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阳喧 伍(补了个彩蛋)
卢知春在墙根找了正在喝酒的纪阳喧。 “喂——纪阳喧,你怎么又在喝酒呢,你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卢知春骑在墙头,一只脚还在外头一只脚落在里面,低下头就可以看到纪阳喧。 纪阳喧只一味俯仰豪饮,并不搭理他。 卢知春转了转眼珠子:“怎么回事,你们关系最近不是好的很吗?怎么,你又去招惹人了?” 纪阳喧冷笑一声,不说话。 卢知春一下从墙头滑着跳下,落在地上拍拍灰,蹲下身去纪阳喧。 纪阳喧提着一坛酒,一只腿屈起一只腿直愣愣伸着,脸上各种神情被有些散乱的头发遮了去,看不真切。自顾自饮酒,毫不在意有无人盯着自己瞧。 卢知春看着只有一半入了肚,一半洒在衣襟草木上的酒,大呼“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气得舔脚,心痛得泫然欲泣。 “闭嘴。”纪阳喧抬头暼他一眼。 “难得难得,混小子终于舍得搭理我了,”卢知春伸手劈来就要夺走纪阳喧手中的酒,被纪阳喧躲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来,一起喝呗。” 纪阳喧言简意赅道:“滚。” “嚯,好大的脾气,”卢知春揽着纪阳喧,一扬手,“看看你卢哥哥打下的这满园春色,来同你卢哥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呗,莫小气莫小气。” 难得,实在难得,纪阳喧竟然没对他的一堆胡言乱语讽刺一番。卢知春摸着下巴意识到事态并不简单。 纪阳喧沉默许久,转过头问卢知春:“我到底哪里比不过老头子?” 卢知春:“这……” “我又是哪里比不过他纪月鸣?”纪阳喧又逼问道。 卢知春干笑:“这哪能啊,”说着一拍大腿,“咱们纪小公子要貌有花容月貌,要才有才高八斗,要武有盖世武功!” “你说你跟你爹跟你哥比有什么意思,”卢知春说,“更何况你哥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同个模子,没必要啊。” 纪阳喧灌了口酒,眯起眼呵呵笑道:“那老头子凭什么可以得到人?” 卢知春一糊脑门,想:“得,果然还是这事。” 眼珠子骨碌一转,卢知春去抓纪阳喧,被纪阳喧躲开,皱着眉头问“你干什么”,卢知春干脆提着人一跃,直接跳上了墙。 卢知春蹲在墙头拍拍纪阳喧的肩,说:“不就是你爹玩男人吗,你要是真不高兴,你也去玩玩男人。” “我知道城西新开了一家南风馆,兄弟我想去瞧瞧,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这次的沉默足够长,长得卢知春看那太阳都说得出它从哪挪到哪,只怕要下山了。因为太过无趣,就俩个人蹲在墙头一动不动,又不说话。 卢知春耐着性子等啊等,等到腿麻了,终于等到了纪阳喧冷冷淡淡的一个“好”字。 “其实都是红尘里倚门卖笑的,”卢知春握着把扇子遮在面前,小声和纪阳喧说话,“这南风馆里的男人同那怡红阁女子也无甚区别。” 纪阳喧动动手指,不发一言。他今日沉默得很,看起来倒同纪月鸣有了几分相似。 俩人听见旁边一声笑,一个穿着青薄衫的男子眼波流转,他的笑娇媚,身子骨也柔软无骨。长眉连娟,瞅着纪阳喧同卢知春,道:“都是娼门人,谁还能比谁高贵不成?” 纪阳喧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眼神却又不像是落在他这。 卢知春怀里揽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年人,正哄着他喝酒,闻此笑眯眯地对男子道:“你这耳力倒是好,是不是还能听个千里之外?” 那男子就捏着酒杯上前,行礼赔罪道:“是嗣音多嘴,还望公子莫怪罪了嗣音才是。” 卢知春觉得有意思,诚心道:“你倒是个聪明的。”还连道两遍“有趣”。 南风馆有娈童之流,只是纪阳喧同卢知春俩人对那看起来与寻常人家幺弟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并无兴趣,召的都是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少年人。 纪阳喧复又看了一眼那自称嗣音的男子,问他:“你说你叫嗣音?” 嗣音:“是。” “识字吗,”纪阳喧,“是哪两个字?” 嗣音道“识得”,随后沾酒在桌上工工整整写下了“嗣音”二字。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纪阳喧再不济,虽不及卢知春追捧的才高八斗,诗三百是读过的,“好名字。” 嗣音落落大方地在纪阳喧身边坐下,为纪阳喧斟酒,婉转笑道:“谢公子夸赞。” 纪阳喧敲敲桌案,过了半晌,憋出一句没头没尾的:“你今日的衣衫……很好看。” 嗣音低头看看这青薄衫:“好看虽好看,但却是单薄。倘若不是这屋里炉火烧的旺,某多半该冻死在里头了。”估计半是调笑半是愁苦。 纪阳喧侧头盯着他:“你刚才自称什么?” 嗣音挑眉:“某。” 卢知春埋在清丽少年的脖颈子里偷偷看来,再不说话,他同花辞碰过面,自然晓得花辞惯常的自称。 而且那色衣裳……卢知春借着啃少年脖子的动作打量那嗣音,他还记得纪阳喧他爹接人进府的时候,他那贴心可人的小厮打探来的第一条消息。说是纪府上迎着个穿青衣的男子进去了,姓名当时倒是还无从得知。 纪阳喧蹙眉:“在我面前,不要这样自称。” 嗣音当即起身行礼道:“嗣音叫公子不高兴了,是嗣音不懂事,叫公子见谅。嗣音以后自是晓得了。”反而把纪阳喧说得颇为歉疚。 卢知春啃人脖子的行为啃得太久,直把怀里人啃得喘起来才回过神来。纪阳喧听到声音回头,就看见卢知春人模狗样地放开怀里人,还温亲地给人揉了揉下巴,直把人哄得脸颊飞红,软在怀里什么除了叫“公子”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像滩水样软在怀里。 “那什么,兄弟,”卢知春面上极为愧疚,实际上极为不怀好意地笑着搓搓手,“不好意思了。我先行一步?” 说话时候,那清丽少年直起身来趴在了卢知春肩头,两人贴在一块,像是分不开的连体婴孩一样。 纪阳喧看着头疼,挥手轰人:“快走快走。” “得嘞,”卢知春抱着人起身,“兄弟我先行一步。”说着搂着怀里的清丽少年腻腻乎乎地一步三啄走出门去。 关上门前,纪阳喧还看见那清丽少年的手在卢知春身上摸索。 顺便还把其他凑热闹的小倌儿也一齐叫走了。 看门阖上,纪阳喧一时间想不到花辞了,只在想,卢知春回去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卢知春他爹那院子里啥模样的莺莺燕燕都有,唯独没有男人。他爹不近男色,自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允许卢知春玩男人。 纪阳喧想:“看这家伙怎么和他爹交代。要是被他爹知道,必然是要被打断腿的。” 正思索着,一直手横斜过来,那手上握着一杯酒盏,纪阳喧回头,就看见嗣音低头敛眉极为乖顺:“公子不是想喝酒吗?这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千日春,南方来的酒,公子可要尝尝?” “南方的酒,”纪阳喧不动声色让开些许,不叫嗣音碰到自己,“是什么地方来的?” “可是……京城?” 嗣音轻笑,又将酒杯凑到纪阳喧唇边:“京城是个好地方,什么样的东西又求不到呢?自然不像这北疆苦寒之地,公子要说他是京城来的也不是不可。” 纪阳喧乜斜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走了酒盏,一口饮尽。 嗣音拊掌赞道:“公子好气魄。” “不够烈。”纪阳喧嫌弃道。 “烈酒入喉穿肠肚,”嗣音压低了嗓子,低低哑哑地道,说话时缓缓欠身过去,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慢慢欲倒不倒,“公子还是少饮为好。” “公子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给嗣音听听可好?也叫嗣音能为公子排忧解难才是……” 随着门阖上,卢知春抱着那少年挪动出两步闪进一处竹帘里,四下看看没人,确定纪阳喧也没跟出来,才放开怀中少年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出来了,”卢知春舒展开身子,“我的亲娘祖宗嘞。” 说着卢知春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塞给那清丽少年,反赔着笑说:“劳小郎君陪我演着一场戏了,这是我给你的赏钱。待会儿你该做什么去做就是,我自个儿在这坐坐、坐坐,不用管的。谢谢小郎君了。” 清丽少年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碎银,再抬头看看卢知春,突然就红了眼眶子,带着哭腔问道:“爷是不想要奴吗?” 卢知春被这变脸弄得目瞪口呆:“这、这……” 少年端着泫然欲泣的愁苦模样,凝噎着说:“奴是真的喜欢爷,看着欢喜。爷若是不嫌弃,就赏奴一场好梦,也算是全了奴一个奢望。” “这、这可不行,”卢知春连忙摆手,拒绝之意溢于言表,“这我可做不得、做不得。” 少年眼角蓄起的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可他哭也不呜咽,只是默默落着泪,叫人看着也心疼起来,他小声地说话:“难道是爷嫌弃我吗?” 卢知春看着于心不忍,只好把人拉过来又搂进怀里,揉捏着少年的背脊,连声哄着:“这哪能啊,不嫌弃不嫌弃,大家都是讨口饭吃不是。这世上活着都不容易。” “只是我家那老头,”卢知春想起自家那爹就浑身一个激灵,“你是不知道,只要是我今儿敢在这和你们馆里不管哪个倌儿一枕黄粱,回去就得被我爹打断腿。那你可就再见不到我了,你忍心吗?” 少年把头埋在卢知春的肩头,小声地啜泣起来,边哭还边哽咽地说:“可我、我喜欢爷,想要爷做我的第一位恩客,是棠梨奢望了……” 卢知春琢磨着棠梨这个名字,甚至有点馋,他今天被拳脚师傅抓着一通折磨还没来得及用上膳,翻山越岭去找纪阳喧,揪着人二话不说往这南风馆里钻,委实有些饿得慌。 心里想着事,手下安慰人的事自然慢了,卢知春听着那哭声愈大,只觉得着实委屈。 天见可怜的,他卢知春实在是第一次进这小馆馆,更是没见过这叫棠梨的少年郎,怎么一来就招惹了这么个情窦初开的小家伙。 卢知春无法,只能温柔备至地哄起人来,看起来倒真有一点多情郎的做派。是一点也看不出原来是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半个的纯情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