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妻(有人作妖,有人作死)
藤花舫是个船型石舫,分上下两层楼舱,倒映水中,洒脱高洁,粼粼影波,随风浮荡。 石舫周遭环以菱荷,幽碧茂密。那莲叶田田,莲花粉润,莲蓬嫩黄,一时风来,香远益清,直是荷风四面,沁人心脾。 入内,船厅底部雕刻了海底藤木雕,繁复瑰丽,名曰百鸟归巢。人行舱内,宽约一间半,长约六间,两面长窗疏阔,临水透风,清爽宜人。 青娘与黎太太用饭,因只两人,也便没有那些讲究,四干果后的酱菜、冷碟、佐菜等,都装了攒盒来吃。 一旁丹若将攒盒呈上,青娘瞧着还愣了一秒。 那红漆描金海棠花儿形状的匣子,分列十二个格子,将各菜品分门别类地盛放装好。又有三仔鸡、菊花里脊rou、龙井虾仁等名菜,然后上了水八鲜。 糯米藕,白糖莲子,佛手茭白,冰湃的红菱......放在或青瓷、或霁红、或水晶的碟子里,晶莹似玉,十分爽口。 饭罢,青娘请黎太太上二楼观景,两人对坐品了花茶,黎太太方说明来意。 一开始青娘听着,只以为她是推荐自己去庵堂拜拜,并不以为意。因不信奉这些,便找借口推了。 哪知黎太太顺着庵堂那尼姑的话就说起了高亦铱,不要钱的夸赞一股脑儿地从嘴里往外溜,好像在推销什么似的。 丹若先变了脸色,用眼神示意素玖去请了南mama过来。青娘想到前几日穗穗说的话,神情慢慢淡下来,意有所指地搭了几句。 黎太太正说得兴起,一点儿没注意到,三两下就顺着青娘的话把重点说了出来。 “......夫人进门也有多半年了,瞧着也单薄,不是个好生养的身子,万一有个意外,那可真真儿是闯鬼门关了!” 她一副为青娘着想、推心置腹的模样,“亦铱那孩子年纪不小了,我也不能一直留她在家里......他们高家呢,只剩个叔叔,一直也没续弦,没什么女性长辈给她做主,少不得就由我出面了。” 黎太太笑道:“夫人前些日子也瞧见那孩子了,娴静大方,模样儿性情都很不错。夫人要是不嫌弃,就留了她在家服侍天赐,早点诞下个孩儿,教天赐他娘在天上也能安心。” 话至末尾,泪也淌了下来。 舫舱里静悄悄的,青娘沉默片刻,扬了调子道:“留?这个字我倒不懂了,还请黎太太解惑。” 称呼已经从“婶婶”变为了“黎太太”。 何氏自来心大,哪里注意得到这些东西,续道:“是智明师太说的!她给亦铱算了一卦,说亦铱是菜籽命,要落在蒙家地里才能活......说那孩子之前没了爹娘,没了家,投亲路上受的苦啊,都是为了这个命里注定!” “是命推着她来找天赐的!” 何氏说着便感慨起来,“要不说有些事啊,就是天定的!当年她千里迢迢来投亲,西北地界儿又有战祸,那孩子怎么就一路平安地找过来了?这就是菩萨冥冥之中在保佑啊!” “智明师太说了,这可是前世的姻缘,今生注定要结果的!” 这么一通话下来,青娘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哦,这样啊。” 她淡声应着,仿佛在哄孩子玩儿,“那依黎太太之见,我们蒙家该怎么做呢?” 何氏这才流露一丝赧然,哼哧了半天,不好意思道:“依师太之言,纳妾是万万不可的,玷污了姻缘不说,说不定还会损了天赐的运道。” 青娘在心里冷笑一声。 “如今夫人到底进了门,是发妻,怎么也不能叫夫人受委屈。”何氏结结巴巴的,“......师太说,为今之计,只有娶作平妻,方能了了这因果。” ...... 傍晚,日头西落,霞光布满半边天。 期恪下衙回来,进门便问夫人在哪里、做什么、心情如何。 耿亮一一答了,小心服侍着更了衣,悄声询问道:“爷,您今儿早上在装猫的小竹篮里,写的是什么字啊?” 好好的为什么问这个呢? 因为这主意是耿亮给出的。 前些日子期恪和他们一块儿,一群人绞尽脑汁地想招儿出主意,一天一个花样儿的往园子里送。 眼看穗穗被吃的打动,丹彤被玩的打动,青娘依旧不为所动。大家纷纷摇头,表示自己实在没招儿了。 最后还是耿亮灵机一动,说送去的吃食能丢、玩物能弃,那活物呢? 这不,期恪就托人弄了一只波斯猫来。 送去园子时,期恪本来什么都没交待,又是耿亮拉着他出了个招儿。 “爷好歹给夫人写个条儿什么的,叫夫人知道这是您特意给夫人准备的礼物!” 于是就有了那句作死的“吾妻喜欢么?喜欢就是原谅我了”的话。 耿亮自打上午听见穗穗说夫人一看纸条就恼了,心里就虚得什么似的。因着上回高小姐那事儿,他已经被罚过半年的月例,若再被罚两回,可就要完了! “爷,您跟我说说呗,”耿亮笑得跟哭似的,“我也给您参谋参谋啊!今儿那猫夫人就留下了,听说夫人可喜欢了!” 压根儿不敢说青娘一看纸条就恼了的事。 期恪想了想,耳根发烧,正思考要不要告诉他,翠袖就过来传了话。 “夫人在绾春轩,请爷去一趟,说有要事与爷商量。” ...... 绾春轩三间厢房,黑漆门扇上糊着烟红色的纱,映着绿树,色泽明艳。 正堂东西通透,中间隔了座黑漆镶螺钿的群仙祝寿屏风。南北两间厅室,一边错落有致地摆了罗汉床、太师椅,布置成待客的宴息室,另一边则摆了黑漆镙钿的圆桌、茶案、花几,是宴饮的餐厅。 出了厅堂向东,是点春院的正院,此际繁花落尽,已是一片绿意盎然。往西便是小庭,仍旧一派花木扶疏,蔷薇花架正对了西墙上的什锦花窗,又有半墙荼蘼,开得如火如荼。 期恪走进来,看了青娘脸色便知不好,当下提了心神,小心坐了罗汉床另一侧。 丹若上了茶,屏息退了下去,与其他几个丹避在廊下听候。 青娘冷冷清清的,也不生气,只淡淡将黎太太下午所说复述了一遍。期恪越听越觉离谱,险没将一双眼珠子瞪出来! 待听到“命中注定”“前世姻缘”“应娶作平妻”时,他将茶盏重重一掼,“胡闹!” 青娘住了话音,转过头来看他。 期恪连忙道:“我不是说你,是黎家......太不知所谓!” “哦,是么。” 青娘漫不经心应了,定定看他一时,翘了唇问:“那是不是就不用为将军预备娶亲事宜了?我也好省下一桩事啊。” 期恪噎了噎,忽转过来“噗通”一下子跪在床边,抱住青娘的腰笑道:“我知道吾妻不会疑心我,拿这个出来说事不管用!” 可把他给聪明的...... 咬一咬牙,青娘抬杠道:“既这样说,便娶了她也无所谓嘛,来人——” 就要叫人吩咐。 期恪忙捂了她唇,收了翘起的尾巴,也不嘚瑟了,“青,别叫外人介入我们之间......” 眼神一厉,青娘示意他放开。 “是谁将外人介入我们之间的?不都是你吗!”声音冷冽,话中意有所指。 “几株花儿就惹得你不高兴,还莫名其妙栽到我头上来!怎么,我画海棠就是惦记着江家的世子,那画竹子呢,画松树呢?是不是我还惦记着郑板桥,惦记着荆浩啊!”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画竹四十余年,曾提有“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的绘画理论。 荆浩,五代书画名家,曾隐居泽州洪谷,为青莲寺绘,传颂一时。 这一番话清清沥沥,冰雨一样砸下来,砸得期恪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晕头转向道:“......郑板桥我知道,荆浩是哪个?” 青娘没绷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期恪见了,抱着她腰不撒手,越发无赖,话里话外只骂自己猪油蒙了心,又是自卑又是嫉妒,外带一点儿小心眼......一大通话说下来,总归全是他的错,青娘清清白白,一点儿也没惦记旁人的! 啧,这最后一句说得坏了。 就跟那句“喜欢就是原谅我了”一样,属于有事火上浇油,没事画蛇添足。 青娘原本都绷不住了,叫他这么一说又委屈起来。见他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儿,推开了人就要走。 “说来说去你就是认定我心里有别人,那还跟你过什么!干脆给你娶了亲纳了妾,咱们离得远远的,相敬如宾好了!” 期恪懵了。 他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紧紧随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告罪求饶。青娘避不开,绕了去西边的庭院拐出去。 蔷薇花架下,半露着一张小小的石桌。青娘想起春日里与他一起的好光景,她亲手用竹子编了花屏,引了藤蔓和牵牛花上去,十分好看...... 脚下慢了,一下子便被追上。 期恪贴上来抱住她,青娘心都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