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 无聊的生活。无聊的学校。无聊的同学。 时间已近下午五点半,踩着预备放学的铃声,我勉强回过神来。每天待在教室里发呆都像是在一味地服从,同桌与前桌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笑声时不时传出来。我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掌心流淌出去的夕阳,它让我莫名熟悉,特别像mama被爸爸打伤脑袋时迸溅出的色彩。 ——“迟见恕。”同桌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眼回过头,她又接着笑开,问我:“你这次考试又考了第一,恭喜啊。” “嗯,谢谢。”我不太擅长跟异性交流。 当了快两年的同桌,我只记得她姓魏。 “哦对了,过两天要开家长会,你是…” 她止住了话头。我微微一愣,才想起这回事来。 刚想开口回应,前桌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晴晴,你管这么多干嘛,他当然是叫他的mama了——” “那个男mama——”前桌调侃似的说了句,捂嘴窃笑。 我一时僵硬住,抿住了唇。 “你别这么说…”魏晴连忙给前桌使眼色,又回过头对我抱歉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她、她没什么恶意的。” “嗯,我知道。” 有没有恶意,我当然知道——这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我的mama是个男人。他们嘲笑我,是应该的,因为怪异。 魏晴面露犹豫地看着我,她似乎欲言又止,我看到她微微张开的唇,话语被淹没在骤然响亮的放学铃声中。我收拾好自己的背包便起身走出了教室。 / 大部分同学选择了住校。在高中这个阶段很多人忙碌于做不完的作业,回家的路程偏远,在车上晃悠的路程都能写完一科作业,还不如选择直接住校回宿舍熬夜战斗。 而我不同,我选择了走读,全班,唯一一个。 也不是没被安排到谁的宿舍,关键是合不来。 待了宿舍半年,被排挤了半年。某天被同宿舍的男同学撞了一下,他嘴里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充耳不闻,推开他径直走向门外,却又被抓住胳膊拉了回去。我下意识胳膊用了力,回过身便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 之后的事情无外乎身为监护人的mama来处理结果。我依稀记得那天母亲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路奔至学校,额角还淌着被高温酝酿出的汗水,替我向那名男同学道歉—— 我始终保持着沉默,男同学被我打得很惨,看向我的时候连忙移开视线。是我先打的人,不在理,我承认。我只是讨厌被莫名其妙的人碰到任何一个部位。 “为什么打架?”mama问我的时候,还在呼气,他估计是一路跑过来的,脸上覆盖的汗水被阳光蒙得亮晶晶。 我想了好久措辞,回应道:“他说了不好听的话,还碰了我的胳膊…” mama看我看了半天,“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的mama是怪物。因为mama是男人——我是被男人生下来的,所以也是怪物。” 空气静谧了一瞬,mama没有再多问我什么了。只是走到附近的小摊,给我买了雪糕,我最爱的草莓牛奶味。我咬着雪糕跟着他,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说了也就说了,当听不到就好了。” 我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于是说道:“那我不想再呆学校宿舍里了。我想走读,下午放完学就回家的那种。” “晚自习我可以不上。” mama知道我的成绩,他从不担心我的学业,他甚至一直都觉得我很正常,又或许只是察觉不到。 他思索半天,还是答应了我。接着又问我:“你跟同学打架,有没有哪儿受伤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也就眼镜片被摔碎了。” mama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我的眼镜不翼而飞。 他问我镜框呢,我说坏了,就扔了。 mama满脸无奈,但也不可否认他这样看我的时候,表情特别专注,似乎能从我身上看出一个影子来。我咬下最后一口雪糕,将小木棍扔进了垃圾桶。 因为这次打架,少了不少对我施加恶意的人。 挺好的。 / 回家的路上,我踩着夕阳余晖仿佛踩在流动的血液里,承载着一片刺目而美丽的色彩。我时常思考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不同,或许是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或许是打人的时候不要命的架势。 我的血rou,甚至都可能埋藏着跟爸爸一样的暴力因子。可是爸爸正常情况下都是平易近人的,除了喝醉酒的时候,是疯子也是傻子。 疯的是拿酒瓶打人,傻的是酒醒后下跪道歉。 如此反复。 我或许是被影响了吧。 不顾后果。 / 回到家的时候,我原以为会很安静——会是跟往常一样的安静,我说句“我回来了”,都显得突兀的那种。 结果不是。至少我打开门时听到的声音不太像,还显得模糊不清。进屋后脱了鞋关了门,我走向自己房间放下背包的时候,还能听到这股声音。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大。我想躺床上假寐一会儿都不行,走出房门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我点开一看,是mama发来的:「今天加班,晚饭你们自己解决。」 我回复道:「好,你注意安全。」 「嗯。」 / “啊…!” 忽然一声高亢的呻吟声自楼上传出来。 我喝完最后一口水,放下水杯,困惑地往楼梯间看了眼:为什么会这么吵? 想了半天,我迟疑地走过去。从小到大,mama都告诉我,不要去阁楼里,那里白天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晚上还有鬼,专门吃我这种因为好奇想爬上楼的小朋友。 年少无知的我被吓得够呛,自始至终都没有上去过,连里面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 / 此时此刻,那模糊的嗓音随着我踏上楼梯的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没有听错的话,声音就是从阁楼里传出来的。我摸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上去,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有些杂乱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家里已经不用的东西。我的书本,我的玩具,我以前破旧的衣服,都躺在里面,连被打包整理干净的资格都没有。 但声音并不在这里面。 我又往另一扇门看过去,敞开了一道门缝,里面的声音终于溢了出来,陌生又熟悉,我屏息凝神地走过去,透过门缝,我看到了只要回忆起来,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下意识睁大了眼,捂住了嘴。 我的爸爸,呻吟着,惨叫着,求饶着。 正撅着屁股挨cao。 挨一个男人的c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