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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烂漫吃货少女爱而不得黑化疯批和尚

    阴风怒号,鬼影幢幢,寺庙里老旧的门窗相互磕碰,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声。元清整个短身子都缩在被子里,顶出一个不住颤抖的鼓包。

    木床的周围,飘着十里八乡的孤魂野鬼,他们形容可怖,不住地说话,出声幽微呜咽,元清在被子里捂住耳朵。过了许久,被子外才安静下来,元清却不出来,蜷缩着陷入睡眠。

    但临近的僧房里诸位师兄们面容恬静,睡得安稳,谁都听不到这动静。

    元清是难觉寺最小的和尚,今年只有十岁,两年前被母亲送到寺里出家,他家世代是做阴阳先生的,但已经好几辈没出阴阳眼了。三岁时元清指着装满水的水缸,对母亲说,里面有一个小meimei。

    那是他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的jiejie,母亲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父亲却大喜,像是看宝贝一样摸着他的眼睛,自此之后一直传授他捉鬼驱邪的本事。

    做阴阳先生偷窥天机,总要折寿,元清的父亲走得格外早,只留下母亲和他两人相依为命。

    但母亲不想让元清再步他父亲后尘,把家里有关阴阳五行的书通通烧掉,送他去了山上的难觉寺,她觉得寺里有佛祖震着,等闲小鬼不敢去缠着元清。

    可世界之大,佛祖怎么会有空暇照顾一个小小的难觉寺呢?元清依然每天见鬼,如今又可以看见人身上的黑气,张牙舞爪,把原本纯净的心染得漆黑。

    就连寺里的师兄们也是一样,虽然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每日诵经礼佛,可贪嗔痴、怨憎会一点不比来来往往的香客少。

    每月初一十五,前来难觉寺求签礼佛的人格外多,元清负责做些端茶送水的杂活,他给斋房添好茶水,便想在附近的树下躲会儿太阳。

    刚刚站定,他就被果子砸了头,捡起来发现是一颗李子。

    元清仰头一看,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她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卡在树杈上,左手不忘护住用衣服包着的果子。

    她脸色通红,示意元清不要说话。

    “可施主怎么下来?”他小声问。

    小姑娘试探地把左腿从树枝上拿下来,踩在稍低的枝杈上,可这时身子不稳,李子漏了大半,她又心急又rou疼,惊呼一声,“我的李子。”

    随后她就失去重心,一头掉下来,元清慌张地去接她,被她砸了个结结实实。

    从树上摔下来,显然很疼,小姑娘眼里含了一包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她怕自己上树偷摘李子的事被别人发现,尤其是她娘,一定会打她屁股的。

    李子有的被压烂,有的被摔坏,元清揉揉自己的胳膊腿,把还可以吃的都捡起来还给她。

    她擦掉眼泪,像模像样地行礼:“谢谢小师傅。”

    “不必谢,施主受伤了吗?”

    “没有,小师傅,我上树摘果子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她掬了一半李子分给元清,解释说:“寺里的李子很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所以才偷偷摘了一点,这是我第一次,以后不会了。”

    能从树上摔下来,想来也不熟练。元清来这里两年还没尝过树上的李子,他接过来在僧袍上擦了擦,咬一口发现真的很甜。

    “好吃吧。”她两眼发亮,盯着元清求认同。

    “嗯。”

    小孩子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把李子装到自己的小包包里,哼着歌儿要去找娘亲。

    元清叫住她,“施主下次来不用上树了,小僧给施主摘下来留着。”

    “真的吗?”她睁大眼,开心地说:“谢谢,我叫陶蓁,小师傅叫什么名字?”

    “元清。”

    等她走后,元清看着茂盛高大的李子树,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陶蓁留李子,大概是因为她的灵魂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到吧。

    ................

    每年五六月份,陶蓁来难觉寺分外勤快,因为元清会给她准备好新鲜多汁的果子,而作为回礼,她会给元清买许多香甜可口的糕点。

    当然,这糕点有一半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元清和她认识的小男孩都不一样,他话不多,不会欺负别人,总是笑着听她说烦心事,比如下河摸鱼把衣服弄湿,让娘亲打了几下屁股,还有先生说她字写得像蚂蚁乱窜,让她在同窗面前丢脸。

    陶蓁说得渴了,元清会及时给她递水,饿了就把糕点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给你买的,我不吃。”陶蓁偷偷咽掉口水,连连摆手。

    口腹之欲也是贪欲的一种,元清不想过多沉迷,“一个人吃无趣,蓁蓁和我分着吃吧。”

    朋友之间,分着吃东西很多见,陶蓁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一块接着一块,吃得不亦乐乎。

    久而久之,陶蓁发现元清从不和她说自己的事,而她都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老底都掀给元清了。

    “元清,你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元清温和地给她斟了杯茶,笑道:“没有,听你说话,我就很开心了。”

    陶蓁说话的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她身上,身边的鬼怪好似突然噤声,他的世界难得宁静祥和,就像是从炼狱陡然重返人间,时光像是偷来般珍贵。

    “你头上的戒疤痛吗?”陶蓁伸出手摸摸元清的圆脑袋。

    “刚开始痛一些,现在没感觉了。”

    看过之后,陶蓁馋虫又被勾起来,“元清,你的脑袋好像瓜子酥呀,圆圆的上面还洒南瓜籽。”

    “你吃过吗?”她问。

    元清摇头:“没有。”

    “那下次我给你带。”

    ……………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陶蓁已经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过三个月,她就要及笄了,母亲说她每日疯跑,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所以时常约束她出门。

    但好在jiejie经常以求姻缘为理由去难觉寺,陶蓁每次都陪着她。

    jiejie和她的心上人约在这里会面,陶蓁总会被支走,这时她就来找元清。

    元清已经不是寺里最小的和尚了,他身后跟着些路都走不稳的小沙弥,此起彼伏地叫着师兄。

    陶蓁见了笑得前仰后合,“元清,我觉得你像一只老母鸡,后面跟着许多小鸡。”

    清隽的年轻僧人被她笑得面皮发红,把师弟们一个个抱到佛殿的蒲团上坐好,随后才来见她。

    “元清,我给你带了好吃的。”陶蓁拎着纸包兴奋地说。

    打开一看是绿豆糕,有的被压歪,有的则碎成了好几块,应当不是外面买来的。

    元清看了看陶蓁期待的表情,捻起一块喂到嘴里,细细品味了一会儿,说:“好吃。”

    “是吧,这是我亲手做的,我也觉得好吃,可我娘却说喇嗓子,又齁甜。”她一副精神抖擞,重拾信心的样子,接着爪子就去拿绿豆糕。

    但纸包被元清立马包好收起来,她央求说:“给我吃一块。”

    “不给,这是我的。”

    陶蓁反问:“你不是说朋友之间,东西要分着吃吗?”

    “这个不可以。”元清分外坚定,说不给就不给,郑重地把糕点放在柜子里,随后灌了三盏茶。

    陶蓁自不会注意这些,她撇撇嘴嫌元清小气,随后一脸疑惑,神神秘秘地问:“元清,你知道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嘴对嘴吗?”

    这事显然不该问一个和尚,但陶蓁浑然不觉,她上次不小心碰见jiejie和陈哥哥嘴对嘴互相啃,问jiejie她又不肯说,只说不能告诉娘,又说她长大就知道了。

    虽然生在寺庙,但难觉寺以姻缘签极准广为闻名,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一来二去,难免看对眼。元清也曾碰见过几次,但他彼时心如止水,甚至有些鄙夷,毕竟华严经有云:“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情爱,不过是凡夫俗子刀口舔蜜,自寻烦恼的愚蠢之心。

    但他不能这样和陶蓁解释,她不是出家人,于红尘自有留恋。

    所以他支吾了半晌,“我也不知。”

    陶蓁却好奇过了头,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本能地追逐着光和热。

    她伸出自己的手背,嘴贴上去,抿了抿又咬了咬,艳红的舌尖打着圈地舔过自己的牙印。

    她依然眉头紧缩,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

    元清年方十七,已经做了九年的和尚,他自认每日被鬼怪切磋,又潜心修佛,堪称心如止水。

    但他此刻眼神飘忽,如坐针毡,脑子里的清心咒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就剩下陶蓁的一截粉舌,把他搅得热意翻腾。

    元清落荒而逃,险些左脚绊右脚摔倒,陶蓁问他干什么去,他谎称要去上茅厕,急忙跑到寺后的竹林,那里人少。

    他捂着自己兴奋异常的心脏,惴惴不安。

    ……………

    jiejie的情郎陈秀才,终于下定决心去家里提亲,但是陶蓁的父母不大愿意,陈秀才家境贫寒,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虽说学习用功刻苦,可天下用功的人多了,也不是谁人都能考上功名的。

    一年后他才能去参加乡试,中不中还两说。但jiejie早和他情投意合,非君不嫁。

    好在多方考察,陈秀才不光颇有才名,品行也端正,陶蓁父母才松了口,说是等他中举,二人就成婚。

    定下婚约的jiejie,rou眼可见地开心,她时常自己一个人捂着脸傻笑,陶蓁不解,jiejie说等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随后她就真的遇见一个人,是新搬来青州城的,高大俊秀,只是身子有些孱弱。

    和陶蓁说话,他会脸红,而一双眼睛却又专注而羞怯地看着她。

    陶蓁的心跳得有些快,忍不住地想天天见他,和他说话。jiejie说她看上人家了,快去难觉寺挂个姻缘牌。

    于是她就去了,揣着姻缘牌站在树下,据说姻缘牌要亲手挂才灵验,她个子不高,只能挂在最下面。

    元清为香客解完签后,要去大殿打坐,出了门就看见陶蓁踮起脚,极为吃力地系着红绳。

    陶蓁已经长大了,来求姻缘不奇怪,元清极力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走过去问她:“蓁蓁来求姻缘吗?”

    “嗯。”她耳根通红,补充道:“你别问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元清轻笑:“好。”

    但下午打坐,他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不知不觉就走到姻缘树下,他准确地记着陶蓁姻缘牌的位置,一阵风吹来,木牌不住旋转。

    而元清也看清了木牌上写的字,“愿月老保佑,陶蓁与许逢知心意相通,喜结连理。”

    许逢知,陌生的名字。

    元清没有继续打坐,而是回了房。本来站在柜子前偷吃的小沙弥被师兄回来的脚步声一惊,手里的绿豆糕就落了地。

    纸包里的糕点骨碌碌地在地上打转,停下来就散了架,见此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师兄,我不敢了。”

    元清面沉似水,双手把佛珠攥得死紧,寒声道:“把金刚经抄十遍,明天拿给我。”

    十遍?他抄得手断了,也抄不完,他跑过来抱着元清的大腿,求饶说:“师兄,我错了,绿豆糕我赔给你,少抄几遍行不行?”

    元清把他撕下来,“再多说一个字,多抄五遍。”

    “可……”那个绿豆糕又不好吃,又甜又干,噎得他嗓子疼。

    但这话被元清瞪了回去,他再不敢说,缩着脖子回房抄写,一路上心里发毛,惯常好脾气的元清师兄,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绿豆糕沾了灰,又碎得很彻底,任谁看都要扔掉,可元清却一点点捡起来喂到嘴里。

    这是蓁蓁上月送来的,他还没舍得吃完。

    晚上,元清被那只吊死鬼吵得睡不着觉他耷拉着舌头,辛灾乐祸地说:“小秃驴,你的小相好心里有别人了。”

    往常这些声音,元清总会置之不理,睡不着时他就念经,那些鬼受不了他喋喋不休,便不来吵他。

    今晚他再也忍不住,“闭嘴,蓁蓁是我的朋友。”

    “嘿嘿,朋友。”吊死鬼一转就来到了他面前,“即是朋友,你为什么睡觉叫她的名字?”

    这些元清自己不知道,突然被一只不正经的鬼点破,他脸上发烧。

    “你的小相好要嫁给别人了,哎呀呀,她要和别人亲嘴睡觉生娃娃了。”

    “她成了婚就不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多寂寞呀,所以你就让我上一次身吧,我替你尝尝女人的好处。”

    元清懒得理他,他是佛门中人,一生陪伴青灯古佛,何来寂寞之说。

    “蓁蓁有了心上人,这是好事情。”元清对吊死鬼说,面上随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过了几日,陶蓁又来了,只是这次不是一个人,她和一位文弱俊秀的少年肩并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见了元清,她说:“逢知,这是我的好友元清。”

    “这是许逢知,我的……邻居。”虽然隔了三条街。

    元清心头蓦然一沉,问道:“许施主安好,是来求姻缘签吗?”

    默默看了陶蓁一眼,许逢知笑容甜蜜,“是,听闻贵寺,姻缘签十分灵验。”

    摇出竹签之后,元清亲自为他解,签文上曰:“可以拖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

    若问贵人,月下之老,若问姻缘,天作之合。

    是上上签。

    元清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他耳边又响起那天的话,“你的小相好要嫁给别人了,她以后不会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多寂寞呀。”

    对着陶蓁清丽的双眸,他想到这样的眼睛以后便只看着许逢知,他心里发堵,如何也开不了口,只说了一句便告辞,“上上佳签,祝愿许施主心想事成。”

    陶蓁来僧房找他,问道:“元清,你不开心吗?”

    “没有。”他否认说。

    夜里,吊死鬼又开始刺激元清,“你小相好的相好长得不错呀,听说还是富商家的公子,和你的小相好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哎呀呀,要我是姑娘,也喜欢那样的,你一个秃驴拿什么和他比呀?”

    元清没有反驳,摸黑出了房门,他要去大殿一趟,吊死鬼到底对佛祖心存畏惧,骂骂咧咧地没敢跟上。

    他为自己求了一支姻缘签,跪姿专注,态度虔诚。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下下签。

    元清把竹签放到竹筒里,混合均匀,走时他被门槛绊了一跤,跪在殿外他忽然笑起来,笑自己遁入空门却动了凡心,得寸进尺,自取其辱。

    ……………

    难觉寺后的竹林,幽静隐蔽,陶蓁和许逢知时常会来,他们已经定下婚约,陶蓁最近被拘在家里学规矩,但热恋的两个人恨不得长在一起,别的地方难免被发现,只有此处没人来。

    元清偶尔会来这里挖笋,简单重复的劳作,会让他没有空闲想陶蓁。

    可会让他看到。

    他们依偎在一起亲吻,许逢知的手指插在陶蓁乌黑的头发里,陶蓁搂着他的脖子,难舍难分。

    拥抱亲吻,佛门中人避如蛇蝎的触碰。却在元清心里扎下根,五蕴炽盛催生出嫉恨怨怼,酸甜苦辣,爱别离、求不得,元清感觉自己活着,从未如此鲜明。

    吊死鬼说许逢知身体虚弱,又替他打听来了许逢知的生辰八字。元清想了又想,拿出来母亲烧书时偷偷藏下来的书。

    上面画着各种禁咒,父亲说过,非必须不能画,对施咒人反噬极大。

    但他还是翻开了,仔细研读,笔耕不辍。

    陶蓁出嫁前,元清下山给她带去两枚平安符,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特意嘱咐绣金线的是给许逢知的,千万不要戴错,那样就不灵验了。

    婚礼当天,元清守在陶家门外,陶蓁穿着大红的嫁衣,被许逢知背到花轿上,颠颠簸簸间,元清看清陶蓁的脸,很漂亮,比以往都好看。

    三日回门过后,许逢知带陶蓁来难觉寺还愿,他恭恭敬敬地给元清行礼,感谢他为自己解签,多亏了元清,他才能抱得佳人归。

    元清侧身避过,淡淡道:“命数虽有偏差,但姻缘都是天定的,许施主不必谢我。”也不要怨他。

    陶蓁给元清带了喜饼和喜糖,她眉眼娇媚粉面含春,元清不想再看。

    他接过东西,笑道:“蓁蓁,我想吃绿豆糕了,你很久没做了。”

    陶蓁有些尴尬,上次给许逢知做了她引以为傲的绿豆糕,许逢知吐了一天,她才知道,娘说的都是真的,她做的东西真的不好吃,只是苦了元清,这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地吃她做的糕点,毫无怨言。

    “元清,委屈你吃那么难吃的东西,我以后都不做了,给你带铺子里的吧。”

    “不,我觉得很好吃,我很喜欢。”

    陶蓁对着丈夫干笑两声:“元清真给面子

    ,改日给你做。”

    但后来她没有履行约定。

    …………………

    元清还俗了,自从送出那两枚平安符,他的佛缘就到了头。如今做上驱邪捉鬼的营生。他在许府附近租了个小院子,每日晚出早归。

    一年之后,头发就长到肩头,去许府时特意找支簪子把头发盘起来,他不想让陶蓁觉得自己邋遢。

    许逢知眼见的不好了,每日醒来的时间很少,人瘦得厉害,许父许母遍寻名医,但都束手无策,于是走上作法除邪的路。

    元清看了看许逢知的脸色,活不过一个月,他脸色哀痛地说:“恕在下无能,救不了公子的命。”

    许父许母哭做一团,元清是十里八乡口中有名的驱邪大师,他都没有办法,那许逢知就只能等死了。

    陶蓁哭着跑出去,她接受不了爱人将要离去的事实。元清默默跟在她身后,“蓁蓁,许公子的命数如此,你莫要难过。”

    话虽如此,可事到临头,谁能做到那般潇洒,她泪流满面地问元清,“这世上可有续命的法子?”

    “我愿意把我的寿数分他一半,我们一块走。”

    元清垂下眼 ,苦涩地笑笑:“没有,世上没有这种法子。”

    而这法子他也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不到月末,许逢知就出气多进气少,全凭参汤吊着命,他攥着陶蓁的手,嘱咐几句,随后就不出声了。

    哀乐遍野,漫天纸钱,许逢知生时备受期待,死时铭心刻骨。

    元清看着扶灵的队伍,有些羡慕,他不禁想,等他走时,陶蓁会哭吗?

    …………………

    吊死鬼如今被元清困在小院里,他出不去,初时从早到晚地咒骂元清,后来就骂不动了,变得极为沉默。

    元清出去捉鬼回来,身上总会沾许多鬼气,吊死鬼负责把这些鬼气吞掉,除了这些,他还有一个重要的责任,担当元清的解语花。

    元清时不时就会发疯,扯掉他的胳膊,一根根地拔掉他的手指,自言自语:“蓁蓁喜欢我,蓁蓁不喜欢我。”

    “蓁蓁忘了许逢知,蓁蓁还想着许逢知。”

    说完之后又一根根接上,把胳膊给他装回去。

    虽然鬼没有痛感,但是自己的身体部分被扯得支离破碎,他还是感觉自己很疼,很后悔,早知就不缠着小秃驴刺激他了。

    城东的王家有艳鬼作祟,家里的男丁,个个身中艳毒,元清应邀前去捉鬼。

    那艳鬼蜂腰长腿,面似桃花,鲜红的寇丹划过元清光滑的俊脸。

    “小道士,没尝过姑娘的脂粉香吧。”

    “整日和鬼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她游走在阵法之中,试图寻个空隙偷跑出去,凑在元清耳边说:“在人间做鸳鸯,给神仙都不换呢。”

    元清被她吵得心烦,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左手便去掏鬼核,捏碎心上的鬼核,她才能灰飞烟灭。

    艳鬼的指甲忽然暴长,末端嵌入元清的胳膊中,丝丝缕缕的黑气顺着钻到他的皮肤里。

    她喉间嗬嗬地响,语气怨毒,“金刚罩,你是个和尚。”

    “可和尚又怎么样,中了我的毒,大罗金仙也保不了你的童子身。”

    元清闻声捏碎了鬼核,玉润红颜霎时塌成一捧细灰。

    艳鬼已除,王家人过几天就能醒来,元清拿了酬金回家,一路上毒便顺着血脉,游走到四肢百骸,他身体烫得吓人,吊死鬼怕他发狂,躲得远远的。

    冲动从肺腑涌到脑子里,一口口地啃咬,元清觉得自己又痒又痛,冷水没顶也无济于事。

    他好想陶蓁。

    吊死鬼怯怯开口,“你都还俗了,还坚持什么?快去找个女人。”不然他有鬼身威胁。

    是呀,他早不是和尚了,头发已然长到后背,遮住戒疤。他心有杂念,野火烧身,也想尝尝刀口舔蜜的滋味。

    元清去找了陶蓁,带着满身的水汽。眼睛像是柔波里的月亮,波光粼粼,摇摇晃晃。

    “蓁蓁,我中毒了,你帮帮我。”他说。

    已经人事的陶蓁,自然知道怎么帮,但她嫁做人妇,如今夫君未过周年,她过不去心里的槛。

    “元清,你去找别人吧,我不能帮你。”

    “蓁蓁,我不懂,朋友之间不能,还有谁能?”元清扯着她的袖子道。

    在陶蓁看来,元清是个未经世事的和尚,如今还俗也是为了历练自己的佛心。他单纯善良,又和她一同长大,是她拒绝不了的人。

    罢了,佛门中人什么都不懂,就帮他一次。

    她偏过脸去,伸手覆上元清,低语道:“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元清第一回尝到红尘里扑面而来的快乐,热烈而绵长,但又抓不住留不下,让他目眩神迷。

    那日之后,元清三不五时地来。陶蓁的公婆去塞北做生意,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元清时常陪她说话,她很开心,像是回到了以前,天永远是蓝的,而人也永远留在原地,一回头就能看见。

    许逢知要过周年了,陶蓁上街去采买,正碰上一个游方道士,他捏着陶蓁腰间的平安符不撒手,不顾她的阻挠拆开布料,取出里面的符咒还有生辰八字。

    他拆的是许逢知的那枚,陶蓁出门时总要戴在身上,就像丈夫一直陪着她。

    道士说:“这是短命咒,中咒之人百病缠身,活不过一年。”他捻捻胡子问,“这咒世上没几个人知道,谁给你的?好歹毒的心思。”

    陶蓁有些恍惚,险些没站稳,她一把抓起符咒,跌跌撞撞地去了元清家。

    元清正在给树浇水,走时他砍下寺里李子树的一根枝杈,不过两年,它就长势喜人,明年就能结果子。

    陶蓁脸色发白,“为什么?元清,你为什么害他?”

    “你知道了?”元清瞥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坦然道:“蓁蓁,我嫉妒他。”

    “我嫉妒你喜欢他,和他成婚,日后还要生儿育女,相濡以沫。”

    “这些,我也想要。”他定定看着陶蓁,目光炙热。

    “可你是个和尚,和尚怎么能成婚生子?”

    “所以我不做和尚了。”他握着陶蓁的双手,把脸搁在上面,满足地说:“我做你的人好不好?”

    哪怕不能名正言顺,他也心甘情愿。

    陶蓁奋力挣开双手,惊恐地看他,性情温和的元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疯了?”她终是无法接受,问道:“是不是有人逼你?”

    “没有。”

    多年好友害死自己的丈夫,陶蓁不知该如何面对,失魂落魄地要出门,就听见元清说:“我能看见鬼。”

    “什么?”陶蓁茫然回头。

    “从小我就能看见鬼,这个院子里,还有难觉寺,到处都是,他们每日每夜都在折磨我。”

    陶蓁环顾四周,心里发毛,她信元清,害人都能果断承认,嘴里应该没有假话。

    “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元清轻笑,“我害死了许逢知,你打算怎么办?”

    “送你去见官。”陶蓁笃定道。

    “许逢知是病死的,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杀的。”

    伸出手,她看着符咒,“这就是证据。”

    “短命咒虚无缥缈,没有人会信的。”

    “我有人证。”

    “我也可以收买人证,说这是平安咒。”

    陶蓁被他的话堵得气血翻涌,再也忍不住,扬起手来狠狠扇他一个耳光。

    “你简直不可理喻。”

    元清唇角被打出血来,但他却笑了,笑得泪眼婆娑,“蓁蓁,我是不是很可怜?”

    “你可怜又可恨!”她咬牙切齿道。

    “所以不要放过我,你也可以折磨我,每天都可以。”

    元清给陶蓁备好了器具,整齐地摆在桌上,他脸颊浮上病态的红,“蓁蓁喜欢哪一种?”

    他流连在陶蓁的耳侧,嗅着她的味道,低语说:“也可以每种都用。”

    吊死鬼缩在院子的角落,他恨自己的耳朵太灵敏,鞭子抽打皮rou的声音、元清的呜咽声、更为暧昧的细碎声响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早知道就跟黑白无常去地府了,人间更似炼狱啊。

    他时常在元清耳边絮叨,“你这是何苦?旧伤好了又添新伤,她又不喜欢你,你找别人不好吗?”

    “你不懂,我是在赎罪。”他一口气灌下治伤的汤药,又去处理身上的血痕。

    吊死鬼暗自鄙夷,既然是赎罪,他叫那么大声干嘛?分明是觉得爽快。

    初时恨得牙痒痒的,打元清时陶蓁觉得解气,可后来她却发现不是,再如何发泄许逢知也不会回来,而这段日子,她好像都想不起来许逢知的长相了。

    反而每晚都梦见元清哭着喊疼,他被打得遍体鳞伤,醒来都觉心惊。

    她不是个硬心肠的人,爱恨都匆匆,她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元清。

    …………

    陶蓁已经十天没来找他了,元清最新的伤口逐渐痊愈,他有些心慌。

    夜里去找陶蓁,她说:“我不恨你了,你走吧。”

    元清跪着笼住她的腿,“我不走,你是不是忘了许逢知?我害死了他。”

    “元清,人总要向前看的。”陶蓁叹道,目光悠长。

    “蓁蓁,我活不长了,你是不是也会忘了我?”短命咒折苦主多少阳寿,也会取施咒人同等的寿数。

    他吻了吻陶蓁的手背,“别忘了我,求你。”

    陶蓁拍了拍他的肩头,释然一笑:“我昨天做了绿豆糕,你尝尝吧。”

    如今她学了新做法,绿豆糕又香又糯。

    “嗯。”元清咬了一口,“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糕点就像人一样,哪能一成不变呢?”说完,陶蓁又问:“你背上的伤好了吗?”

    “没好全,还有点疼。”他解开衣服把伤处贴在陶蓁手上。

    随即眼睫上颤动的泪珠,终于落在地面,砸住一只满心欢喜要回窝的蚂蚁,它背上举着找来的吃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即将溺毙在这滴小小的咸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