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李识柯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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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了吗,这不意外。傅应喻一直在和他进行着奇妙的拉锯战,你进我退你跑我追。月见始终不明白傅应喻何以能控制他至此,他就像傅应喻手中提线的风筝,有放飞自我的自由,却也永远挣脱不出那根绳线。 “不要离开我。”月见的身体先于大脑行动,他牢牢抓住了傅应喻的衣角,眼睛带着期颐的目光,说着类似于哀求的话语。 或许是香味太沉醉,美人太温柔,也或许是冷情太磨人,寂寞太蚀骨,眼前的傅应喻渐渐和几年之前离开他的李识柯重叠在了一起。鼻端萦绕的古龙香水的味道和清冽的青草香味交织融合,让他渐渐地像奶油一样融化了。 月见此刻不太能确定他在虚空的幻梦中还是在现实的角落里,过去的感情好似穿越过时间的洪流传达到他身上,有些东西是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改变的。 比如他歇斯底里的偏执和无边无际的空虚。 细长的竹节般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逼迫月见闪躲的目光无处可逃,不得不将全部视线对准傅应喻。 傅应喻如万年寒冰般不化的容颜上居然有了些温度,嘴角弯起的弧度一瞬间有了春暖花开之意,声音仍旧是冰锥般刺骨。 “看清我是谁。” 这个声音一下令月见如坠冰窟,把一路上的迷蒙温情驱了个干净。他定睛一看,傅应喻脸上的柔和怕是比闪电消逝得还快,紧抿的嘴角照旧是那么不近人情。 月见怀疑他真的是被连夜逃亡的行动惊吓过多,做出了一大堆让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譬如说以为傅应喻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会真的关心他的死活。 他上了这个人的床,不禁让人想到鸠占鹊巢。这栋隐隐约约泛出鬼气的悠久宅邸,位于正中间主卧哪是那么好睡的。一踏进了这间房门,就是半只脚踩进鬼门关,背后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图谋着斩下这间房主人的头颅。 扯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月见不顾下巴上的钳制,贱兮兮地拖着长音,“老不死的——” 完全无视了傅大少芳华正茂的好年纪。 扼住他下颌骨的力道又增大了,月见产生了一种他几乎要被周围的空气一起挤压碾碎的错觉。 “我的名字。”冷冷清清的声音,如珠落玉盘。 召唤着远去的魂魄。 “傅。应。喻。”月见咬牙,恨不得把这个名字抽筋扒皮似的恨意。 “没错,记住这三个字。”傅应喻笑了,发自真心的,顺手打了个响指,仿佛角逐中的胜利者。 说完以后禁制立马松开,月见连大脑都一阵轻松,他真的想怨恨不争气的自己,傅应喻居然能给他施加如此大的压力。脑子中的一根弦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绷断,月见又体会到了无力抗拒的困倦,眼皮昏昏沉沉,在寂寥味道的包围中陷入梦乡。 还有什么比睡梦更好的逃避方式吗,只有死亡了。 他一路上回程对傅应喻涌起的莫名情愫真叫自己无地自容,拙劣地讨好与卑微地邀请也是同样。做了亏心事的他放下自己的身段活跃尴尬的气氛,短暂间收敛了自己的刺,好像这样傅应喻就能把他的任性妄为一笔揭过,他浑身的刺竖起也扎不伤傅应喻的一个手指头。 有什么必要,爱揭不揭,大不了被逐出家门。他这条本来就是捡来的命,横死街头也没什么遗憾。 希望死得能快乐些。 故地重游,回到原点。过去就像影子般纠缠不休,碎片一样的过去连接起来他的生命线。梦里有着他恍惚的少年时期,怯懦肥胖小心翼翼,他初见傅应喻时倒吸一口气,拼命睁大自己的眼睛,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对方目不转睛地看。 无礼的呆滞视线在被傅应喻用尖刀般地眼神用以回应以后立马瑟缩地退回原处,月见顺着傅应喻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发现不自觉地涎水掉落了几滴。 他那时候恨不得自己拥有变小的超能力,把自己变成纳米般的大小钻入地缝。肥嘟嘟的脸蛋骤然飘起两朵火烧云,就像是刚出笼的包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有小鹿住在那里,肯定是吃了兴奋剂。 心壁都快被撞裂。 月见吞了几口的口水,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安,生怕自己身体里的躁动都被人察觉。大人们都在言笑晏晏地攀谈,说着虚伪的赞美,对他摆出一张哀怜的痛心神情,简直能去角逐奥斯卡。 只有那个轻瞟他一眼的人冷冷淡淡,一张瓷娃娃似的容颜隔绝在虚情假意的客套中。 跟天上下凡的仙子一样。 有的人就像是磁石一样,落在地上的铁钉稍微有了凑近的机会,就会立马被吸引。 这是你的哥哥,别人这样告诉他。月见想要驳斥,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是兄弟。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是脏脏丑丑,身上带着生活的窘迫和寒酸气,抽条完成的男孩子一个比一个歪瓜裂枣。清高不染尘埃的谪仙怎么可能下凡,怎么可能和他沾染上血缘。 可是……后来他终于发觉,仙子不是仙子,是地狱里来的修罗。他很痛,感到窒息,想逃离,无论哪里都在痛。身上的伤口循环往复地被撕裂。 无处不在的惊惧包围着他,原来他梦寐以求的大房子里是那么暗无天日,最想逃离的,应当就是傅应喻身边。 为什么呢。那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就像潮水,他在其中渐渐沦落,冻得青紫,将要溺亡。 忽的,一丝光亮照亮了月见,有一只手把他从冰寒刺骨的水里捞了出来,用自己身上的热度温暖了他,好像有魔法一般,笑吟吟地治愈他身上所有的伤痛。 ……最后他望着心口处由那个春风拂面般的人插上的尖刀,大梦初醒,原来对方医治他,只是因为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者太没有挑战性。 他把刀从自己身上拔下来,不顾汩汩流下的鲜血,追逐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用刀刃没入对方柔软的身体。 “李……”他的呼唤仅到一半,发现转过头的是傅应喻冷若冰霜的脸。 月见忽的吓醒了。他怔怔看着遥远的天花板,所谓的潮水应当是他身上沁出的汗水。粗重的呼吸让他自己都能听见声音,他平复了一番,发现自己在傅应喻的床铺上过了一夜。 这一定是傅应喻的气息侵略性过于强大的缘故,月见觉得昨日萦绕他郁结不散的香水味道消散了些。 他暗自嘲笑傅应喻,莫非傅应喻也动了情窍,喷了些让人心猿意马的的男人香不成。这惑人的香味除了勾引人,还能让人沦陷在梦境中,不得往生。 活脱脱用动听歌喉唱着歌的塞壬。 把傅应喻的床铺糟践成这幅样子,也算是他扳回一局。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晌午,真的是夜袭耗了太多的体力,他睡成这幅醉生梦死的样子。傅应喻肯定是早已投入一天的工作,留他在这里乐得清闲。 不知道为什么,月见的心情始终沉甸甸的,解脱不得。他想起一个渗人的念头,说不定是死去的傅父傅母阴魂留在这个房间不愿离去,才让他有了鬼压床似的感觉。 傅父傅母的死月见至今都觉得十分蹊跷,记忆中他们的身体十分康健,年纪也不大,离正常驾鹤西去的年纪差了好几十年的光景。怎么就一个度假途中突遭横祸,一个心脏病发,人宛如轻烟般消逝。 当时傅家老爷子病体垂危,一身老骨头撑不了多久,吊着最后一口气把偌大的家业临危受命给年纪轻轻的傅应喻。连遭双亲逝去的傅应喻那时候仍是淡淡的,无悲无喜,一切外物都进不了他的心,摧不垮他,也捂不热他。瘦削的肩膀上增了这么大的担子,也面不改色,应了声好,让老爷子去得安心。 对此,身为半个外人的月见没有丝毫感觉,也漠不关心。他只在意这间宅子能不能做收容他的窝,能就留下暂且偷生。他的母亲那个疯女人逝去的时候,他的心里也是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庆幸。 月见摩挲着自己身上被时间这个橡皮擦减淡的疤痕,觉得那些地方下一秒就要开裂。 腹中饿得咕咕叫,月见下去觅食,在楼梯口就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香味。他安慰自己这也是回到傅宅的好处之一,不用自己思考明日的晚餐是水煮蛋还是方便面。 虽然大多数的情况是傅应喻差人给他一日三餐送好,由知名酒楼的掌勺烹饪的精致菜肴,平常人非重金预约不能尝一口。可月见认为这种方式过于拘束,还给傅应喻抗议了不少,尽管在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念傅应喻的爱心送餐。 楼底下传来的味道有一些甜腻,月见暗暗纳闷,傅应喻应当知道他现在不爱吃甜食的。以往脂肪的阴影是遏制月见食欲的最好利器,过了某个年纪,味蕾突然就对甜味产生了不耐性,丝丝缕缕的粘稠甜味都令人觉得发齁。 平日里他舌尖的味道都被生活浸染得泛苦。 “哟,小月,起得真晚,是昨天累坏了吗。我从国外回来不久,听说你又住回家里了,就拎了你以前喜欢的糕点,急忙赶过来看看你。”对方无奈地看了看手表,“我从早晨就在这等你了,等了四五个小时,喝了四五盅茶,怕你休息不好,没敢打扰你。” 又从头到脚审视了他一番,不知好歹的手摸上了月见的头,插进硬碎的发丝里揉了揉,“我记忆里你还是个跟在我身后的小不点,现在都这么大了,就是身高没长起来。没关系,小月现在才十八,未来还有机会。” 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容,依旧是暗自邀功的体贴,依旧是不懂分寸的爽朗。 月见以为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此生怕是无缘再见,谁知再见他居然觉得陌生,仿佛他念念不忘的对方早就已经升华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 心潮掀起隐隐的波澜,又平复。他未尽的梦在现实有了延续。 李识柯。月见用气音默念出这三个字后,顿觉心脏有股揪痛在提醒他不能忘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