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空白
“所以,我们就这么坐着发呆?” 弦乐不知疲倦地演奏着,像不合时宜的聒噪,在暑热没完全褪去的当下,下午茶时间里,成为余荷发呆的BGM之一。闻言她只是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咬了一口色彩缤纷的马卡龙,接着五官皱成一团,喝一口红茶,混合的味道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叫她嫌弃的表情加倍,最后只好猛灌自己柠檬水,囤囤囤的样子着实跟隔壁桌的名媛或者网红或者嫁富婆培训班的什么精致美女格格不入。 “什么玩意儿。”她小声说着,白眼翻到天上,“都是你的。” Alex耸肩,咖啡勺在杯子里前后摇摆而不触碰杯壁,是所谓的英国皇室下午茶礼仪。一个男人外壳斯文优雅到极致,反倒证明了别的什么:“找我来有什么想说的吗?” 余荷看着这个朋友。他是她不知道被谁介绍来相亲,结果见面第一眼就是互相出柜,歪打正着成为她唯一一个可以谈论感情的朋友。她张了张口,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习惯性地反客为主:“听八卦说你要代孕了?” “是啊,正在找孕母 ,你感兴趣?”Alex实诚道。 余荷一个白眼翻过去:“我差那点钱?还是差一个寿命被缩短的身体?” Alex不恼,乐吟吟说:“No Judge。” “做女性好麻烦,如果我有得选,我想做男的。”余荷说着,眼睛飘去周遭的精致女性,“外貌评价,生育成本,只是女性的束缚,你看哪个男的因为这些裹足不前过?” “你打算用这些解释你的停职状态?我的余副总。”Alex托着腮,凝视着她。 “我的事业这就到头了,如果董事会决定牺牲我,再加上竞业条款,一切GG。我会变卖房产,让我妈出院,我们回乡下自生自灭吧。” “WOW,你手上的卡地亚Trinity不是这么说的。” “你觉得这玩意儿真的能代表爱情、家庭和友谊?”余荷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纠正一环到正确摆放姿势,它又软软地掉回原位,像在嘲笑她的无用功,于是她笑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买它们吗?” “又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恋?” “她转学到我们班的时候,手上戴着它,即使她那时有些局促,但她脸上的笑容叫我移不开目光。优雅,知性,温柔,又果敢,她身上有一切我喜欢的女性特质,而我只是拉着她,喋喋不休地堕入凡尘。” 恍惚间她想起体育课上庄唯断掉的发绳,长跑零落飘散的头发,连汗水和尘土都可爱起来。 她陪伴她度过父亲入狱,母亲流落国外不敢回国的日子,她对她竭尽全力的关照,终究在她未婚夫的到来的冬天里,在她消失的圣诞节里,化作了泡影。 无论她怎么想,留起长发,开始在名牌商场驻足,用那些同款怀念的日子,好像比相遇更久一些。 “然后时间把一切都改变了。” 眼看这个人又要陷入沉默,Alex转移话题:“我开始想找代孕是因为,我的一个前任猝死了,在家里3天没去公司,等到同事想起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价值千万的大平层里安静地发臭了。就好笑,贷款都还没还完呢。房产转移给最近的亲戚继承的时候,人家转手卖掉了。就这样他最后一点东西都没了。” “我还以为你终于跟你的男朋友稳定了才想要个孩子玩?” “稳定很难啊,cao烦了就想找新鲜rou体,SOULMATE不过是幻影,只有亲情还算不上泡沫。” “那倒是,爱情如果是迎来送往的接盘,亲情像死也逃不过的套牢。” 扒拉来扒拉去,两个人面面相觑。 “是不是有点太丧了。”余荷问。 “是啊,说点开心的吧。”Alex回答。 “我发现我斥巨资买的咨询服务,咨询师是我初恋,你可以笑了。” Alex当真笑起来:“哇那你要不要再续前缘?” “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弯的好吧?跟她说我的家庭,和我,清算完毕,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余荷揉着额头,“人这种生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一个可降解有机物加上一堆供别人笑话的记忆?饶了我吧。” “诶哟,别装什么文艺少女在这思考哲学问题了,要不要我买康德给你充生日礼物啊。”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整个人被剖开了,可我还是得见她,赤身裸体的感觉真的不怎么好。” “你可以不去啊。” “我还是想见她。”余荷慢慢说,“我就只是想见她,感觉过去还没过去,我还活着。” “如果对你而言她是这么重要的人,我倒建议你去追她,干脆来一场然后彻底放下,不然这样没完没了的,对你自己是折磨。” Alex苦口婆心劝着余荷,余荷的视线却被别处吸引了。他跟着她望过去,那是一个短发,穿着黑蓝色套装的女人,身边伴随着一个高她一头的男人,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门,被侍者引导在一个光线刚好的位置。 接着他听到余荷说:“现在是工作日吧? “我掏那么多钱就是让他们工作日在这喝下午茶谈情说爱的? “庄唯还化妆了?她见我都只是素颜的? “哇——?” Alex把余荷情不自禁竖起来的中指弯回去:“冷静。你不也跟我工作日在这喝下午茶吗。” 余荷微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狰狞:“能一样吗?是我现在有工作还是你几把硬得起来?” Alex端详着那桌,除了阻止余荷行凶,倒琢磨出了别的:“我是TOP,这个先不谈,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管你TOP还是BOTTON,有屁快放。” “好消息,那个男人是BOTTON,我们过去谈过一段,他不会对你的庄唯做什么,rou体上的,坏消息,他最近在琢磨结婚。” “什么?”余荷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吸引了周围的注目礼,包括有些惊讶的庄唯。 Alex只是耸肩。 她立刻站起来,像个炸毛怒气冲冲的猫,冲向那桌,在庄唯面前站定,给男人一记白眼,牵起庄唯的手,镇定地说:“跟我走。” 庄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原地不动:“啊?” “我爱你,跟我走。” 好像脑子在后面追赶着嘴巴,一切都来不及消化。庄唯站起身,余荷拉着庄唯,走过弦乐队,走过陌生人,走出大门,迎着懒洋洋散播着热量的秋日的太阳。手牵着手,像少女时代神神秘秘地,余荷拉着庄唯要去冒险,结果只是跳玻璃窗进废弃的琴房,最后发现那里压根没锁,两个人大笑;又像是某个疲惫的下午,她们坐在某棵大树的阴凉下,依偎着睡着。 是什么义无反顾地让记忆停留在那? 好像只是因为记着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想起那些会笑的日子,还有力气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