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飞鸟与树在线阅读 - 37 为什么骗我

37 为什么骗我

    三月十三日下午五点半,钟翊准备下班回家。他把舒辞发来的语音挨个儿又点了一遍,嘴角放不下来。

    “钟翊钟翊,我出门啦!”

    “钟翊,我们店里出新品啦,很好吃的,我下次在家里也试试看!”

    ……

    “钟——翊——你今天回家吃饭嘛?来不来接我——”

    舒辞不再喊他听上去很疏离客套的“钟先生”。他一天到晚钟翊长钟翊短的,变换各种可爱的语气,还破天荒地开始用语音代替文字,时不时给钟翊发几条,说些琐碎的事情。

    钟翊按住语音键,打算告诉舒辞他马上就过去,余光瞥见方洲出现在门口,又很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机,绷直嘴角,佯装整理东西。红色烫金的手提袋被方洲用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送到办公桌上,里边装着一个方形小盒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结婚了呢。”方洲酸得牙疼,咧着嘴从牙缝里挤出抱怨,“你怎么不送到家里去,害得我被人一路问过来。”

    “明天的工作都协调好了么?”钟翊答非所问,毫无愧疚之意,拿过手提袋验收。

    “是是是,您就放心过您的二人世界吧——”方洲故意拖着嗓子回复,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他凑到钟翊身边观察盒子里的对戒,嫌弃地皱起眉头:“这也太素了吧老大!你怎么连碎钻都不镶一点!”

    钟翊啪地扣起盒子,沉着脸反驳:“你懂什么。”他把方洲赶了出去,又偷偷摸摸拿出戒指,举起来反复看。钟翊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作出这么幼稚的行为,在戒指内环刻字,尺寸大一些的是他的,里边刻着“SC”,另一个是舒辞的,刻着“ZY”。

    越看越是后知后觉的害臊,钟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把对戒放回包装。舒辞这么笨,可能戴好几年都发现不了里面的玄机,就算发现了多半也是自己偷着乐,变得更黏他而已。钟翊心里矛盾起来,一面怕明天太尴尬,一面又在想象舒辞会作出什么可爱的反应。

    正要关电脑走人,通知栏弹出了新邮件提醒。发件人不在钟翊的通讯录内,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名为“舒辞”的压缩包附件。钟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通知方洲先去接舒辞回家,他临时有事要处理。

    “他有说什么时候能忙完吗?”舒辞提着店长送他的小蛋糕爬进后座,有些失望地问方洲。

    “没说,但应该不会太久,他也没喊我回公司。”方洲笑眯眯地回答,意味深长地扭头看舒辞,又是八卦又是充满酸味,“这么着急啊?钟总可是把明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空出来了,可把我忙坏了。”

    舒辞红着脸说下次会给他多做点饼干和蛋糕,不好意思地贴紧车门,看向窗外。方洲同他调侃钟翊近期是如何冷酷无情地压榨他,要舒辞回去多跟钟翊吹吹枕边风,记得给他涨薪,最好还能带薪休假。舒辞胡乱地点头应和,羞得想找条缝钻进去。

    “他好像还给你准备了惊喜。”方洲越说越激动,摇头啧啧感叹,“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有人样,太不适应了,每天都在刷新我对他的认知……”

    “惊喜?”舒辞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方洲,茫然又激动地飞快眨眼,“什么惊喜。”

    方洲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打哈哈应付过去:“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应该会有惊喜吧……”他换上职业微笑,拧正身子,懊恼地拍拍嘴巴,祈祷不会破坏上司的计划。

    舒辞这段时间的心思都集中在要和钟翊一起去欢乐谷过生日,单单这项行程就足够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觉,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吵得钟翊也睡不安稳,因此多挨了几顿cao。他想不出钟翊还会为他做什么。俗套但浪漫的场景他能例举很多,玫瑰花和气球,或者漂亮的烟花秀,但按照钟翊的性格,说句好话都别扭得要死,应该做不了太rou麻的事情。

    何况方洲之前冒死透露过钟翊五音不全的秘密,舒辞也不能指望他弹着钢琴或者吉他给他唱情歌,但还是忍不住想象钟翊一本正经跑调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方洲从后视镜看到舒辞兀自浮想联翩的憧憬模样,羡慕地叹了口气,伤感自己遥不可及的稳定恋情。车开到金亚湾,他提前祝舒辞生日快乐,收获舒辞灿烂的笑容,和未来的很多份点心。

    方洲最开始很不理解钟翊为什么会看上这么普通甚至还有点笨的小孩。钟翊过去大多时候孤身一人,没有别的兴趣爱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床伴不可以在他家里过夜,不可以擅自找他,一旦越界就立马踢开。他看上去坚不可摧,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和陪伴,也不容许任何人贴近。

    但那或许只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

    都是命呐。步入职场后只经历了数次失败恋情的副总助理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水,看着舒辞欢快远去的身影,心酸地感慨。然而,特殊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他老父亲一般的兀自感动,他把钟翊的指令读了好几遍也没琢磨出是发生了什么事,隐隐觉得不安。

    “要回公司接钟总吗?”司机问。

    “嗯,这辆车留给钟总,他要自己开。”方洲皱起眉,担忧地看了眼公寓楼。

    七点,钟翊还没回家。舒辞担心他在处理急事不方便看手机,只发了条微信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没敢打电话,也不好意思打扰方洲。但两小时之后还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舒辞饿得不行,随便煮了点吃的应付过去,再作了一番心理斗争,趴在沙发上拨通钟翊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Sorry……”

    十分钟后再打一遍,还是没有人接。

    舒辞在沙发上换了很多种姿势,把芋头从头到尾揉了一遍,烦得她嫌弃地躲进了猫窝。“明天我们还能去欢乐谷么……”舒辞苦恼地自言自语,抓了根逗猫棒去够南瓜屋,把芋头骗出来玩,“他说好一定会陪我过生日的……”

    他暗自低落了一会儿,决定再给方洲打个电话。方洲的惊讶听上去很做作,含糊的回答也疑点重重,舒辞郁闷地放下手机,和芋头大眼瞪小眼琢磨了半天,忽然想到方洲说漏嘴的“惊喜”。他一下振作起来,一把抱起芋头,在客厅兴奋地来回跑动。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装作有事,其实是去准备礼物了?”

    “现在是故意让我很难过,以为不能陪我了,然后再突然出现给我惊喜,对不对?”

    “他应该零点才会回来吧?嘿嘿那我就假装睡着了然后吓他一跳!”

    芋头一巴掌拍到舒辞脸上,骂骂咧咧地蹬着后腿想要下来。舒辞傻笑着用力亲了她几口,乐颠颠地迅速洗漱完毕,钻进被窝焦急等待,时不时摸着芋头的脑袋和她碎碎念,猜测钟翊会准备怎样的惊喜。期间他睡了一小会儿又很快惊醒,看着越来越接近的时间,心跳加快。

    离三月十四日还有不到十分钟,舒辞听到了开门声。他连忙侧身躺好,闭上眼睛装睡,屏住呼吸。

    脚步声停留在客厅范围内,钟翊似乎在摆弄什么,电视的开机音效响起,之后又没了动静。舒辞想到平时闲着无聊看过的电视剧,猜钟翊是不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专门录了VCR,会不会放完一遍就永久删除,嘴硬不肯承认。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偷偷睁开眼,琢磨跑出去吓钟翊的时机。

    零点到了,客厅很安静。舒辞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计划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贴着墙壁慢吞吞在过道挪动。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舒辞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发现钟翊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舒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他打算精准扑进钟翊怀里,却一脚踩到芋头的会吱吱叫的玩具球,尴尬地僵在原地。钟翊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好像不是很开心。

    “怎么还没睡?”钟翊问他。嗓音沙哑,听上去很疲倦。

    舒辞以为他是太累了,没有多想,像平常迎接他晚归一样跑过去坐到他腿上,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蛋糕。”

    钟翊的身体有些僵硬,眼神躲闪,好像不太喜欢舒辞贴这么近。舒辞闻到了很刺鼻的烟酒味,注意到钟翊眼里的血丝,皱掉的衬衫,和没有搭在自己身上的、有很多细小伤口的手掌。

    “你……忙完了吗……”舒辞捧住钟翊的脸颊,担忧起来,懊恼自己不够懂事。

    钟翊应该是真的有急事要忙。这些天他为自己抽出了这么多时间,精心策划生日约会,难免会影响工作。舒辞却不懂得体谅,得寸进尺地以为他在准备额外的惊喜,用短信和电话打扰,还去麻烦方洲,看上去是在催他一定要在生日之前回来。

    “那你早点休息……”舒辞见钟翊累得连回应都不想给,慌张地从他腿上下来,坐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说,“很累的话,明天就在家休息吧,欢乐谷我们改天再去也可以……”

    “……嗯。”钟翊有片刻愣怔,神情复杂地瞥了舒辞一眼。

    舒辞难掩失落,又很快振作起来,扶起钟翊,想带他去浴室,却听见他说,“反正你和楚彦廷都去过了”。

    像是猝不及防被推进冰窟,浑身血液冻结,舒辞顿时脸色煞白,动弹不得,心脏被千万根细针刺戳着,用丝线悬吊,摇摇欲坠。他垂下眼眸,视线迅速被雾气遮挡。他感到钟翊用力地把胳膊从他手中抽出去,好像在避讳脏东西,袖扣锋利的棱角划破指腹,痛觉被麻痹。

    “海洋公园也去过,科技馆也去过,就没必要和我再去一遍了。”钟翊沙哑又机械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像高台上铁面无私的审判者,不带感情地流放深渊里与他毫无干系的罪犯。

    “为什么骗我。”他问。

    舒辞没有立刻回答,钟翊提高音量,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

    此刻的沉默和眼泪是导火索,之后舒辞除了“对不起”,没有机会再说出任何解释的话。他倒在地上,泪水和昏暗的光线糅杂在一起,还有血,世界扭曲可怖。钟翊的质问由平静逐渐变得愤怒、憎恶,拳头和耳光不认得舒辞,毫不怜惜地落下来。

    “没跟过别人?”

    “和楚彦廷不熟?”

    “问他借过钱?”

    “挂件是买东西送的?丢了?”

    “画画是自己学的,没去过欢乐谷,不喜欢中央御城那套房子……”

    后面舒辞完全听不清钟翊在吼什么。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牙齿好像松了一颗,耳朵好像也在流血,尖锐的耳鸣将他与外界隔绝。他被掐住脖子,钟翊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让他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发出很难听的虚弱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婊子”、“犯贱”、“脏东西”、“又在装可怜”,新一轮暴力开始,舒辞被揪住头发从地上拖起来,玻璃茶几的边缘出现裂痕,温热的血从额角淌进眼里。

    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几乎快失去意识的时候,钟翊突然松开了他。他像一团没有价值的不可回收垃圾,被随手丢在地上,只会发出无人在意的破碎的呜咽。钟翊从他身上跨过去,走远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蜷缩起来,双手护住脑袋,以防下一场毒打。

    钟翊很快返回,把某件物品用力地扔到他头上。在混乱的不正常的噪音里,他听见画框断裂的声音,听见钟翊说,“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然后是摔门声。

    短暂而剧烈的震动后,客厅归于死寂。微弱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被关在卧室的芋头发出凄厉的叫声,用力挠门。没有人回应她。

    这是舒辞满心期待的二十二岁生日的前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