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野草你不要采(六)
早已习惯本地作息的军人们精神抖擞地列队待命,托托一身戎装走了过来,与相处一个多月的军士辞行,临了不断给游稚递眼色,示意他看嘴角。游稚下意识一摸,是已经干涸的口水,顿时面红耳赤,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幸好托托来得及时,后排军士应该没看见他的窘态。 托托唠叨几句,而后行军礼,转身离开,游稚这才开始cao练。虽说大使馆中的军队在一般情况下无事可做,但训练和风气不可丢,所以每日训练照旧,只不过比起全封闭式军营中要稍稍轻松一些,轮休的时候可以出去玩,不过必须提前一天打报告,而且不能离开使馆区太远。 但极乐天堂的大使馆还是远远超出了游稚的意料,之前听驻扎过其他星球大使馆的军士说,他在服役期间愣是一次勤都没出过,平时训练完就在活动厅玩光屏游戏,或者找人一起玩极乐精灵,轮休时就去外面走走,看看风景喝喝酒,再去酒吧找人玩极乐精灵,生活乐无边。不过被分到极乐天堂后,出勤次数呈指数型上升,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一些烂醉如泥且无理取闹的游客,有时甚至要配合极乐天堂本地武装进行调解,为相约结伴却在中途因为各种奇葩事件而大吵大闹的白痴情侣们解决家长里短。 原以为前辈们都是因为水土不服而调走的游稚也在短短几天内领略到极乐天堂的可怕之处,除了家常便饭般的去治安局保释共和国籍的醉汉和小流氓外,还在半夜解救过被仙人跳的恋爱脑小白、最令他烦躁的是,这群色胆包天的游客竟然敢把咸猪手伸向他,更有醉得糊涂的人,将一身戎装的他当成制服py的风俗工作人员,在一众下属面前当街调戏他。这种人的后果自不用多说,落得个鼻青脸肿已是下手轻的。 这天刚结束cao练不久,游稚板凳还没坐热,便被智能终端里焦急的召唤吓得喷了口饮料,那通讯员哆哆嗦嗦道:“游少校,快带上麻醉枪来大厅支援!一个千手族人犯病了!” 游稚的心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使馆办事区中有少量士兵执勤,对付个把闹事者不在话下,再不济还有遍布在房间内的自动机关离子炮,就算是人rou炸弹也会在刚走进射击范围内就被打成齑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游稚已经完成了召集、取抢、分析的工作,既然通讯员说的是麻醉枪,那么千手族人肯定不是袭击者,否则直接击毙就行。 游稚整好队伍,快步朝大厅跑去,通讯员解释道:“千手族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突变症,在发病之前任何医疗手段都检查不出来。这种病发作的时候,病人的手足会变大、变粗,且情绪极度不稳定,易怒,破坏力极强,据说他们上古时期的祖先就具有这种水平的战斗力,所以这种病又被称作返祖躁郁症。他现在移动到东厅西南角了,你们千万小心,隔壁就是……啊!” 游稚听着这似曾相识的、突如其来的惨叫,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根据通讯员提供的信息,千手族人最开始发病的地点是排着长队的走廊里,前前后后挤了上百人,在第一波冲击下死的死,伤的伤,杨启山已经亲自带人前往营救,路过时与游稚打了个照面,他厚实的肩膀上扛着两个头破血流的智慧生物,生死未卜,软软垂下的手臂断成几节,宛如热锅里的面条。 杨启山皱眉一点头,游稚点头回礼,两人都肩负使命,无暇交谈。地面全是碎裂的砖石,行军犹如登山,上上下下地跑,顺着千手族人的破坏路线飞奔。穿过走廊便是外国公民办事区,所幸病人只是借道而过,摧毁了庭院绿化和一条走道,没有冲进办事大厅,否则里面上千外籍游客……想到这里,游稚倒吸一口凉气,听见维护秩序的士兵在进行疏散,料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又加快脚步,一个转身,抵达行政大厅内。 大使馆最外层的高墙由宇宙中最坚硬的合金浇筑而成,普通冲撞根本伤不了其分毫,但使馆区中的房屋依旧是由普通砖石制成,在千手族人的狂暴攻击下一片狼藉,不幸中的万幸是病人并未撞倒承重墙,否则整栋大楼都会轰然倒塌。 游稚已经能听见病人痛苦的嚎叫声,就在东厅深处,身体的主人似乎在和病魔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他的声带与标准人类完全不一样,那震颤的嘶吼与濒死的动物如出一辙,伴随着极高频、超出人类听力范畴的声波,这就解释了刚才见到的一些人为什么会从眼睛、鼻孔和耳朵里渗出血来。 游稚做了个缓慢前进的手势,打头阵绕过倾圮的中堂,极力克制踩在废墟上的脚步,避免惊动发狂的病人。呻吟与喘息声清晰起来,他示意停止前进,从胸前工具包内掏出观察器,小心翼翼地探出藏身的墙壁,另一头的3D投射器将观察到的画面实时打在空中,只见一只巨大的千爪生物蜷缩在墙角,一部分柔韧的利爪想要探出,又被剩下的爪子拉扯回,像一只精神分裂的大章鱼,体内两个人格在争夺这具庞大的身体。 年轻士兵们都看的头皮发麻,大使馆内没有针对返祖躁郁症患者的特效镇静剂,只能用普通麻醉枪。游稚轻声分配站位,狙击手用钩爪和固定器挂在天花板上,其余成员吸引病人注意力。确认好队员状态后,他一声令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千手族人本在兀自纠缠,触角却对细微的震动非常敏感,游稚离他还有五米时,那千手族人便诡异地静了下来。 千手族人的大眼睛背对着军士们,游稚做出停止手势,示意静观其变。经过一番奔跑,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兵们早就汗流浃背,不知是谁的汗水顺着下巴落在地上,只是如此细微的动静,病人就突然挥动千足,粗壮的吸盘长手如同烟花一般炸开,搅得房间内天翻地覆,瓦砾四溅,伴着猛兽脱困的嘶吼。 游稚顿觉人中一热,脑袋像被砸开,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狙击手“倏倏”射出数支麻醉剂,却被触手尽数弹飞,紧接着病人便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巨大触手不遗余力地拍打着天穹,灰尘与砖块轰隆隆往下掉,不待游稚发出指令,各士兵已夺路狂奔,避开高空坠物。 “当心——!”游稚对着空中大喊,固定在天花板上的队员随着坠落的水泥块往下落,如果不能及时逃脱,后果不堪设想。大部分狙击手已经收回固定器,双腿在身侧一同坠落的砖块上一蹬便借力调转了方向,平稳落地。然而有一个士兵的固定器出了问题,竟是死死卡在天花板的钢筋中,钩爪头被挤压变形,无法脱离。 电光石火之间,游稚连思考的空档都没有,端着一把近乎废物的麻醉枪,健壮双腿在废墟上左右弹跳,三两步跑到那士兵斜下方,猛地一屈腿蹬在一块巨大的砖石上,过人弹跳力将他带得飞离地面近两米,于空中接住士兵的身体,落在飞越方向前方的地上,那块天花板同时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游稚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块水泥板,从工具包里掏出激光笔切断士兵身上的合金绳索,那年轻的士兵感激地点头致意,游稚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投入战斗,并且朝控制台汇报:“这麻醉枪不行!枪头插不进去,他的皮肤太硬了!” 杨启山的声音从智能终端上响起:“哪怕是这种情况,我们依旧不能射杀非嫌疑人的共和国公民。让他开口,把麻醉剂打到他嘴里!” 游稚发泄似的狠狠踢了一脚碎石,随即大喊:“B队换冷兵器!刺激病人尖叫!其余人见机行事,把麻醉剂打进他嘴里!不要胡乱开枪!他身上地其他地方都插不进针头!” B队成员齐刷刷扔掉笨重的麻醉枪,各自从绑在大腿上的刀鞘里取出擅长的冷兵器,游稚在起第一波攻击中几乎打完所有麻醉针,于是也换成近攻武器——伸缩机械大剑,这种由记忆合金制成的长剑可缩至匕首大小,取出用时则长达一米,宽十五厘米,进可攻退可守,十分强悍。 千手族人的触手和壁虎的尾巴一样,在断掉后能继续生长,只是正常情况下速度缓慢。游稚便下令B队劈砍其触手,他在剧痛刺激下一定会开口嚎叫,其余人员再伺机发射麻醉剂即可。发了一阵疯后,那触手怪彻底摧毁了整座大厅,把墙壁撞出一个大窟窿,继续外逃。游稚追了出去,外面是绿化带,不远处便是足有五米高的合金围墙,料想仅凭千手族的战斗力肯定无法撞破,于是令士兵们从左右两侧包抄,成掎角之势,决不能让病人突破包围圈。 手足众多的病人跑起来简直和飞一样,游稚等两腿兽追得几乎累死,总算在靠近围墙十米的地方把那坨蠕动的触手堵住,游稚喘着粗气,嘴里泛起血腥味,混杂着尘土,令他喉咙不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病人,吐了一口夹着鲜血和细沙的唾液。 触手怪转过身体,如灯泡般的大眼睛冷冰冰地打量士兵们。冷兵器组队员站在前排,各持刀剑斧盾待命,微微躬身露出后方的枪口。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在围墙外响起,同时大地开始震颤,游稚嘴角抽搐,心中咆哮:不会吧?这时候地震?! 下一秒,受激的病人以千手猛然捶打地面,如弹弓上的石子一般弹了起来,而他飞腾之处的土地倏然炸裂,数条裂缝将游稚等人分隔开,那坨巨大的、纠缠在一起的触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了围墙,与墙外那物来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碰撞,数不清的吸盘手相互攻击、吸附,变成了……一坨更大的触手怪,与此同时,一根绳索从小山一般的触手后方飞出,带着一人翻转过来,那人与游稚眼神相触,两人同时怒吼:“又是你?!” 游稚青筋暴起,怒骂:“你他妈给我滚出去!这里是共和国的领地!” 程澍愤怒地扯了扯合金绳索,怒骂:“你他妈瞎了吗?以为我稀罕来你们这破地儿?” 墙内外的士兵们同时怒骂:“这都什么时候了,少校们!能别打嘴炮了吗?!” 游稚:“闭嘴!” 程澍:“闭嘴!” 游稚瞥了一眼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一大坨触手,哭丧着脸说:“别告诉我你们那儿也有一个千手族人突发返祖躁郁症。” 程澍索性切断绑在身上的固定器,另一头已经死死嵌入坚硬的触手中,这种固定器的钩爪一旦钩中物体,头部便会展开,此时大概是钩中了触手里的软骨,伸展开的尖爪被软骨卡死,恰好将程澍从另一边带了过来。 程澍一个漂亮的旋转落地,一边从大腿摸武器一边说:“这话应该我来说吧?啧,怎么每次碰到你都没好事?!” 游稚手持大剑,闪身到程澍身前,替他挡下一记触手攻击,成功砍下一节,断裂的爪尖还在地上蠕动,流出不少土黄色的浓稠液体,与完全分不清结构的rou泥。 “唔?”游稚敏锐察觉到不妥,以大剑翻转爪尖,肌rou组织与血管似乎全部溶化,“这病会导致肌rou溶解?” “什么?!”程澍的武器也是伸缩机械大剑,在游稚观察的时候替他挡下一击,又砍掉一只触手,他大喊:“你他妈站着等死啊?” 程澍砍下的触手也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千手族人的血液本是土黄色,此时变成了絮状物,混合着呕吐物一般的rou泥淌了一地,剩一张皱巴巴的皮。游稚自动过滤程澍的对骂,转身加入战场,并朗声道:“这不是返祖躁郁症!他体内有一种细胞在吞噬正常的细胞!” 众人正各自手持武器对付触手,地面龟裂,那触手似乎又长了不少,躺的哪儿都是,看得人一阵头皮发麻,只想抓狂大喊:这千手可不是修辞,是货真价实的千根手!然而千手一族正常形态下也就比人类稍大一圈,千根带有吸盘的手足倒是与远古海底的珊瑚差不了多少,再加上颜色各异,也别有一番可观赏性。但此时那两人的体型已经膨胀到原来的十倍大,粗壮的触手更是比壮汉的大腿还粗,密密麻麻上千根搅在一起,将整个身躯都拉扯到变形。 “这太奇怪了!”游稚大喊,“喂,你们帝国也不让射杀无犯罪记录的公民吗?” 程澍冷哼一声,答道:“你以为都像你们娘炮共和国一样?这家伙已经杀了几十个人,早死一刻就能多救下一些人!” 游稚本来就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定感到愤怒,他手下的军士已有不少人在战斗中负伤,原因竟然是“不许使用杀伤性武器对良好公民进行绞杀”,但是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然而此时多说无益,游稚懒得和程澍拌嘴,打开通讯,不等杨启山唠叨便吼:“请求击杀!这家伙恐怕是感染异星病毒了!再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 对方沉默数秒,游稚艰难扛下一记触手,余光瞥见又有两个新兵蛋子被打飞出去,捂着心口喷出一大口血,他登时怒不可遏,嘴贴着智能终端怒吼:“杨大使!我不管你们这些政客所谓的大国风范,以民为本!这是我的兵!他们也是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