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坏胚
钟瑞把自己洗刷干净，在家短暂休养了半天，第二日就带着车马礼品去沈府接人。 其实前一晚钟瑞就指挥着下人把自己书房的寝具搬回正房了。晚上他久违地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却很不适应，总觉得屋子里少点什么。 实际上房间里什么都不少，甚至增加了很多东西，那都是沈清和匆忙间未曾带走的。 钟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只手臂还圈着沈清和的枕头，手指无意识在上面摩擦。本来应该是劳累的，但他一点也睡不着。他想，真狠心啊，我出来了都不回家。 山不就我我就山。 钟瑞仰头看了一会儿沈府的牌子，深吸一口气迈进门。下人们见了都口称“姑爷”，钟瑞一路点头过去，到了正厅。 正厅里沈夫人坐在高位上，似是等着他一样。钟瑞上前先是叫了声岳母，沈夫人看了他一会儿才答应。后面又问了沈夫人的身体，还让万全把礼拿过来。沈夫人不也客套直接收了，又问了钟瑞案子的事儿，钟瑞老实的一一回答，然后，就没了。 厅里安静下来。 钟瑞觉得事情不太对，偷眼看沈夫人，沈夫人也是审视地盯着他。 早知道让大哥跟着我来了，钟瑞暗自后悔，硬着头皮道：“岳母，清和呢？” “在他自己院子里，我没让人喊他。”沈夫人说完摆手让下人离开。 钟瑞弄不懂这什么阵势，但看那意思也让万全下去了。 沈夫人这时候又开口，“你来这趟为的什么？” “看看您身体是否好些了……若是大安，跟您商量着接清和回去。” “回去干什么？还让你把他放后院当摆设吗！”沈夫人嘭地一下把茶杯扣在桌子上。 “我……” “你敢说不是！” 钟瑞不敢说话了。 沈夫人这时维持不住冷静的假象，继续说道：“说起来都是我，总觉得他辛苦，还是嫁人的好。但我儿子过去不是让你欺负的！你们成婚几月，除了新婚那天，一直都是分房睡……” “怎么？入狱了才知道他的好，才知道他忙成那样也每天给你准备饭食，为了救你骑马摔了一身的伤回来……可他根本不会骑马！” 沈夫人后怕地抚了抚胸口，那天沈清和回来她吓坏了，硬冲进房间里看，才知道他骑马摔伤了。又没有学过，他怎么敢？！就那么凭着一股劲儿冲过去，万一掉下来就……沈夫人不敢往下想了。 “是我自己糊涂了，总以为他性子刚强能护好自己，但他就是个傻孩子，心软还容易被骗，”沈夫人拿手绢擦了擦眼角，让自己平静一些， “今日我就跟你说明白，若是还存着跟以前一样的心思，你就直接走，我沈家不至于养不起，也不愁找不着好的。” 钟瑞听完赶紧站起来，双臂抬起，向沈夫人长鞠一礼道：“岳母，从前是我糊涂，我已经知错了，此来一是看望您，一是赔礼。回去我必定善待清和，以后若是犯错，随意您处置。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您再信我一回罢。” 沈夫人没发话，钟瑞也没敢动，这样弯着腰举着胳膊是很累的。但钟瑞就这样端着姿势，一直到手臂微微抖动，头上冒冷汗，沈夫人才叹了口气。 “去后院找他吧，看他自己的意思。” “多谢岳母。” 沈清和果然在凉亭那里，正枕着自己胳膊看湖里的花草以及偶尔落下来觅食的鸟儿。 又是这样。钟瑞想，好像在哪儿得了一口仙气，马上就要飞走了。 钟瑞故意咳了两声，沈清和刚开始没反应，但肩颈明显缩了一下，又马上放松，回头看向钟瑞。 钟瑞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细细端详了一阵。 疤还是那个疤，只是额头上又多了一块血痂，看起来要好一阵才能掉，样子更凄惨了些。钟瑞小心地碰了碰，道：“还疼吗？” 这是句废话，但他又不知道怎么问才好，不问心里又难受。 沈清和露出一点笑，摇头道：“不疼了。” 比起小刺猬一样的沈清和，钟瑞更怕他现在这样，浑身都写着疲惫，但强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 钟瑞过去抓他的手也没有躲，而是任钟瑞抓着，“我来接你回家了。” 沈清和抿嘴笑笑，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着周围说起来别的，“我总是喜欢在凉亭呆着，觉得这里比较静。成亲后搬出去也觉得无所谓，都是房子都是树，哪里都一样的。” 这时候沈清和停下来不说话了，因为有只鸟落在不远的树枝上，用尖喙梳理了一下尾巴的羽毛，叫了两声又飞走。亭檐挡住了视线，沈清和偏偏头去看那只鸟飞走的方向，只剩一个小黑点了。 他可惜地眨眨眼，回头看向钟瑞，“但我发现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的，”他抱歉地冲钟瑞笑笑，“就不回去了。” 多可笑？ 钟瑞真的差点笑出来，沈清和笨到撒谎都不会，拒绝的理由就是这个亭子？ 沈清和接着道：“你不要觉得内疚，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做这些事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有毒的饭食也是从沈府出去的，幸好你没事。” “若是觉得刚出狱，对名声不好，我们可以先瞒着，过几月再说。” 沈清和伸手把桌上的纸墨笔砚摆在钟瑞面前，“但是你可以先写。” 计划地很周到，又妥帖，也不知道他花了几天想出来的。钟瑞盯着面前的纸，尽量克制住情绪，故意问：“写什么？” 沈清和也不看钟瑞，而是盯着茶杯上的花纹，好像那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你之前给我的那个，说好等你出来再写一封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瑞冷着脸，桌上的东西碰也不碰。 沈清和吐口气，就要说出来，“和……” 但是被钟瑞一把捂住嘴。 钟瑞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好脾气？” “那东西根本没写完，不作数。” “你还撕了，更不作数。” “什么说好的，我可没答应你。” 沈清和看着有点生气，钟瑞却想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别扭成整个样子，“沈清和，你到底想干嘛？你明明喜欢我的。” 不料这句话说完沈清和反应极大，他浑身打了个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被戳破了最大的秘密，扒光衣服摔在阳光下，慌张地只想逃。 钟瑞马上发现了这点，握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转身，又把两条长腿挎在沈清和脚边挡住他的左右去路。以至于沈清和现在要想逃跑，只能挣开钟瑞，从桌子上爬走。 沈清和跑不掉，慌得只能先把脸捂着。钟瑞凑过去，懒懒提醒道：“你要说不是吗？” 但沈清和好像没听懂他的语气，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真的要开口否认。 钟瑞又卡着他张口的时机插话，“我不听，说了也没用。” 沈清和就不说话了，但钟瑞还要说，故意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写和离书吗？” 沈清和听到这个词后仿佛被刺了一下，之前他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总是下意识地避免提起这个词。 钟瑞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随意用着：“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写的了，但是为什么要写倒是可以猜一猜。” “因为不想娶你。” 这句话沈清和很熟悉，是当时他问钟瑞的，钟瑞只回答了一个“是”，就轻易把他在心中筑起的高墙击碎，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种结局。现在，钟瑞把这句话亲口说了出来，句式虽略有不同，但沈清和心里还是疼得揪起来。本以为自己想通了，不在意了，但还是好疼。 沈清和低着头，眼泪在打转，这是他自己特别讨厌的一点，他可以忍着饿、忍着困、忍着疼、但眼泪是不受控制的，忍不住。他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不出声，他已经太狼狈了。 钟瑞却好像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我想象中的二少君是画儿里那种，很漂亮，又温柔，笑起来很好听，脾气好，不会倔得像头小牛。” 沈清和眼前模糊，但耳朵不受影响，每个字都听着，但自己一个也不对不上，除了被嫌弃的坏脾气。 “我讨厌被安排好去做什么，尤其是婚姻大事，但又反抗不了。而且和你根本不熟悉，我不想娶你，觉得你也不会很想要嫁给我。所以干脆了写了那个一半的和离书。”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娶回来根本就不会管你，也许哪天还会欺负你。所以这封和离书算是我最后一点良心，你受委屈了，就可以走。” “事实证明，我做得很对，”钟瑞看着沈清和，把他每个表情都收在眼底，看着沈清和眼泪一串一串地掉，还有点痛快，心道不破不立，我还真是个坏胚，前头刚跟人家娘亲说好不欺负他的。 钟瑞觉得够了，才慢悠悠地把后半句补上，“因为我现在就不想放你走了。” 他伸着袖子给沈清和擦眼泪，下了论断，“你就是喜欢我。” 钟瑞犹如得胜的将军，看着眼前这个负隅顽抗的人，用很欠揍的语气施施然道： “当然不喜欢也没事，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十年八年的住一起，就是块石头也焐热了。” 钟瑞把沈清和的手拿过来贴在自己的两颊，理直气壮地：“沈清和，你看看我，是不是挺俊的，你凭什么不喜欢？” 沈清和听到这句话，情绪被打断，倒是真的看他了。 钟瑞不理他惊讶的样子，继续吹嘘自己， “我个子也高，还会功夫，以后有欺负你的，我一个打八个都没事。” “我们家还挺有钱的，你愿意跑动就跑动，嫌累咱俩就一块儿四处玩，反正是不愁吃喝的，赚钱有老头子和我大哥呢，我不惹事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我之前是不是还说不纳妾？那句是真的，就咱俩。家里都你管，我每月零用都你说了算，让我请客喝酒都得管你要行不行？” “是不是挺好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夫君都让你撞上了，你为什么不接着？” 钟瑞凑过去，额头贴上沈清和的，强迫他看着自己，郑重道：“我喜欢你，沈清和。” “从前我想的那些都不算了，我的二少君就是你。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感激报恩婚约要面子，我就是要娶你，就是要你当我媳妇儿。你要是不信我可以一天三顿地说，咱们吵架归吵架，但你不能跑啊。” “跟我回家吧。” 沈清和抽噎着，也没回答，好像在思考，也好像没听见似的。 钟瑞不行，他有点着急，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而且两个石凳间距离也大，他这样一边伸腿拦人一边看低头瞅太费劲了。 于是钟瑞索性把沈清和揽过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沈清和吓了一跳，为了不摔下去他只能抱着钟瑞的肩膀，腿也夹着钟瑞的腰，但这姿势过于羞人，他又赶紧放开，想跑，跑不了。 钟瑞两条胳膊都在他腰上箍着呢，还故意的颠了一下，让他坐实了。而且嘴上还不放过他， “别忙了，快点儿想快点儿答应，一会儿还收拾东西呢。” 沈清和瞪着他，钟瑞也不管，这个姿势下沈清和是高于钟瑞的，所以钟瑞只要仰头就能看到沈清和的表情，方便得很。 钟瑞自己还挺得意的，威胁道：“赶紧的，要不就亲你了。” 他虽然说着让人家想想，但也就是说说，主要是对后面的步骤比较感兴趣。正好沈清和低着头，有便宜该占就占，上去在人左脸就亲了一口。 完了还暗自感慨，不容易啊，亲一口都跟我耍流氓似的，谁能想到我们俩都成亲好几个月了。 沈清和捂着脸不知所措，今天的一切都超出他的认知了。他应该是已经放下了，然后和钟瑞讲道理，双方写完和离书，分家，然后再慢慢告知父母。而不是这样被抱在腿上亲昵，还是在随时可能来人的凉亭里。 他的头脑已经转不动了，只剩下钟瑞留给他的选择，一是答应回去，二是被亲到答应回去。 这边钟瑞倒是不着急了，亲完左边得亲右边啊，不能厚此薄彼。沈清和也忘了自己有手有脚，能挡能挣扎，呆呆地揪着钟瑞肩膀的衣服，两相权衡道：“我……回去。” 但没躲过，钟二少爷又一口亲到右脸上了，还带响儿，听得沈清和脸红。 “再说一遍，没听清。” 沈清和有点明白了，钟瑞是故意的，但人为刀俎我为鱼rou，也没办法，“我……” 这回话都说不出了，钟瑞直接吻住他的嘴唇，搂在腰上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他的后脑，稍微施力，引导他加深了这个吻。 钟瑞咬着沈清和下唇，又进去尝了一遍才退出来，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沈清和哭红的眼角也带了一丝艳丽。 “选对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要亲，但这次只亲到手指。沈清和两只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露出的眼睛控诉地看着钟瑞。 钟瑞不管这个，转而亲他手指，“都和好了亲一下怎么了。” “……会……看到……” 沈清和的声音透着手指传过来，支支吾吾的。被亲过的手指都开始发烫，想要蜷缩起来。 “只亲一下。”钟瑞咬着沈清和一根食指的指节含糊的哄他，咬开这根，后面就是想要的了。 沈清和脑子里全是浆糊了，随意钟瑞摆弄，钟瑞说只亲一下，他就真的信。 “再给我亲一口……” “真的……真的最后一下了……” “没有骗你……刚才没亲到……” “不逗你……你亲我一下就放你下来……” “那当然两边都得亲啊……” “清和你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