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哭了
收拾,洗澡,睡觉。或许是该这么做,两扇门一关,凝滞的空气隔绝在外,泾河渭河各流各的,一切就当做无事发生。 可卢溪今晚不想装。 从黑胡桃木酒柜里挑出一瓶TAYLOR,S PORT,海马刀熟稔地旋入软木塞,陆续卡住两口,手腕起落,毫不费力将塞子拔起。 无需高脚杯,就这么拿一整瓶,仰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穿着轻薄的睡裙,踢踏步伐,往落地窗处走去。 每个回到家的夜晚,卢溪站在这,看着外头波光粼粼的江水和两岸通明的楼宇,心里都会生出满足感。她开始理解影视剧里帝王的心思,身处这颗遮风挡雨的小蛋壳,她也有了“这片江山是我打下来”的狂妄念头。 现在,蛋壳里闯进了一个虞秋过。 他听话懂事,不会打乱蛋壳里原有的秩序,守着卢溪为他划出来的三分地界,躲在里面过自己的日子。他为自己又造了颗小蛋壳。 卢溪觉得憋屈。 她来穗城打拼这么久,什么苦没吃过,好不容易熬出头,买下这座属于自己的栖息地,如今待在家里,一举一动竟像是看人眼色。 虽说是十几年来疏于照顾的孩子,可就算她有心,虞秋过也没有给机会啊。 他的世界简直快要跟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卢溪说什么,永远只能得到诸如“嗯”“好”之类的回答。 人到中年,竟然更容易心酸了。所谓百感交集,是明明只该为眼前事难过,过往经历却如浮云渐起,藤蔓攀生,一股脑涌上心头。 想起被人赶出萍村的那一天,想起身无分文走在穗城街头的时刻,想起同事泼到身上的脏水,和被渣男拳打脚踢的苦楚。 仰首望飞鸿,飞鸿尽数掠过。原是始终都没飞出去。 如今,还要受陌生儿子的怨恨。 心酸混在泪珠里,孤单单从眼眶滑落。卢溪不想哭,可再多的酒意也拦不住决堤的洪水,她曲着腿,坐在落地窗前,捂住嘴低声啜泣。 哭一场,是她惯用的,发泄情绪的方式。 虞秋过本不想理的。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外边的动静,水声,走路声,起瓶声,嘈嘈切切。一切原本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竟然哭了起来。开始还幽微强忍,后面越来越大声,嚎啕大哭,隔着门,声波也钻过缝隙进来。 他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倒不知这个妈如此任性,受了儿子几句气话,毫不遮掩就哭了。 他还没哭呢,明知道自己牛rou过敏,还吃了卢溪夹过来的几片。眼下手臂和脖子上,起了不少瘙痒难忍的红点。 虞秋过知道,自己今晚的话,过于伤人了。 其实说出来没多久,就有些后悔。 他虽对卢溪有怨,也无法忽视两个月来,她尽心尽力的示好。衣食住行,样样体贴。这样的温暖,是从前没有体会过的。 他却是只鸵鸟,尽量避开卢溪,只为了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怕哪一天忍不住,沦陷在她的嘘寒问暖里,就会从沙子里拔出头颅,像个小孩子,扒着她的腿,泪流满面地打滚诉苦。 他已经十七岁了,不该做这样的傻事,那也许会令她反感。 眼下,先做傻事的人,是自己陌生的mama。 纠结半天,虞秋过无法忽视,“咔哒”一声,开门出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落地窗前开了盏奶黄的立灯。卢溪边喝边哭,约摸是醉了,扭头看见他,捂着脸哭得更加厉害。 到底谁是大人啊?虞秋过脑中一团黑线。 “别哭了……” 半蹲在她身边,也不知该作何安慰,只能抓住她正要举高的酒瓶。 卢溪不放手,借着酒意,开始囫囵一通说话。 “……对不起,是我没去找你……让你过得不好……呜呜……” “可是我现在也很想对你好哇……”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浓郁的酒气呼到虞秋过脸上,“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啊!呜呜呜……小过,你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我啊……” “我去找过你的……你爷爷奶奶不让我带你走……我也很难过啊……” 灯光照清了她脸上密布的泪痕,眼角的皱纹都赘成浅浅的沟壑。整个人抽抽搭搭,说了好长一番话。 虞秋过不是石头,骨血感应,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动容了。 他缓和语气,手掌探到她身后,一下,两下,轻而有节奏地拍她的背,“对不起……是我说了气话……” 角色对调,就好像他才是这个家里的大家长。 安慰倒是很有用,卢溪逐渐停止了抽噎。 她紧紧抓着虞秋过的手臂,像是怕放跑似的,睁着眼睛,殷勤地看他,“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吗?” 她的眼窝有些深,蹙眉时,微塌的眼皮更显出眼里的恳切。虞秋过不习惯那种炽热,垂着眸,看她另一只手里的酒瓶。 “先……试试吧。”尽管没过心里那关,虞秋过还是松了口。 找到了点突破口,这回答令卢溪破颜一笑。于是她尝试再迈进一步。 “我能抱抱你吗?” 跨越度太大了,他才刚愿意,给她一个好好相处的机会。 虞秋过瞬时有些慌张,眼神撞上去,看到了她醉眼里的真心实意。 “可、可以……”也没不情愿,他撇过头,有些害羞。 卢溪放下酒瓶,微直起身子,两手张开伸过去,一声不响就抱住了他。 馥郁的果香闯进鼻间,游丝般滑过喉管,荡入胸腔,直至攥住他跃动的心脏。 虞秋过僵在原地。 圈住他的女性躯体如此柔软,周遭都陷入由她编织起的甜美梦境。温柔的手掌抚摸他的后脑勺,头发太浅碎,他细微地感受到拇指下,那块最丰腴的掌rou,正来回摩挲。 卢溪心里柔软得不行。 怀里的人虽清瘦,却能感受到强健的生命力量。她像抱着一棵小树,在它还需要呵护之时,就开始想象日后参天的模样。 她心里涌起了责任感。 “小过,要记得,我是你mama啊。” 她在他耳边呢喃,温热的暖风熏入耳中。虞秋过想,是不是这样也能传染酒气,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也有些醉,想永远醉倒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伸出手,刚要回抱她。过敏的红点刮到卢溪睡衣上的花边,他皱眉轻呼,“嘶——” 卢溪没醉多少,察觉异样,放开来看,“怎么了?” 虞秋过下意识收起胳膊,“没什么……” 却被卢溪直接拉过来,就着灯光,发现紧实的皮rou上,起了不少红疙瘩。抬头看他脖子,肿了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吃饭时分明还没发现呀。 怕他还要逃避,卢溪补了一句:“要是真心把我当mama了,就别忍着不说。” “我……对牛rou过敏……” “哎呀你这——”卢溪有些生气,“那你刚才怎么不拒绝呢?” 她起身,小跑到电视柜下给他找药箱,拿回抗菌止痒的药膏,用指腹抹了,抓着他手臂,均匀地在红肿处涂开。 “看你要面子吧,知道会过敏也不拒绝,哪怕说一声不吃牛rou,我也不会逼着你咽下去啊——” 她涂了手臂,着急地还要往脖子上凑,“就这两处吗?身上还有没?有没有别的症状?” 虞秋过横过手臂想拦:“我、我自己来……没别的了,我是轻微过敏。” 卢溪不肯,“我都在这儿了,正好能看见。”说着,她的手指就触到了肿痒的皮肤。 侧筋,喉结,锁骨。虞秋过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颈部筋脉相连,薄薄的皮rou在卢溪指间起伏。她的力道太柔,清凉的药膏涂上去,愈发勾起瘙痒。 她半个身子俯过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他看清了她脸上岁月的痕迹,原来平日里,都被白皙的肤色忽悠了。 不经意的一眼,他暼到一眼领口下的两团乳rou。 是比显露在外的皮肤,更丰腴,更白皙的诱惑,随着涂抹的动作轻轻晃荡,仿佛能从那幽深的峡谷中,闻出她咽下的酒香。 虞秋过深吸一口气,赶紧别开眼,看向窗外的江景。 从来没有,如此亲密接触一个女人—— 自己的亲生母亲。 想走,又不想走。紧了紧拳头,定定地,等着她每一步动作。 “好了——” 终于等到她抹完药,煎熬的心思,得到了解脱。他赶紧起身逃跑,“我困了,先去睡了……” 卢溪摸不着头脑,“咦,这就困了?” 虞秋过逃回屋里,即将关上房门时,顿了顿身形,嘱咐般对她说:“你别再喝了,早点休息。” 卢溪自觉拉进了关系,心情大好:“好的,小过晚安~” 他不再回应,立即关上了房门。 拿起酒瓶,喝下最后一口,卢溪欢快地哼起了,踢踏着步子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