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记忆
易谦坐在客厅等唐医生下来,有点坐立不安。 他这阵子每天都会和唐医生沟通白寒的情况,有空的时候会去看有关精神疾病的书,甚至尝试了上了一个有关精神疾病的网络课程。之前他也了解过相关知识,但是白寒几乎没给他任何表现的机会,他会在自己精神好的时候使用易谦的健身器材进行锻炼,会主动邀请易谦逛超市,散步,有空的时间出去逛逛,会无比坦诚地跟他说他的感受,从不隐瞒自己的病情,甚至还会教他对他不同程度不同表现的情况该怎么应对。 而从那天之后,白寒大部分时候很少说话,对易谦刻意的唠叨也只会简短地回答必要的问题,有时候会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隐隐的焦躁要易谦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他几乎没有出过门,仍然会在精神好的时候去锻炼,不过也坚持不了太久,精神好的时间也很少,仍然整天整天时间待在书房,偶然会看书,看一下简单的,精悍的短篇,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作,然后在晚上把自己写了一天的东西撕得干干净净。 易谦终于明白,在那段让他违和的平淡的幸福时光里,和曾经的十二年一样,是白寒用尽全力为他打造的童话,从梦境中醒来,在现实中,他所爱的白寒是一个身心俱疲,痛苦不堪的病人,从身体到心理,每天的生活,充斥着疲惫,疼痛,紧张,茫然和绝望。 但这样的白寒,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比安心,让他想和白寒一起努力,让他看到了和白寒的未来。 他试图和白寒讨论了解到的一些关于精神疾病的信息,每次都被白寒无情拆穿,说他没精力陪他演戏,他要想上课他可以给他进行系统培训,毕竟他之前做得比这些人说的好得多,他甚至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也比这些人好得多。 易谦邀请白寒逛超市,散散步或者出去玩一下,白寒答应的时候也不多,他说他觉得超市太吵了,出门会很累。 但易谦永远记得,那天白寒跟他去了公司,回来的时候他们在小区外下了车牵着手走回家,白寒慢慢走在落日之中,笑着对他说,虽然他也不太愿意,但是很多年后应该会让哥哥送弟弟先走了,如果弟弟死在这样的黄昏,哥哥一定要替弟弟看到黎明。 易谦攥着他的白寒的手,咬着嘴唇笑着答应一定替他看和他们一起看过的黄昏一样多的黎明。白寒说,那哥哥要活到两百多岁了。他将永远记得那日的夕阳,白寒闪着金色泪光的笑容和他们一百年的承诺。 “唐医生,小寒他怎么样?” “他现在虽然外在表现似乎不如之前,但能让他不再那么压抑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进步了。”自从上次易谦突然请他过来一趟,然后说了一些那天发生的事,这两个月白寒终于确确实实在配合治疗了。之前他每次都跟易谦说白寒的情况很稳定,因为白寒的确表现得越来越稳定。但随着他对白寒的了解加深,他就越明白这种异常的稳定就代表着白寒越来越压制自己,控制自己。 那天之前的最后一次治疗,在他出门的时候,白寒突然笑了一下,对他说“唐医生,和这四个月来的一样,今天,麻烦您了。” 他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妙,他知道,白寒想做的那件事,可能已经快完成了。 那天结束后易谦送他出去惯例聊两句的时候,他刻意注意了一下对方的状态,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这几个月来,易谦似乎的确和一开始有很大变化,要说的话,可能健谈开朗了一些,与他相处,自然多了,而这,是他曾经和易谦进行了七个月的治疗都没有的变化。那天,他暗示了一下白寒的事,易谦似乎也对白寒目前的状态抱有怀疑,但是又在强迫自己自欺欺人地接受。 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昨天你跟我说,白寒好像想起了什么。” 易谦点了点头,说“对,我们在说他过去的一本书的时候,小寒说,一本用了不到一个月在医院写完的……”易谦不太想说出白寒形容自己作品那些词,便略了过去,继续道“本来我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太习惯他什么都猜得到了,然后小寒自己停了下来,说这似乎是他的记忆。” 唐医生点点头,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治疗,说“他今天也跟我说了,然后我们试了一下催眠。”之前每次尝试催眠都因为白寒戒心太重下意识抗拒而以失败告终“虽然他没有进入催眠状态很久,但是,他似乎的确想起了一些杂乱无序的东西,这可能是他在恢复记忆的表现。” “嗯,我之后会多加注意的。”易谦说到这个,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唐医生,昨天我和小寒商量,我打算在他生日的时候举办一场小型的读者见面会,您觉得合适吗?” 昨天晚上,易谦回来的时候看见白寒坐在一堆碎纸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易谦心里一惊,跑过去坐在了白寒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小寒,怎么了?” 白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略带委屈地问“为什么它写不出来了呢?” 易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慢慢吻着白寒手上每一条伤疤,一共二十六道,吻到白寒微凉的手指开始湿润发热,说“很快就会写出来的,白寒,你再等等,它很快就可以写出来比以前还厉害得多的作品的。” 白寒靠到了易谦怀里,肩膀微微颤抖,他说“这是不是惩罚呢?惩罚我以前拿着废稿欺世盗名,惩罚我以前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惩罚我曾经玷污了自己的梦想。” 易谦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除了说“不是的,不是的”,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白寒,他的所有作品,都非常非常好,不管是人还是神,都只会感谢他献给了世界那么多的宝贵财富,他一定可以写出更多的好作品,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白寒,他说了无数遍,但他没办法告诉白寒这个事实…… “小寒,你想不想见见自己的读者?”易谦抱着白寒,紧紧地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骄傲的,天真的,悲痛的爱人知道自己的优秀“他们等了你四年,一直在等你,你给我的日记里面不是留了一些短篇吗?你像给我看那样,也给那些喜欢你的人看看好不好?你写得那么好,就当奖励一下他们等了你这么久好不好?你不是快生日了吗?就当办一场生日宴好不好?” “如果白寒自己同意的话,我觉得这可能对解开他的心结也会有一定的帮助。”唐医生想起白寒说他不能释怀那样玷污过他的梦想,即使他不记得那些事,也不记得自己的梦想了,但他没办法原谅自己,这也是目前为止白寒少有会表现出情绪波动的时候。 “他想了一晚上,今天早上答应了。”易谦想到早上吃饭的时候,白寒说地点可以设置在鸣蜩十六,人员由老板筛选就可以了。 “嗯,白寒一直对自己状况和问题比较清楚,但是他之前不想解决,现在他肯尝试的话,证明他的确在自救了。” “这几个月来,真的很感谢唐医生。”易谦送唐医生上车的时候,认认真真鞠了一躬“之后也还要麻烦您了。” 唐医生坐上了车,又想到了两年前那个少年,几个月前那个哥哥,和现在这个易谦,微微笑了笑,说“他会好的,毕竟,白寒他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心理医生。” 易谦笑了笑,往回走,想,是的,他的白寒即使自己深陷泥潭,也要让他的哥哥成为太阳,那他,一直被白寒救赎的易谦,这次,该去回报他的爱人了。 易谦进门的时候,白寒端着杯水才厨房出来,看见易谦,喝了一口水,有点疲惫地说“唐医生太会喝水了,一壶水我一口都没分到。” 易谦笑了笑,走过去拉着白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边按摩边说“唐医生说他觉得那个见面会挺好的。”这是他这两个月来养成的习惯,白寒头疼的毛病一直没有改善,他稍微学了一点按摩手法,希望能让他好受一点。 白寒闭着眼睛,神情有些放松,语速轻缓,说“他觉得这是我主动治疗的表现,当然会赞同。” “只有你不赞同别人的可能,没有人不赞同你的。”易谦笑着说,不管多少次,这样说着理所应当如此的白寒总是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你昨天就不让我吃林小姐从老家带来的腊rou”白寒觉得易谦“表里不一”,明明就经常不让他干这个不让吃那个。 “想都别想。”易谦觉得同意林小姐把那些白寒不能吃的东西带过来就是个错误,白寒其实是个重口爱好者,越刺激的越喜欢吃,这是绝对不能纵容的,他每日的饮食都是有一个团队的营养师实时调整确认的,更何况是这种绝对禁区的腌制食品“我明天就叫林小姐把那些东西全部带回去。” “……我觉得你不是那个爱我的哥哥了”白寒今天的确状态不错,虽然刚才催眠有一点累,但是到现在为止,他觉得他是真的有精力并且想跟易谦说这些话,而不是勉强自己去调节对方的情绪。 “因为我是最爱你的易谦了。”易谦这阵子中午会和助理,副总一起吃饭,因为他觉得那两个人是真的很值得他学习一下说话技巧。 白寒觉得易谦再不是那个心拙口夯的哥哥了,他已经变成伶牙俐齿的易谦了“你不要被杨铭丞带坏了,倒是你那个小助理可以多学习一下”。 易谦想了一下,认真地问“我一直以为你跟杨副总是朋友。”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我身边应该也没有你所认为的那种朋友的存在。”白寒有点困了,可能是哥哥按得太舒服了,他翻了个身,抱住了易谦的腰,慢慢地说“但他不是你可以应付得了的人”虽然他对你没有兴趣,但是,那个人很可能就为了看他的好戏对哥哥做点什么…… 易谦听见白寒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慢慢躺下去,看着白寒微微皱着眉,慢慢凑过去在他眉心亲了亲,对这个爱cao心的弟弟有点无奈,搂紧了怀里的人。 白寒生日的那天,早上吃药的时候,易谦拿了常用的药物还准备带上一些起效快的,但是白寒只要了一些镇静作用小的抗抑郁药,拒绝了一些效果比较强的抗精神病类的阻滞剂。易谦有点不太同意,因为白寒精神分裂发作的频率和程度其实比抑郁要厉害,但是白寒说他不想今天太没有精神,一般幻觉或者幻听都不会太大影响。 易谦不是很赞同,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反对白寒的决定,认认真真地白寒带上了监测仪,严肃地说“不能取下来。” 白寒点了点头,和易谦出了门。 在车上的时候,精神状态很不错的白寒给易谦讲了一下上次他准备离开前去了一趟鸣蜩十六的事。 本来是只是想跟老板讲一下书店的运营问题,因为考虑到她的收入可能很难供起这么大家书店,白寒就打算试探一下之前是怎么处理的然后照旧。 结果这个姑娘之前还哭成那样,这次看见白寒没等他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大半个小时,什么都交代清楚了,虽然很明显她根本就不知道白寒失忆了。她拿着那本白寒一个月在医院打着营养针写完的书,慷慨激昂地控诉说她的所有设计都是最适合他的书的,虽然她也觉得白寒早期有那么一两本书内容一般般,但是这本,她最喜欢的之一,绝对,绝对,不能说什么配不上她的画,谁都不能这么说,易寒本人也不能这么说。 听到这白寒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了,那时候其实他状态也一般,不过还是对她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 他也明白了,这个快三十四的大jiejie其实是个有些方面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 易谦也笑了笑,说“这次谢老师准备这次见面会可是从知道开始就没睡好过,最后挑出来了的十七个人,还给每个人都手写了一份千字邀请函。” 白寒笑了笑,看着窗外,说“我很期待。” 下车的时候易谦看见白寒似乎对着后视镜照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走进了鸣蜩十六。 里面暖气开得有点大,被易谦裹住的白寒摘下了围巾,脱了外套,穿着一件暖色调的高领毛衣,朝在门口站着了十八个支持他走到了现在的人笑了笑,说 “你们好,我是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