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赐(有点啰嗦)
下了车进到屋里,黎崇有话要问何氏,便叫子女们都散了。 邓氏与黎家大公子住了正院的东厢,高亦铱很自觉的去了西厢。黎珍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去,在廊下站了半晌,才怏怏去了后罩院找自己的乳娘。 不提黎崇如何询问何氏,却说高亦铱这边。 她刚一进屋便拉了脸,坐在临窗大炕上咬着嘴唇想事,手里帕子绞得紧紧的。苜芷打了水进来,见自家小姐面色不善,想了想,明白过来。 以前从不晓得在自家宅子里还需坐马车的! 那马车从外面看朴实无华,进去了才知别有洞天——车帷上挂着用五彩琉璃珠绣作如意云纹的绣带,四角坠着大红地织金描花的香囊,就连车上的迎枕和坐垫也是靛蓝色的玉锦菱缎,还绣着一朵一朵镂空的梅花,装饰得精美华丽。 “小姐,”她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缓缓劝道:“小姐,先洗了脸吧,一路上风尘仆仆的......” “你瞧见那料子了吗?”高亦铱的眼睛像被灼伤了似的,通红通红,“那是杭州织造新上的贡品,过年的时候,婶婶得了一方这样的帕子,曾拿给我瞧过,据说京中卖到了四十两一方......” 苜芷不敢搭腔。 当时小姐就想要,黎太太小气的不舍得给。还是大公子后来知道了,托人从京中带了一方回来,前后就花了快两百两银子,还是素面的,到手时正月都过完了。 这样珍贵的料子,没想到竟被那夫人用来装饰代步的马车,真是......暴殄天物。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回西北去的,我当初要是不回去......”高亦铱面露痛苦,难过得蜷起身子,“我若不回去,他绝不会抛下我另娶的......绝不会......” 苜芷心疼极了,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吧!”抱了高亦铱安慰:“小姐,咱们找黎太太,找大公子去!他们肯定会为您做主的!” 高亦铱苦笑,“她连一方帕子都不舍得给我,哪里还会为我出头!你难道没看见她对着那人的态度,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人家的鞋子!”话中满满的嫌弃。 至于黎令......高亦铱低声道:“你去悄悄叫了他来,不要叫那邓氏知道。” 苜芷也很讨厌总是盯着自家小姐的邓氏,点点头,“小姐放心,我省得。” 窗外传来几声响动,高亦铱一惊,见一人影映在窗上。 “高小姐,老奴赖婆子,给您请安了!” ...... “周诚哥,天赐哥是啥时候出去的?” 黎崇的二儿子黎介正歪在周诚屋里说话。 “就今儿早晨,跟你进门差了一个多时辰。” “唉呀,”十三岁的少年郎懊恼,“早知道我昨儿晚上就来,不该在城外歇一夜的......不然早上早点出发,说不定还能在城门口碰上!” 周诚笑道:“碰你个头啊,你们走的是西直门,爷走的是安定门,差着远呢!” 黎介鼓了嘴,哼哼了一会儿,嬉笑着问:“诚哥,你见过我嫂子没?长什么样儿啊?好看吗?” 周诚一僵,虎了脸道:“你少胡吣,那是夫人!” 黎介嘿嘿笑道:“对你当然是夫人,那我肯定要叫嫂子嘛!”笑呵呵说起了晚上的接风宴,“我娘刚说了,我们晚上要一块儿吃饭的,到时候我就能见着我嫂子了!” 周诚暗道那可不一定,肃容道:“我跟你说正经的昂,夫人是大家闺秀,不是你以前见的老家亲戚,你不要在夫人面前嘻嘻哈哈,小心失了礼数。” 黎介闻言正了正身子,点头“嗯”了一声。 “有句话说,男女七岁......不、不同席,”周诚翻着眼睛回忆之前从九姑那里听来的话,“就是说男的和女的啊,过了七岁就不能坐在一起吃饭了......大致就这个意思吧!” “哦,”黎介眨眨眼睛,“那我和我妹子有时候还是一块儿吃饭的啊,还有我爹和我娘,他们天天都一块儿吃!” 周诚噎了一下,“你和三小姐,那是因为你们一家子都一块儿吃,属于家宴!你爹和你娘,不属于这个‘不同席’的范畴,就像我们爷和夫人,他们也天天一块儿吃!” “哦......” 周诚总结陈词,“所以说晚宴的时候啊,要么是爷陪着你爹、你哥、还有你,你们一块儿在外院吃。要么是大家都坐一个厅里,你们和女眷中间隔一个屏风。” “你可千万记住了,别在屋里乱转悠,也不能蹿到屏风那头去,”周诚一副吓唬小孩儿的模样儿,“要不然爷肯定把你薅住,吊起来打屁股!” ...... 待到晚间,期恪还未回,只遣了个小厮回来报信,说是老令公没尽兴,要在密云多待两天,已遣了人去衙门告假。 青娘无法,只得使人通知黎总兵,说明了情况。黎崇听了,也不以为意,只乐呵呵的,说等期恪回来再一同喝酒。青娘想了想,只好将洗尘宴改在跨院的春风苑,单独邀了女眷前来。 因是正式的晚宴,所以不得不好生妆扮。青娘穿了白绫袄儿,外面配了湖色梅兰竹暗纹的缂丝褙子,下面系了翠绿色综裙,绣油绿色的缠枝纹。远观之亭亭玉立,近视则清新雅致,仪然动人。 她头上梳了个小牡丹髻,没有寻常那样高,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戴发簪,而是插了两柄镶南珠的梳蓖,耳朵上坠了朵小小的丁香花。 那高亦铱亦不愿在这上头逊色,细细在屋里挑了衣裳,穿了件淡紫色的织金褙子,粉色绣宝相花襕边的十二幅湘裙,头上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簪钗,在夜光下莹然生辉。 但人穿衣服,衣服也穿人呵!只一照面,便高下立分。 何氏就不说了,平常的大嗓门到了青娘面前都不由低了下来,那小丫头黎珍更是时不时便偷觑青娘两眼,小嘴巴翘起来笑眯眯的,颇觉“秀色可餐”一词之深意。 邓氏观高亦铱脸色,腹中好笑,面上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儿,专心用饭。那老鸭汤汤头浓郁,小黄鱼味道鲜美,又有糟鹅掌,拌素丝,清蒸狮子头等名菜,一道青鱼块里放了川蜀的辣椒,吃得她胃口大开。 食不言。 待用完饭,众人漱了口,何氏大舒一口气,寂静的夜里声音显得异常响亮。高亦铱皱眉,颇觉丢脸,另一边青娘已微笑道:“婶婶是不喜欢这样的规矩吧。” 何氏感激青娘替自己打圆场,实话实说道:“夫人莫怪,我是不习惯这样的规矩,知道的是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刑呢!” 指的是每人身后立一个人,瞅着主人的眼色布菜。 青娘听她说得有趣,笑容加深:“正宴向来如此,我头回宴请婶婶,总要正式些才好,以后便不会这样。”说罢叫人摆了桌椅在院中,上了茶点,就着沉醉的春风赏桃花。 “天赐这几天是不是在外面有事忙?” 青娘听得一问,怔了怔,方道:“是,将军难得随老令公打猎,他老人家起了兴致,自然要陪着。只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怕是他们自己心里也没个准儿,打发来报信的小厮只说要在密云多盘桓一些时候。” 何氏道:“是这样的,他们男人呀,出去了就顾不得家,兴头上来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是常事,唉......”说着提起了从前的旧事。 高亦铱敏锐地察觉到青娘方才的愣怔,反应过来期恪并未与她说起自己的乳名,心中不由一喜,十分得意:蒙大哥连这些都不与你谈及,想来也不与你亲近多少,只当你是个摆设罢了! 当下与黎太太一搭一和,专挑了青娘不知道的事说。 青娘此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一面应着黎太太的话,一面心不在焉想着事——原来他还有个“天赐”的名儿,只不知是小名儿,还是从前用的,后来改了不用了。 正乱七八糟想着,那边何氏已总结陈词道:“......天赐这孩子啊,小时候遭过难。如今大了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是个锯嘴儿的葫芦,还请夫人千万多担待些。”说得高亦铱一噎。 不爱说话? 青娘默然垂首,那是你没见过他爱说话的时候。 乱七八糟,没完没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那些旖旎迷离,昏沉低哑,他guntang的语调,一声一声轻笑...... “咳......”青娘一时口干舌燥,整片背都麻了。 “是,婶婶放心,我会与将军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