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尽头
米兰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刚刚亮，光顺着窗帘边渗进来，照亮了双人床那空空如也的另外一半。手，放在右边没有温度的被褥上，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样子，有如劫後重生，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彷佛阴影从未散去，并且不久後便会卷土重来。 不管有多累，从前安德总会起身抱住米兰，直到自己的体温稍稍缓解他心中的慌乱。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抚慰噩梦带来的心有余悸了。早上五点，离出门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米兰已经彻底没了睡意。他下床一把拉开窗帘，任由早晨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想要摄取一点温暖。 反正，安德已经不在了。 “米兰医生！” 护士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名牌大学毕业，一张小脸上写满了骄傲，连下巴也习惯微微地抬起来。在医院里，她的样貌，身材，学历，家境无不让人羡慕，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迷上了米兰。 着名骨科医生，医院里公认的男神，他本该可以跟小护士一样扬眉吐气，可米兰却不在乎这些。比起小护士，他更早遇到安德，两人一起过了九年，这份感情不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小姑娘可以改变的。至於现在...小护士也不会有机会，因为米兰始终忘不了安德。 “怎麽了？” “提醒你一下，今天有两场手术，上午十一点还有下午四点，不用加班，所以...” 小护士突然娇羞了起来，低着头，不过言语中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米兰很想直接告诉她：莉亚，我跟你不可能，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可这种话，也不是那麽轻易能说出口的，最重要的是，小护士了解他在医院的所有行程，根本推脱不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点头说好。看着莉亚的背影，米兰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安德... 以前他们两人也总是在下班後一起去吃饭，安德也是骨科医生，技术甚至比米兰更好更嫺熟。只是在这个世界，能力并不是所有，安德缺少了点运气，而米兰则刚好相反，主任退休後，骨科主管的位子给了米兰。 “你...不会不甘心吗？” 米兰侧身看着安德。 “米兰...” 安德轻笑，却没有一丝的无奈或者不甘。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工作，都多少年了...有些事没有那麽简单直接，要考虑的事很多很多。而这件事，你，是最好的人选，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很为你高兴，真的。再说了，你赚回来的钱不还是我们两个人用？” 安德笑着凑过来吻他，那时候，米兰真的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他是何其有幸，能遇到安德——这样一个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学习，互相依傍的人。 幸福持续了很久，只不过不够久罢了，安德已经走了。而说起他的离开，米兰还没释怀，估计这一辈子都不会释怀。因为他清楚，安德会这样是因为他，他没什麽好埋怨的，毕竟一切是自己的错。 晚上八点，米兰脱下手套扔在手术室外的垃圾桶，远远就看到了在墙边等待他的小护士。身後病床下轮子的声音刺耳，经过了四个小时的奋战，米兰最终还是失去了这个病人，她腿上创伤太大，连米兰也无法修复，关键时刻药物敏感发作，最终救不回来。 死亡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二分。 “抱歉莉亚，我现在没什麽心情...” “没事的。” 小护士轻轻扶着米兰的手臂，走到等候室的椅子上坐下：“我留下来陪陪你吧。” 米兰没有心思说话了。他神情呆滞，瞳孔里的悲伤却如堕入深渊一样沈重，握过手术刀的手抖个不停，脖子上冷汗滑落，沾湿了衣领，整个人看起来状态真的不是一般的不好。小护士从没见过米兰这个样子，她吓坏了，不知道要怎麽做，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米兰的後背。 一下，两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力度不停在米兰的背上重复，一个无形的时钟开始倒数，终於——“哒”。火山爆发。 “你他妈的拿开你的手！” 米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眼睛里的悲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我失去了他！我失去了他！你知道什麽？你怎麽会懂！” 他大声地朝小护士吼着，脖子上的青筋隆起，双手握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呐喊。 “我...” 小姑娘这下连动都不敢动了，只能靠着椅背紧张地看着米兰。或许那个女病人跟米兰医生关系很好？所以他才如此失控吗？ 她不知道的是，米兰口中的“他”并非“她”。 “我明明可以再努力一点，再小心一点，我为什麽没有做到！为什麽？为什麽？我...到底做了什麽...” 前台值班的护士长皱着眉敲了敲等待室的玻璃窗，米兰像是大梦初醒一样，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慢慢平静下来，扶额跌坐在椅子上。 “米兰医生...” “抱歉莉亚，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 “可是米兰医生...” 到底怎麽了？米兰有些许不耐烦地抬头，却呆住了。窗外是一个白衣女子，一头短发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雪霜，脸被冻得苍白，连眼睫毛也是雪一样的白色。整张脸，不，整个人都结成冰，甚至因此看不清她的样子。 这...到底怎麽回事？ 女子左右探着头，像是在找些什麽，在看到米兰後，她唇边的冰晶稍微裂开了一条缝隙。等米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眼前。 “米兰医生。” 她能说话！声音像冬天里的飘着小雪中的风一样，透着十足的寒意，似乎不是从喉咙发出的声音，而是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把话直接传送到他的耳朵里。 门外是惊吓过度的护士长，身边是呆在原地的小护士，听到自己的名字，米兰急忙地叫两人去找同事帮忙。他意识到，这位病人是来找自己的。 “这位小姐，你...” “我也是刚刚习惯的，但身体这样...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吓到你们真的不好意思。” 女子说完，却突然向前握住了米兰的手臂，那瞬间，冰凉刺骨。 米兰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女子却再次上前，这次，她猛地抱住了米兰，在他的耳边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我好冷，他也好冷。” 那一刻，米兰开始颤抖，并不是寒气所致，而是心里的伤痛。眼前的画面一幅幅地略过，快到他无法捕捉，四周是含苞待放的玫瑰和潺潺流水，美到了极点。可米兰分明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手里还拿着什麽东西，光射在那东西上，一阵刺眼的银亮。之後不知道为什麽，玫瑰的颜色变成了血红，最後竟真的滴出血来，染得河水猩红一片。 痛苦的声音。眼里的疯狂。血，满地的血。躺在地上的人。 是谁？那是谁？到底是谁！ 女子手上的力气加重，米兰头疼欲裂，但幻境迫使他去想，去看那地上的人。解开一切神秘的面纱，寻找他内心最不想面对的事实，他的後悔，愧疚，痛苦... 那是安德。 看清了的那一瞬间，女子松开了手，眼睫上的冰掉落在米兰的肩膀上。米兰浑身像是突然失去力气一样，需要扶着墙才可以勉强站稳。 女子微微笑了：“能面对就好。他说宁愿让你痛苦一时也不要让你後悔一世，还有，他让我告诉你，他不怪你了。但以後他不在，希望你要懂得找人帮你，他不想看你独自痛苦。” 米兰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喉咙里发出了类似野兽悲鸣的声音，终於喊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安德...” 心中饱受煎熬却要装作无事的滋味是何等难受，这只有米兰知道。现在的他，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让内心堆积许久的情感倾泻而出，诉说他的对不起，他的後悔和思念。 “米兰医生！卢克医生来了！” 小护士冲进来喊道，可房间里只剩米兰，女子早已不知所踪。 “见鬼！停屍房004号屍体不见了，就是米兰医生刚刚失去的那个女病人。” 护士长拨打着电话，又指使着身边的护士们去帮忙。 “屍体怎麽会不见？” “诈屍了吗？” “不会啊我也在手术室里，我亲眼看到那个女病人去世了的...” “难道有人偷屍体吗？” “好了别吵了。” 护士长放下了电话，脸色凝重地说：“004号完好无损地在停屍间里。都散了，去工作，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一个星期後，警察局内 “我有精神疾病，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但我现在很清醒。” 男子静静地开口。 对面的警察尴尬地顿了顿：“额先生，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是警局。” “不。我也是个医生，知道医院怎麽走，我没有来错。” 男子深吸一口气，双眼里是释怀的安慰。他认真地开口。 “几个月前，我杀了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