么站在点缀着烟霞的苍茫暮色中等待,与花海和天空融为了一体,是一幅绚烂而静谧的油画。 梁以庭看着他。 李文嘉本只是帮他拿着这些花,而在他的目光中却忽的感觉到了不自在。 “这些花在你手里,才算没白开。” 李文嘉蓦地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一时间匪夷所思的安静…… 靖云这时朝他们走了过来,李文嘉刚要朝他伸手,他却已然从二人之间穿过,上了马车。 不管想不想接受,这束花最终还是被插进了李文嘉床头的花瓶中,既没摆在客厅,也没放在梁以庭那里。 深夜他从靖云房间走出来,梁以庭已经在他卧室等候,一手举着高脚杯,一手摆弄着从花瓶中抽出的一朵花,似乎陶醉于那经久不散的鲜活气息。 欢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从接吻开始,梁以庭脱去他衣物,将杯中红酒洒了一些在他胸口。 当李文嘉因这不适的冰凉而皱眉时,他俯身下去,将温暖柔软的唇覆了上去,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舔吻。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他的腰,又往下爱抚揉捏他的臀,唇从胸口吻到腹部,又回到上面那两点殷红,不住地吮吸啃咬着他的rutou,直将那两粒东西吸得通红涨大水光涟涟。 李文嘉的胸已不由自主挺了起来,喘息也有些重了,梁以庭直起身,却是没有进一步动作。他拾起枕边的花,玩闹般心不在焉地将花朵按在了他胸口乳尖上,那洁白的花碗似的倒扣在上面,将整颗红肿的乳珠包裹了起来,当中嫩软的蕊芽直戳在了那殷红的中心。 李文嘉低低呻吟了一声,梁以庭执着花茎,又轻轻旋转着往里按了一下,那根细蕊开始不停地轻挠刺激着他最敏感的地方。 花朵在他手里反复戳刺的动作令人联想到下身交合的yin靡下流,李文嘉被刮搔得奇痒难忍,又无比渴望,在梁以庭低下头来要亲吻他时,他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支花,一把扔在了地上,“别用这个。” 梁以庭吻上他的唇,同时手指狠狠在那一点上掐了一把,引来身下人一声沉闷的痛呼。 靖云骤然在黑暗中睁开眼,他仿佛听到了。 事实上,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李文嘉离开的动静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已经不需要仔细分辨、甚至不需要真的听到什么,他都能确定他的父亲半夜三更离开是要去做什么。 靖云用被子蒙上头,感觉到一种恐惧。 那黏腻婉转的呻吟,莫名其妙的,给他的感觉既不是色情,也不是身临其境的羞耻,而是恐惧。 大概已近凌晨,门口终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靖云闭着眼睛,装作一直熟睡的样子,身旁被褥随之沉了沉,一股浓重的沐浴液香气混合了温热水汽直往他鼻子里钻。 是要掩盖什么气味才又洗了澡吧。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翻过身,避开了那股味道。 李文嘉生怕吵醒了他会被发现什么,动作都小心翼翼,靖云一翻身,他更是往旁边挪了一点,身体也微微蜷缩了起来。 他不确信自己身上是不是还残留有梁以庭的味道,那瓶香水似乎有奇异的魔力,在对方用过之后的每一次欢爱都格外缠绵激烈,甚至会让他错以为自己是真的爱疯了他。梁以庭或许也觉察到了,所以每次做之前都会用。 靖云的体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了。 满怀期待出国想帮他治病,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心脏虽然暂时没有问题,但在提及还想为他动手术矫正两性畸形时,却遭到医院方面医生的强烈反对,大意是因为心脏问题孩子最基本的身体状况都无法确保稳定,这样的情况下还想再给他安排大手术是冒失而不负责任的行为。 “能保证这孩子心脏健康已经非常不易,贸然进行这样的手术,不能保证不会发生连锁反应出现其他意外。如果两性畸形并没有严重到非做手术不可,还是建议采取保守治疗。”医生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从医院回去之后气氛比较沉闷,劳伦斯医生叼着烟站在门口看靖云的心脏彩超和心电图,吐着烟圈说道:“原来心脏移植手术都还没满半年么。” “……” 心电图上有几个提前出现的异位搏动,他并非这方面专家,只摇摇头:“其实很多双性患者没动手术也过得好好的,一定要动手术的话我建议至少三年以后。” “……” 劳伦斯把材料袋子交还到李文嘉手里。 李文嘉显然是心情差到了极致,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但能体会得到。 劳伦斯拂了把头发,本只想言尽于此一走了之,但最终却道:“看在乔伊心情不错以及你们那一半定金的份上,我会继续帮他治疗,这方面出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 “谢谢。” 金发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回忆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气质的人,想无所求地满足他一切愿望,因为仿佛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孤独可怜又美丽无害。 靖云在次日发烧了,这又是沉闷的一击。对于普通人来说,偶尔发烧感冒只是小事,但对于有过器官移植的病人来说却非同一般。 李文嘉立刻就把他送去了医院,但不知是不是烧迷糊了心烦意乱,靖云不肯配合,并一直嚷着要回家。哪怕当初心脏要动手术那样恐怖的事情,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抗拒。 本来是必须要住院观察的,因为他一直哭闹着要回家,最后不得不又回到庄园。 “你是怎么了?”车上李文嘉紧紧地抱住他,他的状态让他不安,连声音都低哑发颤了。 术后第一次发烧,这么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他那么激烈的反抗。这么多年来,为了他,他付出了很多,他这么累,只是为了他。 他是一根早已绷到极致的皮筋,已经这样维持了很久很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断裂。 “爸爸,我想回家。”靖云的声音很小,很弱:“不是这里,也不是那座大房子。很早很早以前……我和你,还有mama,三个人一起住的地方。爸爸,那里是我们的家乡呢。” ………… 夜晚12点,整栋房子都还灯火通明。 几位医生在相邻的客房休息随时待命,靖云卧室开着小灯,李文嘉在一旁的摇椅中小憩,梁以庭则坐在一张椅子中看书。 “怕什么,这么多医生在,他死不了。”特地调暗的卧室光线下,李文嘉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靖云,梁以庭是用这句话哄他入睡的。 纵然在他心里两人关系已经到不可能挽回的地步,但潜意识中,梁以庭,似乎只有他才能说出这句话,只有他说出的这句话,才能让他安心。 靖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软管中的点滴,华丽的大吊灯…… 梁以庭把那字典厚的书合到一旁,怕吵醒了李文嘉,声音放得很轻:“醒来把这些药吃了。” 他拿起旁边保温水壶,在杯中加了些热水,药都摆好递到他面前。 靖云睁眼躺着一动不动,于是梁以庭将他扶了起来。 “不要你喂我!” “轻点,你爸睡着了。”梁以庭忍耐着好脾气,把水递到他唇边。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他爸爸,靖云立刻被触动了什么似的,沉重的脑袋里一阵翻搅的不适,猛地一推,直接将梁以庭手里的杯子掀翻了出去,梁以庭也是措手不及,脸色一下子变了。 夜深人静时玻璃的碎裂声有些刺耳,李文嘉瞬间惊醒。 “你想干什么?”他三两步冲到床前,本能地护住了床上的靖云。 因为梁以庭实在面色不善,李文嘉像护犊的狗似的,对视中眼里也有了敌意。 持续时间很短,梁以庭收回目光,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件事之后谁也没有再提,因为比起靖云的病情以及李文嘉对他大起大落的恩怨情仇,这件事实在不足以挂齿。 十来天后,靖云的烧渐渐退了,身体整体状况都趋于稳定,一行人趁此时机飞了回去。 梁以庭的生活也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 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与那个孩子说过话。 梁以庭是高高在上惯了的,从来只有人在他面前自讨没趣,不可能反过来,更何况还是那么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与李文嘉之间的异类。 ——是异类。一个事实上一直以来就没有任何好感的异类。 哪怕是差劲点的普通孩子,他都不至于用这个词来定位他。 他整个人都透着种病态的百无禁忌,无论是男女莫辩的身体,还是那张根本不适合长在孩童脸上的漂亮面孔。他仿若随性而生。就像寡淡的棉花植株上骤然开出了一朵艳丽牡丹,美好抵不过扭曲与怪异。 这种“百无禁忌”渗透到角角落落,几乎令人担忧他下一刻就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哪怕有一天,从那个孩子嘴里说出他爱上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话,梁以庭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不奇怪并不代表他不介意,他介意一切失控的、无法掌握的东西。 在偶然间又一次见到李文嘉为他上药的情景时,那异端一样透着诡异的畸态身体让他瞬间怒火滔天。 李文嘉显然是不能够明白他的思维与体会,甚至觉得梁以庭思想龌龊。 然而那种无名的怒火盛到无需任何语言,李文嘉感觉到危险气息。纵使梁以庭除了那句强硬的“让他自己弄”之外没再多说一句话,两人无声的对峙却已经像是吵了一场无比激烈的架。 梁以庭离开时怒气冲冲,还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或许又会气上一阵。 不过差不多临近年末,各种酒会应酬多了起来,赶了几场之后,就没功夫再去过多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他衣着光鲜,在踏入那特定的人群与氛围中时,自然而然能换上一副全新的面孔,或许带有笑意,看起来却仍旧不好亲近。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子,他的微笑,就单是一个浮于外表的俊美印象,从他的面孔上看不到此前所遗留的任何情绪。 这是一场私人名义举办的名流宴会,大厅中央的舞池中旋转着一对对绅士佳人,女士们作为成功人士的太太露面,打扮皆是华贵大方。 一曲结束,走下一名中年男子,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颇好,周围三三两两的有人前去敬酒,恭贺他政界道路一帆风顺。 那男子打点完毕,才熟络地与梁以庭招呼:“多年不见,还是‘孤家寡人’?” 梁以庭与他说得上是有点交情,却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只与之前那拨人一样,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恭贺他即将当选。 对方谦虚一笑:“还没一撇的事。说起来,你对从政倒是一直没什么兴趣。” 梁以庭唇角微翘:“我黑道出生,这么明目张胆不合适吧,最起码洗白到三代之后啊。” 男子又来了劲,拍了拍他肩膀:“我记得你也该三十多了吧?还是独苗。不管怎么爱玩,差不多就先找个女人生孩子吧。” “……” “年纪大了,男人那细胞质量会下降,影响后代生长发育,而且……”他晃晃酒杯:“你还那么爱酗酒。早点做打算,别浪费了好基因。” 梁以庭呛了一下,手指覆着杯口,将杯子放进了路过服务生的托盘。 “听说你这两年在投资博彩业?澳门?” 梁以庭清了嗓子:“美国。澳门差不多已被六大家族瓜分了,新政策马上出台,也不是什么好动向,蚊子rou罢了。”顿了顿,笑道:“你有兴趣?” 男人不置可否:“我有个朋友,对这方面倒是一直挺感兴趣……” 话题还未展开,男人“嚯”地一声,又换了方向:“小维。” “……吴叔叔?”来人正是简洛维。 梁以庭笑了笑,看来这一天并不适宜聊天谈正事,正打算离开,男人却又亲切地作起介绍:“梁先生,这位是我老友的儿子,简蕴集团简洛维,去年才刚从学校毕业。小维,这位大概也不用我介绍了,梁以庭先生。论辈分,你也该叫他一声叔,不过他比我长得年轻多了,这真是生生叫老了,哈哈。” 简洛维涵养再好,对着梁以庭听了这番话,脸色也开始变差,“我的确认识他。” “哦?是吗?”毫不知情的男人依旧笑眯眯。 梁以庭忽的像只装模作样的老狐狸,心平气和地朝他伸手,嘴角噙了一丝笑。 简洛维维持着基本礼仪,上前与他握了握。 一股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味飘入鼻端。 是从简洛维身上散发出的男士香氛的味道,如果不是觉得太过熟悉,他压根就不会注意。 因为气味太淡,又混合了他身体本身的味道,所以一下子无法确认。 但还是,太熟悉了。 梁以庭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手上动作瞬息之间也似乎忘记了,直到简洛维抽回了手,提醒道:“梁先生,你怎么了?” 梁以庭这才恢复原状,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淡淡道:“没什么。” 这确实不是一个适宜谈正事的日子,那么其他的交际也就变得多余。晚宴未完全结束时,他便离开了。 黑色轿车在路上行驶,梁以庭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像是在发呆。 车子忽的急刹,让他回过了神。开车的是个面生的司机,显然各方面都比不上他那名左右手阿七,大约是通过后视镜才感觉到低气压,司机后知后觉地说了声抱歉。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管家开门迎接,接过他的毛呢外套。 梁以庭双手插在西装裤兜,往着旋转楼梯方向走,刚跨了几步阶梯,却又反常地倒退下来。 时间说晚也算不上太晚,本来他要去会儿书房也正常,这举动倒是让管家有点拿不准,于是又开口问道:“梁先生要先去书房,还是先洗澡?洗澡的话我去给您放水。” 梁以庭点了点头,示意她去放水。 天气冷下来,海边湿气又重,寒意更甚。 大海不复夏季的凉爽与热情,在冬季便是一隅广阔的冰冷,在这短暂却寒冷的几个月里,似乎起着雪上加霜的作用。 墨蓝色的夜空点缀着几颗孤星。 世界沉寂而冰冷。 那瓶香水他一直留着,虽然带回来之后还没碰过,却一直放置妥当。 梁以庭拿起那瓶香水,边走边看,而后他将那支香水放到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神经质一般的,他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目中深黑一片,一丝光亮也无。 “砰”地一声,他骤然将那瓶子狠狠掼在了地上! 浓郁而不刺鼻的香味瞬间弥散开来。 他踏过那滩芬芳的碎玻璃,悠然在椅中落座。 落地灯照着他半边侧影,辨不清眉目。 过了很久,他伸过手,抽出了被压在书桌最底下的那只信封。 猛地撕扯开来,里面不再是照片,而是一只小小的u盘。 u盘里是一段音频,内容并不长,却字句清晰。 李文嘉的声音徐徐传出—— “喜欢他?这世上,谁会真的喜欢上那种人。” “那么……” “洛维,你知道的没错,我没有一秒钟想待在他身边。一开始,就是被强制留在他身边,后来……我不想因我而影响到你一丝一毫,所以才认命地和他在一起,刻意避开你。还有靖云,他有足够的钱,给他最好的医疗。” “是为了我,才……你真的,不喜欢梁先生?是因为我和靖云的缘故,才勉强和他在一起吗?”。 “对,我不喜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 没有按下停止键,那段音频便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循环。 “还是说,你是真的喜欢梁先生,你是自愿的?” “喜欢他?这世上,谁会真的喜欢上那种人。” 梁以庭抬起脸,一向从容的面孔上忽的显出了狰狞,手一挥,直将桌上触手能及的所有物品统统摔了下去,连带着手边台灯应声倒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李文嘉的声音还在继续—— “对,我不喜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墨蓝色的天际,有孤星闪耀。 广阔无边的黑暗中,流淌着温柔如风的香水气味。 风之恋,温柔如同情人的怀抱。 难怪,会一反常态那么热情。 呵……简洛维。 阿七身上还留有屋外的寒气,他循声上楼,径直推开书房门,“梁先生?” 梁以庭坐在黑暗中,嗯了一声。 阿七鼻尖微动,在黑暗之中又闻到股浓烈的馨香。 籍着走廊光线,能看到梁以庭手上正把玩着一块暗色的东西,正脸也未看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你做什么去了?” “几个月前,你交代我的事情,善后。” “……唔。” “要开灯吗?” “不用。” 阿七便没开灯,又朝里走了些。 走得近了,便听清了地上那台苟延残喘的电脑依旧循环往复所发出的声音。 寂静中听过,他便知道了大概。 “山上别墅,你去处理一下,让他走吧。”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梁以庭将手上把玩的事物丢了出去。 阿七望着他的手,那被扔出去的分明只是块杯子的碎瓷片,暗色是他手心里捏出的血。他的手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深色液体,而他自己却置若罔闻。 阿七略有些迟疑:“……梁先生确定让我一个人去?连最后一面都……” “你一个人去。” “……” “我会控制不住……”他抬了抬手,鲜血顺着掌心往手腕蜿蜒,“控制不住想打死他,你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