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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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腊月,李倦便回到北阙城了。 往年李倦都是为了给李世佳过生日,才赶着小年时回来。今年估摸是出门前就见女儿快油尽灯枯,早计划着快去快回,以便陪孩子走完最后一程。 李世佳的怪病是从娘胎里出来时就有的。一开始李倦傻在发妻戚戎突然难产离世的震惊中没缓过来,然而等大半年过去,李倦脑袋稍微清醒点来看女儿时,才从奶娘那儿得知李世佳生来体寒。 在冬天往外泼盆开水都能瞬间结冰的北地,小孩手脚冷并不罕见。李家富裕,就算没老爷夫人吩咐,下人们自觉点多生几个暖炉、多盖几床被子,也可护得体虚的婴孩平安。 照道理到了夏天,孩子长大些,在金银呵护下成长的大小姐也该手脚暖和了,但李世佳还是冷。为了让大小姐不受凉,就算丫鬟嬷嬷们一个个都被热得浑身是汗,李世佳卧房里的暖炉也从未被撤走。 李倦把全北地医馆里的大夫都找来给李世佳看病,可谁都没能看好。其中还有些“不长眼的”,提醒李倦早些准备好棺材坟地,把李倦气得吹须瞪眼。 李倦又把全北地当官的、做生意的家门里养着的大夫也都找来,但还是没人有办法。 “疏”不了就只能“堵”了,李倦找了北地最好的工匠,在李宅中建了一座暖阁,一年四季都像个大蒸笼,把李世佳这朵娇花时刻捂在里头。 自打李世佳记事起,她就是已经是被“暖阁藏佳”的状态了。 北阙的夏天温和,李世佳难得可敞开窗户吹吹夏风,却仍不敢踏出暖阁一步。 暖阁外李倦精心打造地一方长青院落便是李世佳对“外面”的唯一认识。她也曾哭闹着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强行出门,可换来的却是一病卧三月的重症风寒,离两脚一蹬也只差半步,比离外面的世界都还更近些。病好之后,李世佳便放平心态不再去肖想踏上外面的土地了,能偏安一隅,也是幸运。 发妻死后,李倦没有续弦,后院里只有一个因怀孕而外室进门的周姨娘。 姨娘是西南人,原本只是个帮李倦将西南方言翻译成官话的小姑娘,口音、习惯皆与北阙城人都格格不入。 李倦虽然没明说,但日常表现出的就是一副“夫人是被我带外室入门气死的”模样。 李宅下人本就被戚戎训得服帖,且惯会看眼色,对新来的姨娘并不信服,皆以大小姐是瞻。 起初李世佳尚在襁褓,后宅之事全靠戚戎的心腹料理。而等到李世佳能言语识字时,却只爱管有趣的闲事,对无趣的并不关心。除了遇着必须由主人拍板的大事,李世佳多数时候只当个甩手掌柜,并不亲自cao劳。 早些年姨娘和下人们是会按规矩去给李世佳请安的,但随着李世佳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便免了闲杂人等的虚规矩了。 虽然李世佳不能出阁,但兄妹可以忍着热进来。爱板着脸教书的大哥、三天两头来借钱的二哥和十几岁了才被爹爹想起来还没取名字的傻二妞,有他们的相伴,李世佳的童年并不孤单。 后来大哥和爹爹不对付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二人去官府,从县令胁到刺史,总算是把断绝父子关系之事过了明路。大哥改名,独立门户,不算作商人子,可以参加科考。从此除了书信不断,兄妹二人再难相见到。 二哥迫于族里长辈的唠叨,即使满心钻钱眼,也还得老老实实去书院跟着先生学些基本的功课。 二妞原本除了和其他小姐夫人聚会,便能日日来找李世佳唠嗑的,但姨娘嫌弃二妞咋咋唬唬不像个小姐,硬塞了二妞种种贵女家教。 琴棋书画中,李世佳除了不通琴外,余的还能帮衬着点庶妹。但三从四德和女红,李醒却从未教过李世佳。李世佳也不懂姨娘让二妞学这些做什么,是准备叫堂堂李家小姐以后嫁到别人家做丫鬟吗? 没有大姐作外援,二妞只能孤军奋战,苦不堪言。 兄妹们都不能时常来探望李世佳了,暖阁里便清冷了。好在大哥和丫鬟小菊都在搜罗合李世佳口味的书册方面都十分擅长,每旬皆有新篇入阁,得以让李世佳这笼中囚鸟不至于无事可做。 书看多了,原本不会有的想法也就多了。但李世佳向来知足识趣,一问哥,二求爹,若皆被拒绝,李世佳就会收起那些不敢有的心思了。 李倦虽然因为常要外出做买卖而少有陪在李世佳身边的时候,但总是会尽其所能去实现李世佳那些不会危害她健康的愿望。在李世佳因强行外出而大病痊愈后,李倦为李世佳带来了一副长五尺、宽三尺的山水沙盘模型,李世佳很是宝贝这又大又精巧的玩意儿,这让她终于能像游记中描写的那样“游山玩水”了。 李倦还“请罪”说:“早知当初便该让工匠把暖阁的门建大些,不然佳佳这会儿还能见到副更大更壮观的沙盘呢。” 不过李世佳却已是心满意足了,后来她还曾听大哥损他们爹说:“沙盘模型一般只有军中才能有,不知李倦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才搞来这种要砍头的物件。”,更感爹爹此番用心的良苦。 常人五十才能知天命,而李世佳不到十五就知了。 新历一十八年夏,暖阁的窗户一次都没有打开透气过。 估计全李宅的聪明人都能知她天命了,但就只李世佳一个人敢知又敢说。 新历一十八年冬,向来不迷信的李倦也开始死马当活马医了,破天荒地从湘楚带了个道士而非大夫回家。 道士看着二三十岁,青衣木簪,不多言语,平平无奇,自称来自天门山鹄鸣派,尚无道号,俗家姓王。 李世佳不信奇门易术,但见李倦和道士一同进门,一人裹貂,一人薄衫,便也认可李倦被骗不丢人,这王道长想必多少是练过些强身健体的本事的。可听王道士一提正事,李世佳就觉得可笑,居然连什么“大小姐乃至阴命格,凡人之躯无法承载......”都说得出口,不就是对着生辰八字一阵乱算吗?有这胡编乱造的好本事,还不如改行去写话本呢。可惜李世佳现已没有了能调侃的闲力气,只能瘫躺在床上,颤颤地往外吐凝着冰花的凉气。丝丝白雾转瞬便消散在空中,像极了李世佳的命。 骗子自然要有行骗道具,王道士拿出了几张鬼画符说是暖符,要李世佳随身携带。 李世佳并不屑,却对上了李倦那双仿佛见了救命稻草的眼。不忍让爱女心切的爹爹绝望,李世佳只能吩咐小梅去寻个小锦袋,将暖符叠好塞进去,贴身挂脖子上带着。 当天晚上,李世佳奇迹般地被热醒了,大半夜地抹黑到窗口吹风。 守夜的小梅原本也快睡迷糊了,李世佳幽魂似的身影经过毫无动静,完全没把她吵醒。直到寒风刮进暖阁,小梅才被冻得一个激灵。 小梅与其说是被冻醒,不如说是被吓醒的,在暖阁的多年服侍经验让她养成了凡遇降温先看大小姐的习惯。 然而大小姐并没有在被窝中,小梅转头便看见了一幅堪称极品的月下美人图——少女静立在窗边,只穿了身风一吹就能将纤细身形勾勒分明的洁白寝衣,精致的五官被月光照亮,让人分不清是她在赏月,还是月亮在缠着她。 小梅被突如其来的美人美景晃到了眼,愣了一下,但随即又被冷风吹回了神,赶紧拿着外衣去给李世佳披上。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不冷吗?”小梅着急担心李世佳这次不止是要在口头上报丧,甚至行动上也想去寻死了。 “不冷,我就是被热醒的。”话虽这么说,但李世佳也没拂了丫鬟的好意,乖乖把厚实的外套裹上,“你去将暖炉熄掉几个吧,否则我睡不着。” 小梅趁着给李世佳披外衣的机会,探了探李世佳的体温,还好不冷,也不烫,不是烧糊涂了说胡话。 小梅将李世佳扶回床上坐着,倒了杯温热的花茶,一边和其他小丫鬟一起灭炉子,一边差小兰去找老爷报信。 李倦虽然早就睡下了,但一听是女儿有动静,没多久就赶到了暖阁。与李倦同时到的还有那个王道士,根本没人去给他报信,他却来得十分及时,仿佛早就知道今晚会是个不眠夜。 “老爷小姐不必惊慌,此乃贫道的暖符起了作用。”王道士说这话时面上不见悲喜,把世外高人的形象维持得极好,但李世佳却从言语中听出了他心里定有个小人在拍手跳舞——庆贺跑了半个大黎才遇着的鱼终于上钩了。 李世佳即使心里不全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现在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手脚终于不再是如冰封般僵硬,热血在她的身体上奔流。但曾听闻人死前神志会突然清醒兴奋,谁又知此刻生命的鲜明是否只是她最后的回光返照呢? “请问仙长,佳佳是不是”李倦的嗓音中带着激动的颤抖,“是不是这就有救了?”早先李倦还一直都是称呼王道士为“道长”的,此刻突然改口为“仙长”,不知虚抬了他多少辈分。 “非也,非也。”王道士神秘兮兮地摇头,李世佳猜他下句要接“但是”了。 “贫道道行低浅,绘制的暖符只可解一时之需,而不能保小姐一世。但天无绝人之路,我门派中现有师祖仓颉降神。师祖千万年前便已飞升,此番特地下凡来寻找拥有至阴命格的有缘人。若是小姐愿随贫道一同回天门,不但小姐的至阴命格能活,贫道也可不负师命,可谓一举两得。” 李世佳原本只以为王道士是想加价,没想到居然是想“加人”,怎么治个病还要让病人出家去的? 李倦一个生意人,本该最熟悉做买卖的说辞,然而涉及到女儿,李倦心急,听得是一头雾水:“仙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女儿还有救吗?” 王道士看李倦这久旱逢甘霖的状态恐怕是没法静下心来交流了,也懒得再说之前准备好的那套玄乎说辞,开门见山道:“李大小姐有救,但我没本事救。若想活命,须随我回天门山鹄鸣派找我师祖。” 李世佳心里一声“嘁”,假道士,连“贫道”都不说了。至于去天门山鹄鸣派找仓颉师祖......哈?旧周都亡了十几年了,在新历一十八年怎么还有人在拿“国师仓颉”的名号行骗?但听起来倒确实有修仙话本那味了。想来自己在方寸之地活了快十四年,若能有机会在死前去外面看看,也不算辜负人生。 “啊,这是要我们佳佳去做道姑吗?仙长,李家还是有些家底的。”这时李倦的头脑清醒些许了,虽然面上仍表现得不敢相信,但心里并非不能接受此结果。若是李世佳真能活命,做尼姑做道姑都不碍事,总归李家是认这个女儿的。只是,他连女儿出嫁都要不舍得,更何况出家?若是王道士能松松口想个别的法子,多给些钱财也无妨。 “按师祖的吩咐,至阴或至阳命格者入鹄鸣,必须了断凡尘俗缘,老爷可以理解为是出家做道姑。”王道士假装听不出李倦的话外之音,一门心思要拐李世佳去鹄鸣派。 “请问王道长,您看我这病大约还能撑多久?能给我们留些时间考虑考虑吗?”李世佳散热散够了,有些困了,选择遇事不决,拖为上策。 “恕贫道直言,大小姐本活不过年关,多亏现有暖符护体。暖符虽不能治病,但毕竟是仙家符箓,吊凡人的半年命不成问题。” 听说女儿最多只有半年命可吊,李倦仿佛是自己被人吊在城门口挂着了一样难受。李世佳倒不怎么意外,如果道士不来,活不过年关的事她心里也早有预期。这回居然能平白多捡了半年的命,实乃意外之喜。 “仙长,那便请容许我再与女儿商议......” “师祖有令,至阴命格者需在来年七月半前到达鹄鸣派中,莫要勿了天时。”王道士生怕李倦一商议就商议个半年,赶忙出声制止,“李老爷,你此番从湘楚赶回北阙,未随商队拖延行程,与我快马加鞭紧赶慢赶都在路上用了一个多月。大小姐体弱经不起折腾,此行恐怕光马车走就要走三四个月。若想在来年七月半前赶到我派,还要请李老爷务必在元月里就做好决定吧。”简言之,留李家父女过完新年已是最大的宽让了。 既然可宽限些时日,那年前就先过日子再说。 腊月二十六过小年,是李世佳的生辰,虽然国丧刚过没多久,但北阙城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已经可以光明正大摆筵席了。 往年生辰都是一家人挤进暖阁里陪着吃长寿面的,今年则是李世佳第一次去家中宴会厅吃大席。 虽然只是十四岁的生辰,但李倦无论亲疏远近,向北阙城里全部有名有姓的人均下了请帖,仅短短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当日竟是过得比其他姑娘的及笄礼都隆重。 李世佳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才女赵清。 本有一堆腹稿,然而一见了真人,李世佳就哑火了。 长到十四岁,李世佳除了见家人,就是见仆人,从没见过其他小姐,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打交道。 往日里为二妞出主意结识张慕,那也只是她对着情情爱爱的话本依葫芦画瓢,理论上的孔夫子,行动上的小矮子。 头回见一堆生人,明明紧张,李世佳却又不想丢面子。不敢开口,那就不开口。正好李世佳这模样随了早死的亲娘,闭嘴便是端端一朵高岭之花,没人会去怀疑玉雕是不是哑巴。 虽然李世佳没那么怕冷了,但玩雪还是做不到。 李世佳坐在走廊上,揣着个汤婆子,光看看别的孩子打雪仗、堆雪人也是长见识。 二哥和二妞看李世佳不能下雪地独坐着怪可怜的,便揉了几个雪团子递给李世佳,让李世佳对着他俩身上打。 中途还有小少年做了个小雪人送给李世佳,不知是借了姐妹还是娘亲的珠钗,小雪人被装饰得有鼻子有眼的。这让李世佳暗自好一阵得意,果然女孩子不用上赶着,自己就算不开口,也会有小子只见了自己第一回便上前来送殷勤。 十四岁生辰,李世佳强撑着肚子,三餐吃了三碗长寿面。 虽然知道自己迟早是要死的,但自王道士来后的几天里,李世佳在李宅上下四处游窜,她想好好看看外面,好好看看她的家。 李世佳似乎看见了渺茫的希望,即使那希望只是虚妄,她也想再拼把力气,在死前努力向前伸手抓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