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总想看看洛公子别的表情。
晚春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辆貌不惊人的马车被两匹骏马拉着,在路上疾驰。 马车内,洛澜静静望着白藏渊持着银针一处处细细封住他xue道的纤细十指,忽道:“还请白先生不要给我用筑梦丹那种东西。” 白藏渊抬起眼睛,将洛澜手臂上的银针拔起,微笑道:“那种不入流的东西,我原也不想用在洛公子身上。更改记忆虽是有趣,但若变了记忆,人也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洛澜微微一笑道:“白先生这话有理。却不知白先生为何坚持要我陪三个月?” 心中却想,就算当真陪了三个月,这人怎会轻轻松松将自己放回。吃些苦头倒不算什么。若自己回不去…锦墨却怎么办。 方才沈锦墨伏在地上,势若疯狂,满脸血泪的模样,此刻仍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只怕难过极了。 白藏渊听着拉车骏马纷乱迅疾的蹄声,思索了一会,才微笑道:“洛公子可听过慧极必伤的道理?我这等人,原活不长。只怕也只剩三月之命了。” 洛澜点头道:“白先生这样惊才绝艳,当真可惜了。” “也不可惜。”白藏渊微笑摇头,“一直以来未寻到什么合心意的人,能与我好好聊聊天。明瞬虽是个聪明孩子,但有许多话总不好与他说。对了,说到此处,还多谢洛公子替我照顾他了。” 洛澜淡淡点头道:“白先生果然知道他在我处。” “自然。我也知道洛公子迟早必来寻我,因此也做好了招待的准备。本想兵不血刃就把诸位留下,没想到沈公子竟烧了我的小楼,也是意外了。但也不妨,不是什么要紧东西。”白藏渊面上笑容不变,又从袋中取出一颗雪白的丹丸,道:“还请洛公子先把这个吃了。” 洛澜看着那颗丹药,心中微微叹口气,张开嘴,任白藏渊把那颗药丸送入了他口中,又以淡茶送下。 “洛公子不问是什么?”白藏渊似有些好奇。 “问也无益。”洛澜摇头,一种困倦之意传来,知道白藏渊是不想自己清醒到达他的下一个隐匿之处,路上横生枝节。“已在白先生手中,白先生就随意罢。反正我奉陪便是。” 意识即将沉沉消失前,他心里又一次浮起沈锦墨方才惊惧狂乱的脸。——比不久前,不小心掐到他脖颈那次,恐惧绝望得更加厉害。 …原想着,好好陪你,别再让你难过的。 却总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再醒来时,已不在马车内。夕阳从窗棂投入斜晖,已是日落时分。 洛澜感受着自己腹内的空旷,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至少两日没有进食了。——但也不好说,或许多于两日。或许在他昏睡的时候,白藏渊曾给他灌过什么粥水,也未可知。 锦墨此刻只怕忧心得要疯了。 但若自己不去,他只怕已死在活死人沈知远的手中。以锦墨的脾气,若白藏渊要活捉他,只怕他会想法自尽也未可知。若比起来…似乎还是现在这样好一些。总是要活着,才有转机。 洛澜心中默默叹息一声,勉力撑起身子,望着四周。 他此时所处的,是一间简单素净的居室,室内的装潢竟可称精致风雅。窗前的坐榻旁支着白玉棋枰,书桌上摆了些湖笔端砚。作为囚室,这里已算是很好的招待了。 洛澜想试着下床走动,却听到脚上一阵金属撞击声。皱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仅身上虚软无力,脚上又被套了一个甚是精致的铁镣,一根长链将他拴在了床脚。 床上铺着颇为舒适的崭新被褥,但下面那床架似乎是生铁铸的,与地面连在一处,根本无法撼动。这根链子的长度,令他在屋内行走坐卧都不妨,却无法再出门一步。屋角置了扇屏风,屏风后摆了个恭桶。显然白藏渊是打算就让他乖乖待在这个屋子之内了。 洛澜叹了口气,索性下床走到窗前,向雕花窗框外看去,似是颇为清幽的庭院。院内并无人迹,有一方莲池,又有几棵老梅,此时并不是花期,但枝叶繁盛,叶间结着数枚小小青梅。梅树下面几块山石,也算赏心悦目。 正向外看着,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洛澜转头,见是一个生着圆脸的侍从推了白藏渊的轮椅进屋,手中又拿了食盒。 侍从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摆开,一碗清粥,几样清淡小菜,看起来颇为简单爽口。 白藏渊又亲手从茶壶中倒了一杯清茶,推向洛澜的方向,微笑道:“洛公子想是腹中饥饿了罢?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 白藏渊生着一双形状优雅的凤目,气质温文儒雅,说话语声亦是缓慢柔和,若不是心知他本是隐在幕后冷眼欣赏千百人血泪挣扎的魔头,此刻倒是一派宾主尽欢的平和气氛。 洛澜也不与他客气,拿起筷子,神情平淡地开始吃喝。他一直被按照灵犀山庄继承人教养,用餐的礼仪自然是都熟,此刻执箸端碗的姿势都优雅自如得无可挑剔。见白藏渊一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洛澜也并不介意,用过餐,他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才问道:“还请问问白先生,为何对我如此另眼相待?” 白藏渊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喝了,才微笑道:“洛公子是个很特别的人啊。我在极乐宫借住了十几年,见得人多了。洛公子这般的,却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就好奇了些。因此,便将洛公子请来,还请勿怪。” 白藏渊言语间异样地温和客气,洛澜自也没必要翻脸,便淡淡笑道:“倒是难得白先生错爱了,还希望我不要让白先生太过失望才好。” 白藏渊微笑道:“自然不会失望。洛公子是否想问这是哪里?” 洛澜淡淡道:“若白先生想说,我自然愿意知道。” 白藏渊转头望向窗外的斜阳,凝神想了一会,道:“这里,叫做听梅居,是我母亲娘家的一处故园,她偶尔会带我来同住几日。” 洛澜一怔,却忽然意识到,白藏渊这般手段残虐、不将人命放在眼中的人,竟也曾有年少时光的。 “洛公子方才想也见到了梅树下的那几块石头。”白藏渊若有所思地道,“当年我幼小顽皮,爬上山石玩耍,去摘那梅树上的果子。却脚下一滑,摔了下来,腿上磕破了一片皮rou,我便大哭不止。母亲听了我哭声,忙赶出来,一边温言抚慰,一边叫婢女给我取一块糖果。——那时我想,原来痛一痛也有好处。” 见洛澜静静听着,眼中神情专注,白藏渊便继续道: “…但后来母亲去世,父亲便将我接去了白家老宅。后来,便出了些不大愉快的事情,又生了一场大病。一场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醒来后,便不太感受得到痛了。起初还觉得,虽说有的甜味在痛楚之后再尝起来滋味更美,但痛楚这事,没有了也没什么所谓。可后来年岁渐长,才发觉,竟不仅是痛,似乎欲念也没有了。” 洛澜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确实可惜得很。” 白藏渊微笑道:“正是如此。那时我年少气盛,便总想通过些法门放大自己的喜怒哀乐,再将痛和欲找回来。众人都说人欲是人间至乐,我虽身体损毁,却也多少有些好奇心在。因此,也便胡思乱想,创了些功法出来。” 洛澜恍然,“原来寒玉功这等令人七情癫沸的功法,本是白先生为自己创的。” “正是。”白藏渊点头,“只是,这些功法对我自己却总不太好用。什么欲念,血气,杀意,我总是感觉不太到。后来难得有机会,便用这些功法创了些门派出来。” 洛澜沉默一下,轻声道:“白先生这些门派,确实是出人意表。” “欲念一物,我总好奇得很。”白藏渊温文舒缓地道,“越是自己感受不到的东西,便越在意些。因此,我便总忍不住走近些去看看。极乐宫重欲,我便想看看被欲望染透的人会变成何种模样。天极阁嗜杀,我便想看看被血气杀意驱使,会变成如何的恶鬼杀神。只要被拖进了这两个深渊里,每个人都不知不觉地变了样子。…呵,真是好看得很。” 洛澜点头,道:“白先生兴致真好。”心中默想,被这几个泥潭拖进去、从此再逃不开挣扎苦痛的人,也是成百上千了。甚至连沈知远那样的人物……都是白藏渊手中的牵线木偶,最终也逃不过活死人的下场。 白藏渊又道:“原以为我这一生也看得够了,凡人纷纷攘攘,原都没什么不同。被血气和欲念沾染深了,一个个都要变成差不多的模样。结果寿命临到终结时,却意外看到了洛公子这等人。却好似无论怎样的泥淖,都染不黑洛公子。反而,凡是离你近些的人,一个个竟都不一样了。” 他微微一笑,“沈锦墨原要变成下一个好血嗜杀的杀神,短短几个月间,便被洛公子教成了什么样子。洛公子这样的人,我又如何能没有兴致。” 洛澜摇头道:“白先生谬赞,锦墨他…原本就正直诚挚,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像白先生所说那般。” 白藏渊微笑道:“那也未可知。” 他思索了一会,忽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当日洛公子寻到那幻梦花粉的南疆,有一个颇有趣的传言,洛公子可知么?” 洛澜摇头,“愿闻其详。” 白藏渊道:“当日我觉得南疆那种地方,密林湿热,奇花异草必多,既有幻梦花粉那种好东西,也必有其他更有趣的草木。于是我便借闭关之机,去南疆走了一圈。后来炼制活傀儡的草药便是那时得来。——这便不必提了。当日住在南疆村舍里,见了一对双胞胎诞生。围观的众人都说,这两人上辈子必是紧紧抱在一起,同时身亡的。便是因此,才一同转世也分不开,下辈子便只好做兄弟了。” “很有趣。”洛澜点点头,心里却隐隐蒙起一层不祥之意。 白藏渊又温文微笑道:“有时我也隐隐想,若我的亲兄弟不是白凌翰那种人物,却是洛公子这样的人,我这一生,又会如何。” 洛澜静静望着对面白藏渊儒雅温和的脸,唇角笑意不变,内心却微微寒冷。 白藏渊说过,他只有三月之命。 白藏渊曾答应沈锦墨,过了三个月,他会将自己完完整整地还回去。 是活着还么? “只是随便说说罢了。”白藏渊摇头,“这等传言,怎做得真。” 二人谈了一会,窗边西斜的夕阳已落下山去,夜色缓缓漫上来,静室微感寒凉。 那圆脸的侍从点起了灯烛,将碗盘都收入了食盒,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 “既已是夜晚。”白藏渊道,“与洛公子做些与白日不同的事情如何?” 洛澜微微皱眉,道,“不知白先生想要我做什么。” “洛公子很有趣。平日里笑起来虽好看,我却总觉不足。”白藏渊唇角笑容温和,殊无暴戾之意。“便是因此,我倒总想看看洛公子别的表情。还请——先将衣物脱了可好?” 洛澜微偏着头,淡淡叹了口气,问道:“定要这样么?” 白藏渊形状优雅的凤目映着烛火,似闪着幽幽的冷光,道:“我总想看看洛公子这样的人,在被痛楚和欲念侵染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神情来。…明日,我便和洛公子好好聊聊寒玉功如何?” 洛澜轻轻哼笑了一声,他对这些生死之外的事情原看得通透,也心知自己落在白藏渊手中,受些苦头也是必然。若受完苦头他当真愿意聊聊寒玉功的事情,也算个意外收获。当即便索性坦坦荡荡解开全身衣物,一样样在床边放好了,又问:“然后呢?” “洛公子果然性情爽快,我喜欢得很。”白藏渊望着面前青年修长挺拔的身躯与双腿间毫不遮掩的性器,微笑道:“今日只是个开始,还请洛公子…自渎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