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言情小说 - 啼春唱晚在线阅读 - 第六章 撞破

第六章 撞破

    小青衣一曲方罢退场,孙辙便找了个小解的由头去了。沈绣湖将二人惺惺之态收入眼中,再看包翠微兀自听曲看戏,只是不吭声,便也无可说的。心知孙辙此人风流成性,寻花问柳、倚翠偎红向来随便,否则也不会轻而易举纳了李金烛到房里,教包翠微没个奈何。

    孙轲脑袋空空,惯不通甚么文学曲艺,刚刚径吃了一通,此时又昏昏沉沉地泛起困来,身子几乎斜到沈绣湖这里,逐渐鼾声四起。

    沈绣湖用一根尖尖细细的手指抵住他的额头,佯怒道:“你这呆子,平日私底下也就罢了,这会子怎的如此上不得台面?丢你一个人的脸、扫你一个人的兴致倒无妨,何苦让大夥儿白白为了你看笑话?”

    她以为自己这话说得隐秘,没想董秀莲在中间听得真切,为娘的护子心切,自然对媳妇带些不满,加上二人在观念上素有嫌隙,向来不合的,一时更是相对。

    “他困便让他睡罢,打个盹也无妨,自家男人,做什么不能担待些?教他怪下不来台的,还不是失了你这媳妇的面子?”董秀莲用帕子掩住口,眼刀直直扎在沈绣湖脸上,语气颇为严厉。

    沈绣湖虽心中不服,碍于场合,也不得不顺着董秀莲的气性,赔笑道:“夫人说得对,是媳妇一时莽撞才口不择言的,既如此我便不管了。”说罢堪堪起身,又道:“这戏听多了倒闷得慌,媳妇且去透透风,不时便回。”

    沈绣湖袅袅娜娜,未等其他人反应,便兀自去了。

    她端的是对董秀莲的舐犊之情嫌恶,身为命妇,却不懂得有教无类的道理,只一味惯着她儿,惯成个廿多岁还不知礼数的愚蠢草包。若非娘家有些事上不免仰仗,她何苦嫁到这儿受罪来。

    后院子幽静,树木葳蕤,花草扶疏,掩映着一侧不显眼的廊庑,此处窗牖因为日晒风吹褪了朱漆,加之昏不透光,乍看去有几分森然鬼意,一般无人涉足。

    青天白日,沈绣湖没来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想转转便回,却见那窄门虚掩,又忍不住迈步靠近了些,仔细听去,里面竟还有些活人声响。

    “你离我近些,我也听得清楚些……”一个男子隐隐喘息着,语气轻佻,似是把言语逗弄着谁。

    “官人……哥儿……”一个女子同样是娇喘微微,胡乱把些yin浪之词叫着。

    沈绣湖离得不算太近,却也能听得分明,偷欢的男女正是孙辙跟那小青衣。这两人特意寻了这处无人之地翻云覆雨,端不怕有人来扰,却也真是色胆包天。

    孙辙把那青衣按在长桌子上,除却衣衫,边行亲热之事边有意调戏她:“这称呼我并不得意,叫我一声‘爹爹’便罢了。你若不叫,看我能怎的惩治你。”

    那青衣欲拒还迎,两条雪白膀子软攀着孙辙的脖子,口里果真娇怯怯地叫他道:“我依爹爹便是,爹爹恁地要我,我再无可拒了……”

    见他二人如此yin荡不堪,沈绣湖嘴角只生出抹冷笑。

    她这边倚着树干静立着,正窥听得起劲儿,没想眼前却蹿过另一个身影。那人猴儿一般的身手,贴着廊子只一溜烟儿便逼到窄门旁,只能看到个背影,瘦瘦小小,大概是个少年。

    沈绣湖把眼珠子一轮,当即冲那孩子呵道:“哎!你是哪家儿的?”她也委实听够了里面的动静,正待撞破,既是作为提醒,也权当捏个把柄在手里,毕竟孙府家大业大,到底是体面人家,太失分寸也少不得训诫。孙辙虽然本性风流,也得权衡几分利弊。

    “是谁?”孙辙一声怒喝,急匆匆穿了衣服便要冲出去。

    那少年吃了一吓,如惊弓之鸟般跳将起来,又见前后皆有人在,只得把脸一遮,伏着身子从旁边大丛迎春花旁跑走了,窸窸窣窣蹭了不少嫩花叶子下来。

    孙辙提着裤子冲出来,四下环顾,却只看到沈绣湖一人,正含笑睥睨着他。那扮青衣的女子也慌慌张张地,敞着对襟,满头珠翠散乱,一任乌发蓬松,躲在孙辙身后拿阔袖遮着脸不敢见人。

    “你这蹄子出来做什么?先滚回去!”孙辙见她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更是气无处撒。

    小青衣被他这么一吼,腰身细软更似筛糠,只好抽泣着跑回屋子里去。

    孙辙当着沈绣湖的面儿穿戴整齐了衣裳,收了方才的火爆脾气,语出讥诮道:“我竟不知大嫂对这事儿如此感兴趣?”

    沈绣湖向前近了一步,把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和和气气微笑道:“小叔子这么说便当真是误会我了,难道你不曾瞧见有个小苍头在这里听墙根儿?我替你吓跑了他,你却要说我的不是,我这委屈倒向谁说去?”

    孙辙把目光向周围一瞟,冷语道:“我没见有什么苍头,倒是大嫂消遣得很,不陪着老爷太太听戏反而独自到这儿来寻乐子。”他促狭一笑,凑到沈绣湖耳边,几乎是贴着她道:“大嫂都看到什么了?可方便说来与我听听?”

    尽管孙辙难缠,可沈绣湖也不是吃素的。面对这个小叔子的戏弄,她躲也不躲,嘴里只说:“爹爹恁地要我说,我便再无可拒的了。”说完噗嗤自笑出来,把手中帕子向孙辙脸上一甩,转身而去。

    孙辙经她这么一逗,倒似个呆木鸡一时半刻不能回过神儿来,恍恍惚惚把手往脸上一抚,被帕子扫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着一般。

    等沈绣湖回座,戏已唱过了大半,孙轲却犹在睡。那模样,教沈绣湖觉得他仿佛死了。

    包翠微有些好奇地探身来问她:“大嫂去哪儿透气了?去了这样久,落了不少好戏码呢!”

    沈绣湖拍拍她手,道:“不过是旁儿的院子,我见那迎春开得好生扎眼,忍不住多看了会儿。”

    许是这戏太过冗长,薛平银也不免无聊,听到包、沈二人聊天儿,也擅自加入进来,问道:“旁儿的院子?只开迎春的?我记得那儿总是没什么人,怪怕的。”

    沈绣湖咳嗽一声,道:“有什么怕的?都是自己心里作祟罢了。那般好景致给冷落着也是可惜。”

    “哎呀,大嫂不知道,”包翠微反驳道,“之前我听二爷跟我提过一嘴,说那个地方曾经殁了个人,大概是姨娘之类,不明不白的,阴气重得很。”她话说得笃定,沈绣湖不免心疼地觑她一眼,心里大概明白那地方是孙辙偷情私会的宝地。

    “不做亏心事自不怕他,想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便是要出来作恶也得忌惮些人气儿,何况青天白日的,哪里就吓死了。”沈绣湖边说着,边不动声色地往院子方向留神儿,然而几番胡侃下来,仍是不见孙辙回来。

    台上的戏不多时便收了尾,眼看日头也将降下去,孙洵自己倒有些意犹未尽。转眼去看自己这些儿女小辈,一个个却是霜打茄子般蔫头耷脑,不是睡眼朦胧便是不知所踪,媳妇们也嘁嘁喳喳说着小话,零零落落、稀稀拉拉,哪还有个宴上的样子。再看连沈绣湖也是心不在焉。于是便怫然道:“建容,戏都散了,还要在这儿睡到天光大亮么?”见孙轲呼哧一声,猛然惊醒,孙洵接着质问:“建文呢?戏刚开场时便不见他。老二媳妇,连自家丈夫也不留心么?”包翠微被他这么一斥,顿时噤若寒蝉,连声道:“媳妇错了,媳妇不知,建文一向不愿我多管的……”“荒唐!”孙洵厉声骂道,“难怪你留不住心,白教人钻了空子。”他话说得难听,不仅使包翠微难堪,也将矛头指向了李金烛。李金烛眉毛一横,只恨得牙痒,却不敢说什么。

    孙洵骂完那几个,看向最老实的孙辑和薛平银两口子,叹了口气,道:“平日你们不见张扬的,最让我省心,如此看来,你们竟是最好的孩子。”

    孙辑犹犹豫豫地刚要张口,却被薛平银暗暗扯了袖子。薛平银把眼色示意他,他方才反应过来,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董秀莲也赔着小心,搀着孙洵的胳膊安抚道:“老爷怎的突然大动肝火?他们小辈不懂事,还需好好教导,日后我一定……”

    “就是因为你教子无方,总是纵容溺爱,这才使得他们行事讲话肆无忌惮、全无礼数,当真是丢了我们孙家的脸!”孙洵甩开董秀莲的手,怒斥一道后便背过身去,“依我看,以后这立春宴不必再办,既省了开销又如了你们闲散的意,各自相安,岂不更好?”

    沈绣湖纵然伶牙俐齿,此时也不好劝解什么,只得在旁边敛着神色,静观其变。

    “容芳,”孙洵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站在董秀莲后旁的容芳,“我一天未曾看到宝儿,你为姨娘的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容芳颇为心虚地拿袖子揩了揩额角,僵笑道:“宝儿顽惯了,也是个束不住性子的,又正值幼学年纪,常常一天不见人影,老爷不必太过担心……”

    “小姑娘家自当安静些,脱缰野马似的跑来跑去也到底不成体统。”孙洵的目光停留在沈绣湖身上,不觉柔和几分,“老大媳妇,你且教人收拾了宴席,早些散去罢。这家里事务交与你cao持我自才放心。”

    沈绣湖立马接了话头应了:“媳妇这便去做,老爷跟夫人只管歇息。”

    包翠微趁机抢话道:“是了,这儿有我跟老三夫人帮衬着,老爷夫人只管宽心。”

    孙洵摇摇头,复看了沈绣湖一眼,道:“粗累的活儿你只管交给下人去做,勿要让自己太过劳累,还是身子要紧。”说罢立马换了种语气,命令孙轲道:“建容,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孙轲方还在迷迷蒙蒙的混沌中,被父亲这么一呵,头脑立时清醒大半,忙不迭跟了过去。

    待孙洵一走,其余人顿时轻松起来,抚着胸口互相叹着,脸上惶然的神色慢慢才消减下去,包翠微尤甚,扶着脑袋哀叹道:“老爷也不知怎的就发起了脾气,可真是吓死个人了。”薛平银看她这般,便笑着哄她:“现在我却信大嫂说的了,那鬼有甚么可怕,这院子里最可怕的大概是老爷罢。”沈绣湖听了,忙用手轻轻掩在她口上,嗔道:“你有多大的胆子背后腹诽老爷?可仔细旁儿的耳目。”薛平银佯着样子往自己脸颊上凭空扇了一巴掌,道:“还是大嫂知礼数,要不这话落入他人耳中,我便是要被骂死了!”

    容芳离她们不远不近地,好似有什么话要讲,最终倒也没说出口,还是沈绣湖主动搭话问她:“容芳姨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与我们说?”

    容芳犹豫了一会儿,拉过沈绣湖,说:“老大媳妇,你最是聪慧的,我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你……”

    沈绣湖笑了笑,说:“姨娘过誉了,我生性也是个愚钝的,不过识人趣儿而已,有些话还需要姨娘指明一二才好。”

    “哎……”容芳垂下眼,把心一横,“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常注意你的,偶尔有心拉拢,怕你不愿与我作伴儿,也只得暗地里与你攀攀交情。”

    沈绣湖已清楚了她的意思,便也不绕弯子,直问道:“所以那日我崴伤了脚,姨娘第一时间便已得知,特意叫宝儿送了跌打油来?”

    容芳点点头,道:“我房里有个孩子,唤作元亨儿的,惯是机灵,老大媳妇如若看得上,便遣到你房中当个差事也是好的。”

    “元亨儿?”沈绣湖回想一番,“长得是什么模样?”

    容芳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得空来我这儿,我教你见见。”

    沈绣湖了然,于是应允道:“如此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