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恨嫁王爷》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第二章

    尹天翊的心脏狠狠地咯噔了一下,想也没想,转身就走回茶水间,芮夫人却眼尖地叫道,“小义,快给丞相大人上茶!今天咱们凝香坊可是风光了!先是可汗大王,又是丞相大人,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呀!还不把春菱,夏雪姑娘也给请来!”

    芮夫人挥了挥扇子,装傻充愣,以她灵通的耳目,能不知道大苑王来上京是娶亲的吗?她如果把冬月给碾下去了,不是让场面更尴尬?

    老丞相李远因为是气喘吁吁地跑来,汗流个不停,一面拿汗巾抹着额头,一面摆了摆手道:“免了,免了,恭迎可汗回宫要紧。”

    铁穆尔面无表情地赐坐,芮夫人这时才让冬月下去,一时间的冷场,该是尹天翊出来‘缓和’气氛了,芮夫人之前三次说要上茶,他都胆颤心惊地拖着,这次再不出去,别说芮夫人,恐怕连铁穆尔都要觉得奇怪了。

    果然,大家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飘向屏风那边,尹天翊都快站不住了,手脚在发抖,他缓慢地转过身,低着头,双手发软地举着柚木茶盘,小步走到八仙桌旁边,将茶碗放下。

    “大人请用茶。”

    他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躬着身子,拿茶盘挡着丞相的视线,李远原本就心事重重,那瑞王爷还没找到呢,铁穆尔就到了京城,这下该怎么办?他也是心乱如麻,对那青布衣的茶水小厮,没正瞧一眼。

    “贺兰大将军果然好本事,本王才到上京,他就收到风声了,只是……本王好不容易才来上京一趟,不看看上京闻名天下的秀丽景致,不是太可惜了?”

    “可、可是……”你也不能看到春楼来啊!面对目光如炬,气势慑人的铁穆尔,李远频频擦汗,敢怒而不敢言,“这恐、恐……有不妥。”

    “什么驼不驼的!”铁穆尔右侧的御侍都尉多杰喝道,“可汗想看什么?想住哪?还由你们决定?”

    “只怕……你们是想可汗住到天牢里去吧?”左御侍都尉巴图阴恻恻地搭腔。

    “老臣岂敢,”李远赶紧跪了下来,说道,“可汗大王是西州豪杰,万人景仰,金阈国自当以礼相待,圣上是诚心议和,这索鄂勒大人可以作证。”

    其实索鄂勒一进大厅就与铁穆尔交换了眼神,表示这次和亲是真的,贺兰隆并没有多做手脚。

    只是这阵子上京闹飞贼,人心惶惶的,街头巷尾看起来有些风声鹤唳。

    铁穆尔不冷不热地让丞相起来,李远擦了擦汗,放汗巾,这低下去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和尹天翊对上,大吃一惊!

    而一直猫着腰,卑躬屈膝的尹天翊,则仿佛听到了铡刀落下的声音,面无血色,慌忙做磕头状。

    李远的心思转得飞快,不能现在认了瑞王爷,那铁穆尔就知道上京在闹腾什么了!万一铁穆尔恼羞成怒,那十万骑兵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远当机立断,收敛了错愕的神色,当作不认识尹天翊。

    可是他大吃一惊的时候,索鄂勒也认出了尹天翊,他是直肠子,脑袋里哪能想那么多,再说,他也根本不知道瑞王爷逃婚的事情,吃惊地嚷道:“这……这不是瑞王爷吗?”

    尹天翊只觉得晴天霹雳,眼睛前面都黑乎乎的,仿佛再也跪不住,身体软绵绵地摇晃。

    “王爷?”铁穆尔扬起一边眉毛,完全不明白地看着地上战战兢兢的尹天翊,“什么王爷?”

    “可汗您此次和亲的对象,瑞王爷啊!”索鄂勒抱拳道,一副仍不敢相信的样子。

    察觉到铁穆尔的视线就像刀尖般向自己割来,尹天翊的青布衣被冷汗濡湿了,他吓得哆哆嗦嗦的不敢抬头。

    “这呆头呆脑的小厮怎么会是王爷?索鄂勒大人,不可能吧?”李远走前一步,皱眉说道。

    “可他确实是瑞王爷啊!”索鄂勒讷讷说道,不住打量着尹天翊。

    “金阈王爷是什么身份?岂会这般草屩粗衣?只是容貌有几分相似罢了!”李远坚定不移地说。

    “是吗?”这下索鄂勒也不确定了,嘀咕着:“可天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

    铁穆尔冷冷地看着丞相李远,又看着不明究里的索鄂勒,最后盯着畏畏缩缩的尹天翊,冷若冰霜地问:“你叫什么?”

    尹天翊愣了愣,窝着身子,以模糊不清地声音说,“小义。”

    “几岁?”

    “十、十八。”

    “你是不是王爷?”铁穆尔开门见山地问,眼神更加犀利可怖。

    “小的不是,小的哪有这等福分!”尹天翊慌忙磕头。

    一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芮夫人也赶紧下跪,“可汗大王,这小义是我们茶水间的小厮,从小就是孤儿,决不是王爷。”

    “是吗?”铁穆尔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慌什么?”

    “奴婢哪是慌,是吓了一跳哇,这小厮突然被人说成了王爷,能不心惊吗?”芮夫人辩解道。其实她完全是为了自己,小义如果是瑞王爷,那他不就是在逃婚?凝香坊藏起了他,还能开下去吗?

    “那丞相大人刚才又是惊什么?”铁穆尔矛头一转,指向丞相李远。

    “这……”李远一顿,“乍看这杂役长得像瑞王爷,老臣也是吓了一跳啊。”

    “那他不是王爷?”铁穆尔冷森森地问。

    “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五官相像而已,他绝不是王爷。”丞相李远深深鞠了一躬。

    铁穆尔沉默半晌,看着一直不敢抬头的尹天翊,突然牵动了一下嘴角:“不是王爷……那是仆人,他卖多少钱?”

    “什么?”芮夫人和丞相都没有听懂。

    “我想要一个马夫,赤骥奔了几百里地,满身是泥,疲乏得很,我又把侍从拉在了后面,所以想买一个马夫。”铁穆尔扬手,巴图从怀中拿出一锭金灿灿的黄金,不容分说地塞到芮夫人手里。

    “这、这……”芮夫人不知所措,李远张口结舌,尹天翊更是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问题吗?”铁穆尔问。

    “岂敢。”李远只好跪了下去。

    “那好,本王今日就歇在凝香坊,明日进宫,贺兰大将军如果不满,就让他自己来见我!”铁穆尔高高在上地说,李远不敢多看尹天翊,跪安后,和索鄂勒一起退了下去。

    芮夫人摇着扇子,又招徕了冬月,夏雪和秋燕,一个弹琴,一个沏酒,一个盈盈起舞。

    浓眉粗目,鼻梁上还有刀疤的多杰,注意到尹天翊还跪在八仙桌旁,不快地喝道,“你在这干什么?还不去马房?”

    “马、马房?”尹天翊仓惶地抬起头来,然后才像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是,小的立刻就去!”

    铁穆尔拿着酒盅,像喝水一般面不改色地喝着陈年贡酒,那种酒普通人喝三杯就东倒西歪了,尹天翊很吃惊,而后才看清了铁穆尔的眼神,森冷严厉,像两把利剑一样紧盯着他,尹天翊吓得赶紧低头,退出了大厅。

    走出画舫后,六神无主的尹天翊像没头苍蝇一直往前走,他走得又快,又急,又慌,直走到凝香坊杳无人影的后门前,才刹住脚步。

    后门平时是上锁的,钥匙只有芮夫人有,芮夫人才口口声声的说他是孤儿,现在怎么会帮助他逃走!

    尹天翊抹了把汗水,愁眉苦脸,如果不走,铁穆尔明天一进宫,见不到瑞王爷,这事情就会被拆穿,如果走,宫里有了瑞王爷,却不见了小义,这逃婚的事情还是会被拆穿!

    等一下!尹天翊突然一击掌!他为什么要回去?明知道是天牢大狱,他还想自投罗网呀!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咚咚直响的脚步声,尹天翊回头,吓得七魂没了六魄,是那个长相可怕的多杰正朝他走来!

    “可汗说对了!你是不是想逃?”多杰一拉腰间的弯刀,气势汹汹!

    “不……我……”尹天翊直摇头,一手慌张地指向堆在后院墙角的草垛,“我只是来搬点干草!”

    多杰狐疑地看着草垛,又看了看上锁的后门,放低了嗓门:“可汗吩咐了,他到哪儿,你就得到哪儿,这迎亲大队一到,金阈皇子上了金轿,你就跟着皇子,好好伺候你家主人,可汗不会亏待你的!”

    “是。”尹天翊只能唯诺地点头,心里却急得要命,这宫里怎么会有两个瑞王爷啊!

    “还有,赤骥可是可汗的心头rou,这泥,要用清水洗刷三遍,这马鬓,要仔仔细细地梳,槽里放上干草,马蹄马鞍也要洗刷干净!”

    “是,小的知道。”

    尹天翊其实很怕马,十二岁时,先帝在御林苑同皇太子、他、还有众武将一起狩猎,他不懂骑马,上去后一把揪住了马鬓,结果那高头大马嘶鸣着疾冲起来,一路疯了似的横冲直撞!

    众武将在后面大呼小叫,追赶着他,他吓坏了,什么也听不到,更加捞不到缰绳,突然一道陡坡,烈马凌空一跃,他就跌了下来,连续十几个翻滚才停住,还差点死在武将的马蹄之下!

    自此,尹天翊就再也没有靠近过马匹。

    可现在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尹天翊推着装满干草的独轮车,吱吱嘎嘎,摇摇晃晃地停在马厩前。

    他还未走近就闻到好浓的臭气,拿汗巾扎了口鼻,硬着头皮走进阴暗的马厩,看了看里面的马。一共有五匹,个个精壮,虽有些脏,可是气宇轩昂,嘶嘶地喷着雾气。

    最里面的一匹马,赤红色,没有一根杂毛,和熟透的枣一样顔色,让人惊奇,它的两耳尖尖耸立,长鬃如千条丝,两眼炯炯闪光。它的腿比其他四匹马要矫健,马鞍也更加精致华丽,尹天翊想,这大概就是赤骥。

    尹天翊屏息静气,小心地拉开木栏栅,靠近赤骥,这马只是晃了两下脑袋,不理他。

    “该……该怎么做呢?”尹天翊很为难,望着马背自言自语道,“先、先解了马鞍?”

    他伸出手,才碰到马鞍,赤骥就烦躁地踏着蹄子,吓得他缩回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自己都觉得窝囊!叹了口气,如果是尹天忧,肯定三两下就把马驯得服服帖帖,而四弟尹天然,虽然不会驯马,一张,却勾勒出形态各异的百匹骏马,栩栩如生,令群臣折服。

    相比较之下,自己无才,无能,无貌,无权势,难怪不讨人喜欢,不过,就算太后叫他‘蚁鼠之辈’,他也有他的自尊心啊!

    赤骥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尹天翊回过神,拉下汗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住马鞍。

    赤骥的铁蹄一动,尹天翊的腿就有些发抖,幸好,赤骥只是对陌生的气味紧张,并没有真的把他尥飞。

    “真沉……”马鞍很沉重,尹天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拖拽了下来。

    御书房宏巍殿里,贺兰隆放下书卷,看着跪在堂下的丞相李远,秀丽的眉头冷冰冰地皱着,非常不快。

    该接的没接回来,该找的更找不回来,若铁穆尔到了皇宫,叫青龙帝怎么下台?

    尹天颀端坐在龙椅上,肃然沉思,和亲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尹天翊如果找不回来,他就会失信于人,让天下人笑话。

    是皇太子时,尹天颀不会如此逼迫自己的弟弟,可他现在是皇帝,外有强敌铁穆尔,内有咄咄逼人的贞太后,以及随时会倒戈相向的一众大臣,攘外必先安内,要坐稳这个位子,他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就算对不起尹天翊,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想到这里,尹天颀砰地摞下茶碗,吓得李远直磕头!

    “臣罪该万死!”

    “既然知道万死,还不赶快把人找回来!”尹天颀一挥金龙飞舞的衣袖,沉声说,“子时,瑞王爷还未回宫,你也不用回来了!”

    “臣谨遵懿旨。”听到青龙帝一语双关,李远脸色惨白,急忙磕头,浑浑噩噩的退出殿门。

    贺兰隆看着尹天颀,知道他是豁出去了,可是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没有说话,重新拿起兵书。

    戌时三刻,尹天翊才把赤骥洗刷干净,累得腰酸背疼,头昏眼花,扶着木柱才站得起来。

    豆大的煤油灯下,一双手又粗又红,再透过水桶看看自己的样子,脸脏乎乎的,头发也很乱,衣服上沾着泥,嘴边却带着傻傻的笑,他抹了把脸,忽然,听到外面有乒乒砰砰的声音。

    然后这声音越来越大,吼叫声,谩骂声,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和利箭发出的‘嗖嗖’声,尹天翊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哐啷一声惊天巨响,芭蕉叶搭的屋顶塌了下来,一个人重重地摔落在草垛上。

    尹天翊惊得目瞪口呆,因为灯灭了,他也看不清那个人是谁,马儿都受了惊,在嘶鸣踹踏着,紧接着一阵箭雨就穿透篱笆墙,密密匝匝地射进来,尹天翊赶紧搬过马鞍,挡在那个人前面。

    嗖嗖嗖七、八箭全射在马鞍上!

    男人扔掉马鞍,急退几步,一手抓住赤骥的缰绳,一手抓住尹天翊的手臂,翻身飞掠上马背!

    “你干什么?!”尹天翊大叫,那人一拉缰绳,大吼一声,赤骥也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般破马厩而出,外面是一片刀光剑影,有中州人,蒙面人,也有西州人,尹天翊看得眼花缭乱,因为没有马鞍,他快掉下来,死死地抓着马鬓。

    “放箭!快放箭!”

    还有叽里呱啦的外族语言。

    混乱中,尹天翊看见无数把刀朝自己砍来,但还没靠近,就被身后的男人一鞭子抽飞,腥红片片。

    后院恍若战场,远处火光冲天,男人一夹马腹,同时凌厉起鞭,挡住密集的箭雨。

    好几次尹天翊以为自己中箭了,却没事,男人策马往中庭方向突围,突然,路旁有两把弯刀朝马腿斜劈过来,赤骥依旧疾驰,在刀快砍到的时候,一个飞跃,铁蹄正中杀手的脸面,一声凄厉的惨叫,尹天翊正好看到那爆裂的眼睛和飞溅的血,吓得魂不附体!

    哒哒哒!赤骥一直在疾驰,如它的名字,足不践土。凝香坊偏门也有埋伏,而且是刀箭镖枪,电光石火,非置男人于死地不可!

    赤骥很快,男人的鞭子也锐如冷电,招招击中敌人的死xue!

    耳边是风声呼啸,身后是杀戳的惨叫与铁蹄的踩踏,尹天翊不敢再看,心脏剧烈跳动着,呼吸是又急又促!

    然后,不知又奔了多久,马蹄声不再清脆响亮,而是越来越闷,尹天翊感觉男人策马忽向北边,又忽向西边,尔后似乎又上了阡陌小路,尹天翊已经完全记不住方向了,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幽静,甚至听到了虫子鸣叫的声音。

    尹天翊悄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飞速往后掠去的森林的景色,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已经到了北郊森林?

    追兵已被甩掉,男人却仍旧往前疾驰,天色很暗,道路两边似有魑魅出没,隐隐蓝色的幽光,时明时灭,尹天翊之前出了一身汗,现在已冷却,又经深夜里的冷风一吹,更觉得阴冷刺骨。

    在一个供奉地藏菩萨的石龛前,男人终于一拉赤骥的缰绳,让它停了下来,这里远离人烟,这石龛也攀着杂草,男人收起鞭子,厉声道:“快放手。”

    这把低沉浑厚的声音似曾相识,尹天翊愣了一愣,忽然想起来,是大苑王铁穆尔!脸色即刻大变,这是什么孽缘?!

    其实他早该想到,能骑赤骥,又把鞭子耍得那么好的,除了铁穆尔还能有谁?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铁穆尔的口气很不好,怒冲冲的,当然了,被人伏击心情怎么会好,尹天翊缓缓地松开僵硬的手指,刚才他太害怕,差点把马鬓给揪下来。

    “下去。”铁穆尔又命令道。

    尹天翊慌张回头,看着铁穆尔,这天寒地冻,荒无人烟的,他怎么回城里?

    铁穆尔却不理他,抓住他的肩膀,就这样把他扔了下去。

    “喂,我好歹还救了你一命!”尹天翊摔得好痛,满手是泥,膝盖也青了。

    “你是我买下的,就算为我死了,又怎样。”铁穆尔冷淡地说,一手拉着缰绳,也想下马。

    可是他的动作很钝,几乎是摔下来的,砰地一声,第二次落在尹天翊面前。

    尹天翊瞪圆眼睛,才看到他背上有一大片血红,那伤口触目惊心,还在往外渗血,普通人流那么多血肯定昏迷了,铁穆尔却还有意识,他皱着浓眉,坐在地上,从手腕到胸口,一连封了四个xue道。

    “你……你受伤了。”尹天翊小声说,换来铁穆尔阴冷地一瞪,意思是‘废话!’

    “那……”尹天翊咽了一下唾沫,声音更是细如蚊子,“会、会死吗?”

    铁穆尔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头怪物,冷冰冰的,愠怒的。

    “我不是在咒你。”尹天翊吓白了脸,同时还打一个大喷嚏。

    铁穆尔嫌恶地避开脸,中州人久居于室,体质孱弱,不像大苑,妇女儿童都能走上十天而不做一顿饭,只吃些干奶酪,腌牛rou来维持生命。

    他不喜欢中州人,可就像水克火,火克金,偏偏遇上了贺兰隆,有贺兰隆在,他就打不下嵩阳关,可同样地,贺兰隆也奈何他不得,不然两国也不会和亲。

    铁穆尔低头察看自己的伤势,手臂上是刀伤,背后是箭伤,箭有毒,他发现行气不顺才封住了经脉,后背钝痛,得先去毒。

    至于这次被人突袭,虽然暗杀者使用的是中州弓箭,可那拉弦的姿势明显是西州人,大苑大大小小六十二个部落,各有各的矛盾,想杀他的人,不少于二十个。

    不管是谁,被他查出来,杀无赦!

    尹天翊见铁穆尔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不由站开了一些,以免惹祸上身,铁穆尔脱下裘衣,低沉地道:“你过来。”

    “我?”尹天翊轻声应着,缓慢地挪动了一步。

    铁穆尔浓眉深蹙,这杂役怎么这么笨,一步一个指令:“生火,拿刀,取药,箭我之前已经折断了,但箭头还在里面,你不是要我自己把它从背上取出来吧?”

    “哦……是这样。”原来不是要拿他泄愤,尹天翊松口气,走近铁穆尔,可是也很犯愁,他什么时候生过火,什么时候替人治过伤?呆呆地看着铁穆尔,手足无措。

    “先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尹天翊小心翼翼,又笨手笨脚地脱下铁穆尔的衣服。

    “生火。”

    尹天翊拿过火折子,拾了一些树枝树叶,第一次,没点着,树枝太潮湿了,第二次,干燥的松果点燃了,可风一吹,又灭了,第三次,尹天翊有了经验,守着微弱的火苗,并拨开潮湿的草皮,可他动作太大,这一拨,火星就散了。

    尹天翊涨红了脸。铁穆尔已经想要杀人了,第四次,火又灭了以后,他粗鲁地夺过火折子,三两下,就把火生了起来。

    笨,罕见的笨,简直是天下第一笨!铁穆尔狠瞪着尹天翊,他怎么会买这样一个小厮?

    对了,听说是和什么王爷长得一样,铁穆尔仔细看着火光下,尹天翊困窘的脸,不免有些失望,平庸的五官,脏兮兮的样子,一丢进人群里就看不见了,不过他是杂役,那王爷应该没那么糟糕。

    见铁穆尔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个没完,尹天翊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忐忑不安,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用这样鄙夷地看着他吧。人丑,怎么着,你也不见得俊!

    尹天翊一生气,抬起头直瞪回去,嗯,斜飞入鬓的剑眉,浓黑深透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像利刃一样薄而锐利,最重要的是,身上那股傲视群雄的凛然与霸气,是他学不来,更比不上的,越瞪,尹天翊就像霜打的叶子,越泄气,眼帘不由自主地垂下来。

    铁穆尔也在反省,不过,是在反省自己怎么会和一个下人较真,他皱了皱眉,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和小刀,丢了过去:“快点把箭头取出来!”

    “这……怎么取?”尹天翊慌慌张张地拿起小刀,刀口向外,不像是救人,倒更像是要杀人。

    “用火将刀消毒,在创口上洒上药,把箭头剜出来就是。”铁穆尔淡淡地说,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哦……”尹天翊照着做,消毒,敷搽伤口,然后,有点发抖的下刀。

    挖……

    怎么会有怎么多血?

    再挖……

    奇怪,怎么箭头不动?

    再下刀……

    铁穆尔的肩头微微一震,脸目森冷,他一直在忍,身上是大汗叠小汗,痛不堪言!

    “我想,快好了,你再等等!”尹天翊也是满头大汗,其中一大半是紧张,怕铁穆尔忍无可忍,一掌劈了他!

    “啊。”箭头松动了,尹天翊一兴奋,这锋利无比的柳叶小刀,哧地陷入铁穆尔的后背,登时,箭头没剜出来,血是涌流如注!

    “对不起!对不起!”尹天翊哭丧着脸说,扯下衣服边角,赶紧止血,可是没什么用。

    尹天翊吓得脸都白了,铁穆尔如果死了,那十万骑兵打进城来,自己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不,还不止,他可是杀人凶手!不等那十万骑兵,铁穆尔的亲信就会把他杀了的。

    想到这里,尹天翊低头,用发颤的唇舌轻轻覆住铁穆尔的伤口。

    铁穆尔一怔,胸口想要大开杀戒的愤怒,被柔软的,温暖的,小心翼翼的舌头浇灭,他微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黝黑茂密的树林。

    血止住了,箭头也取出来了,尹天翊擦去嘴角的血,替铁穆尔再次上药。

    辟啪,火舌攒动了一下,伴着nongnong的暖意,尹天翊浑身虚脱地坐在地上,铁穆尔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胳膊上的刀伤也上了药,总不会再要他的命了,可他才坐下,铁穆尔就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封了他身上数个xue位。

    尹天翊瞪圆眼睛,他不懂武功,不知道铁穆尔做了什么,只知道被点到的地方很疼,如万针齐齐戳刺一般,忍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哭什么!”铁穆尔鄙夷地说,“箭有毒,封你经脉是为你好,不想七窍流血,就坐着别动!”

    尹天翊又惊又怕,没动,连话都不敢说,可是那疼痛非常人能忍,胸口胀了一股气,疼得仿佛要炸裂开来,尹天翊抽噎着,泪如泉涌。

    铁穆尔叹了口气,问道:“很痛?”

    尹天翊红着眼睛点头。

    “要忍着。”

    尹天翊再点头,面无血色。

    “你总是这样给人治疗的吗?你知不知道十支箭里九支有毒?”

    尹天翊摇头,如果知道有毒,他决不会去吸伤口的血。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真谢谢你了,’尹天翊哀怨地看着他,就怕我命衰做了替死鬼。

    铁穆尔伸手抓住尹天翊的下颚,抬高,强势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