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化了
莫嘉瑞第一次和安博简见面,是在一颗荒芜的星球上。 那是一颗被战争彻底摧毁的星球,到处坑坑洼洼,有些坑中蓄着浑浊的液体,映出铅灰色的天空,还有些坑干枯到裂开深邃的缝隙,一眼望去,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这些坑洞下面藏着万丈深渊,吸食每一个意外来到这里的访客。 这个星球没有动物,更不可能有人类。只有偶尔从荒芜的缝隙中钻出的纤细草叶,算是唯一的一点生机。稀少而顽强,在枯寂中苟延残喘。 莫嘉瑞是从自己的星球流亡到这里的。 故乡被毁灭之后,他乘坐着一艘破破烂烂的飞船,坠落在这颗孤寂的星球。 那时候莫嘉瑞刚刚十六,还没进行初次分化。懵懵懂懂的少年被塞进飞船里,亲眼看着自己的故乡在火海之中消失,亲眼看着自己的星球在宇宙中分崩离析,亲眼看着帝国那艘巨大而豪华的军舰对这里不闻不问,潇洒离去。 然后黑暗降临,这艘破烂不堪的飞船燃尽它最后一丝动力,按照预先设定好的程序,执行最后一道空间跃迁的指令。 只是中途燃料不足,他故乡的这最后一位战士,到底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和整个故乡一起,把他抛在这里,成了整个宇宙最孤独的存在。 没有了来处,也不知道去处。只能靠着飞船内的最后一点营养液艰难度日,熬过一段段分不清长短的时间。 故乡毁灭的时候,离莫嘉瑞的十六岁生日还有一周。他本该在生日那天分化,和父母和弟弟一起去做检查,拿到自己期盼了十数年的公民证件。 可一切都成为了荒诞的笑话,除了,如期而至的分化。 于是他也靠着这个知道,他和安博简在他生日那天相遇。 巨大的轰鸣和爆炸声给这颗荒星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莫嘉瑞把剩下的半管营养液灌入腹中,大大咧咧地打开飞船舱门,走向声音的源头。 在这种地方,实在不用担心什么危险,值得担心的只有饥饿。飞船里储藏的营养液,精打细算也只够他自己活一周。 所以,这一声轰鸣,对他来说不是危机,反倒还有可能是希望。 轰鸣声传来的地方离他不远,大概四五千米,沿途路过三个水坑。这巨大的“天外来客”掀起的灰尘几乎凝固在空气里,久久未能散尽。漆黑的阴影在浑浊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莫嘉瑞远远地盯着那里,眯起眼睛看了半晌,终于分辨出,那也是艘飞船,和他这艘差不多大小,比他这艘还要惨烈。 他降落的时候,飞船总归还留了个“全尸”,面前这艘飞船,却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已经裂成两半。 ……也不知道里面那人还活着没有。 莫嘉瑞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站在原地犹豫少顷,拨开眼前的灰尘,走向那片残骸。 飞船中确实还有人在。那人在驾驶舱里,两段残骸的前半段。 整个驾驶舱已经变形,扭曲成奇怪的样子,仪器设备互相撞击交错,织成一道破碎的封锁线。年轻的男人背对着他,趴在cao作台前的座位上,身上是染血的暗蓝色军装。 男人虽然昏迷,尚且还有呼吸和脉搏,只是都已经非常微弱,随时会有死亡的风险。 莫嘉瑞把男人从逼仄的驾驶室中抱出来,找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安置。男人一米八多,抱起来却很轻,身上一层薄薄的肌rou,紧致结实,恰到好处。 他昏的彻底,一时半会不可能醒来,莫嘉瑞把人安置好,又跑回了这人的飞船。他这回去的是后半段,储藏舱在的位置。 营养液、急救包,甚至还有几块压缩饼干。他迅速把储藏舱洗劫一空,又在飞船里转了一圈儿。 想离开这个星球,靠这艘飞船是没指望了,他也只能在这边找点用得到的零件,把自己那艘修理一下。 一个飞船带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这人飞船上的存货不少,粗略算上去,够让他们两个再熬一个月。 那时候飞船已经修好,再用上这艘飞船上剩余的燃料,足以他们跃迁去最近的一颗可居住星球。 收拾完船舱,莫嘉瑞在附近找了一个勉强能用的水坑,用急救包给男人处理了身上的伤。男人大概是从战场上逃离的,除了撞击产生的伤痕,他左肩和右臂上还有两处枪伤。 莫嘉瑞帮人把衣服脱下来,处理完伤口后缠上绷带,正准备再帮他穿上衣服,手下动作却陡然一滞。 男人军装的左胸处刺着一个徽章。双剑和有三十六多花瓣的玫瑰,那是帝国的军徽。他在那艘冷漠的军舰的舱体上见过放大版的标识。而现在,即使被血液浸透,他也能不假思索地人出这个标志。 三十六多玫瑰花瓣象征着帝国管辖的三十六个星球,或许要不了多久,这个36就会悄然变成35,然后一点一点减少,直至最后,偌大的星际帝国分崩离析。 他曾经有多么向往帝国,现在就有多么憎恨帝国,憎恨这个抛弃了他的故乡的、丑陋而贪婪的庞然巨物。 而面前的这个陷入重度昏迷、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就是帝国的军人。 军装的肩部绣着一颗金色的星星,周围缀着枝叶,被血染的有些黯淡。 他不只是帝国的军人,甚至还已经到了少将的位置。 莫嘉瑞把军装扔在一边,垂头看着这个男人。 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清晰干净之后,便露出男人本来的相貌。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长得很好看,面部线条凌厉,鼻梁高挺,下颌左侧一道一个指节长的浅色疤痕,即使是在昏迷状态,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凛然肃杀之感,让人不敢侵犯。 莫嘉瑞审视着这张脸,在男人身侧蹲下。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扣住男人脖颈,掌心抵在他凸起的喉结上,拇指下方传来男人脉搏的跃动。 只要他用力收紧手指,这位帝国年轻的少将,将神不知鬼不觉地丧命于此。 莫嘉瑞盯着男人失去血色的嘴唇,略微用力,掌心下压。男人的表情在无意识间变得痛苦,剑眉蹙起,在眉心处勾出一道深痕。他嘴唇略微分开,发出一道微弱的呻吟。 低沉沙哑,细腻的沙砾不经意间在心里磨了一下。 莫嘉瑞动作一滞。他沉默半晌,放松手上力道。 按照帝国的速度,如果真想找他,现在多半已经到了。可是事实上,自从男人坠落在这里,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帝国毫无踪影。 他伸出手,展平男人拧着的眉心,无奈又嘲讽地低笑一声。 现在,他这个失去故乡的流浪者,倒还和这位帝国的少将同病相怜。 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这颗星球时不时会刮起风沙,狂风里掺着砂石,只接触一瞬都会让人皮开rou绽。而风沙降临的先兆,是骤然暗下来的天空。 比如现在。 铅灰色的天空瞬间一片漆黑,仿佛天上的神官打翻了墨水,又毫不在意地用不一抹,将那墨色铺满整张本就破烂的桌面。 现在再回到自己的飞船肯定已经来不急,莫嘉瑞四下看了一圈,抱起这个同病相怜的可怜少将,走向那艘断裂的飞船。 储藏舱虽然也已经变形,但总还能勉强容纳下两个人,风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躲在这个地方,有足够的营养液,还不至于被饿死。 他把男人扔在地上,自己蜷缩在旁边狭小的空间里。舱门破破烂烂,但好歹还能勉强起到遮挡作用。莫嘉瑞把那摇摇欲坠的舱门扶正,遮住舱口的时候,风沙陡然降临。 狂风卷着大大小小的砂石砸在船舱周围,风声从舱体裂开的缝隙中挤入,咆哮、嘶吼、哭泣。他们像是被困在大海中央的一只帆船,在见不到光明的深夜里承受着癫狂的暴风雨。 孤独感和恐惧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人紧紧缠住。 莫嘉瑞蜷缩在角落里,盯着地上的男人。 外面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夺去他的听力。他耳朵嗡鸣不止,视线也不知道为何逐渐有些模糊,骤降的气温穿透破烂舱体,激得他不由自主颤抖。 而男人就这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表情,平静而凌厉。 莫嘉瑞沉默着,往那边挪了挪,伸出手,攥住男人的手腕。 男人手腕冰凉,和他的体温不遑多让,但他仿佛仍旧感觉到慰藉,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手腕处脉搏的跳动沿着指尖传递到心脏,两个人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共鸣。 莫嘉瑞不知道这场风沙持续了多久,只是在快要支撑不住,昏过去的时候,突然感知到被自己攥着的手腕的一下轻颤。他看到男人睁开眼,墨色眼眸撕开眼前蒙着的雾,明亮沉稳,望入他的眼底。 下一瞬,古朴绵长的檀香味道骤然爆发,顷刻便充斥整个空间,盈满他的鼻腔,呼吸间全是散不去的檀香。 那味道钻入他的身体,仿佛在体内点燃一簇簇火苗,眨眼间烧遍他的全身。莫嘉瑞的呼吸陡然变沉,抓在男人手腕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加重。 他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垂眸看着刚刚苏醒的少将。 他并非没有理论知识的白痴,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檀香味的alpha正处于易感期,信息素不要钱地往外涌。 莫嘉瑞感觉自己好想要燃烧起来,他咬紧牙,盯着男人。 对方一直毫无波澜的黑眸中突然闪过一抹错愕。 紧接着,另一股味道掺杂在檀香中,悄然飘了出来。 清新舒爽,又带了些淡淡咸味。 这是海的味道,莫嘉瑞想。 他分化了。 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下,被这个男人的信息素影响,分化成了一个alpha,并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易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