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文学 - 耽美小说 - 侍卫在线阅读 - 番外(七) 心疾

番外(七) 心疾

    是夜,赵言嵇以李钦近日疾重恐无法安睡为由要给李钦施针助眠。李笃欣然应允。

    李笃扶着李钦平卧于塌掖好被角。李钦眉头微蹙着,最后瞥了瞥李笃静静合上眼。不过片刻,赵言嵇收针,李钦已睡熟了。李笃立于塌旁,看着李钦眉眼舒展安睡的模样,摸了摸李钦散于塌上绒绒的发顶。

    赵言嵇无声示意两人出去,李笃便想上前帮赵言嵇推轮椅,赵言嵇拦下自己推着带李笃悄声往院中。

    自赵言嵇伤腿后,安兰谷各处的门槛都拆了改作一个坡度平缓的小斜坡,赵言嵇很顺利就推着出来。

    李笃关好房门才有些焦急问赵言嵇道:“谷主单唤我出来,可是舍妹的病有不妥?”

    赵言嵇摇头,也不卖关子:“李帮主,令妹不是心疾反复致病体憔悴,是郁结于心方伤身至此。”

    李笃一惊面上复又茫然,凝目思索片刻,方迟疑道:“可是,同我的亲事有关?”

    赵言嵇点头。

    李笃同meimei双生相伴朝夕相处关系亲密非常,有何忧苦能是赵言嵇先知她这阿姊却不知的?想来赵言嵇如此笃定,该是下午诊脉后确定的,而诊脉间唯一有些突兀的便是赵言嵇问她的亲事。故李笃有此猜测,但便是此时知晓答案她却也无法联系上meimei的病。

    李笃皱眉回忆着:“钦钦是曾说过一次不愿我同陆延成婚,但我同她论过利弊后她便不曾再提。”李笃说着望向赵言嵇盼她解惑。

    “我本只是猜测,但是立澜帮过往一年至半年不曾听到有何危机或是大的发展变动,唯一能算不同的只有李帮主你的亲事,我下午随口一试,令妹表现确实有异。”

    李笃又反复深思几回,仍无甚头绪,“罢,过几日我上漕帮道歉退亲便是,怕只怕钦钦下次有心事仍不同我说自顾糟践自己。”

    李笃越想越是苦恼,她同meimei相依为命,听闻meimei瞒着自己自苦伤身真是又急又气。

    赵言嵇看着李笃,正想开口,房门突然打开,白着脸的李钦站在门口看着李笃:“阿姊你要同漕帮少主退婚?”

    李笃见她穿着薄薄的单衣就这样出来,上前就要牵她进去,李钦却不肯动,拉着jiejie的手要她回答。李笃无奈:“好了钦钦,阿姊不同他成婚了,你莫气了,夜里冷先进去。”

    “那帮里的生意呢?这月谈好的生意,还有之前说要一起开的漕运线?”李钦脸白得更厉害了。李笃觉出不对,但又不知问题在哪里,只直言道:“生意便再让利一成,漕运线怕是不成了,但这不妨碍的,”李笃见她愈说李钦俞是面色难看,说至一半便安慰起来,“不算大事的,钦钦,他家疑心重这运线不开便不开了。”

    “没有姻亲关系便不牢靠,”李钦碎碎念着,却仿佛想过许多次,极流利道:“他是漕帮少主,你是立澜帮帮主,本来你两成亲,你就平白矮了漕帮一辈,不如让我来,还是门当户对,还是姻亲关系,长姐如母,辈分都不差!”

    “不行!”李笃听到这脸色终于变了,立时呵止,想了想咬牙切齿道:“是不是那臭小子哄骗你了?”李笃抓着meimei的手,上下看得眼都不敢眨,疑心大起,像是自己的宝贝meimei已被拐走了。

    “不,不是,我都不曾同他见过几面,如何哄骗我?”李钦看着阿姊的注意完全转移了,着急着拉回原话题,“阿姊,阿姊,”李钦唤着想让李钦回神,边期待道“我嫁不是很好吗?”

    “不行!”李笃斩钉截铁,“陆延那小子逛花街柳巷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钦钦你别犯傻,别信他的话。”

    李钦急死了,“阿姊我没同他说过话!”说着想到自己又跑偏了,又道:“反正人到了年纪总要成亲,家世又当对,风流只是小节,两家联姻帮派发展才是大事。那日阿姊你不是这般同我说的吗?!”

    “不行!!什么我同你说的,这不一样!”李笃一边否决一边已经在心里想着陆延的一百种打法了。

    “为什么我不行!?”李钦难过得很,又纠缠了两句只是联姻,李笃却绝不松口,见事无转圜,李钦垂下眼转身进屋了。

    “李帮主,”两人吵得激烈,赵言嵇这才有档口插话。

    李笃这才想起了赵言嵇,歉意道:“抱歉,让谷主见笑了。”

    “无妨。李帮主,虽是你姊妹两私事,但为医者,我还是有些话想同你说。”赵言嵇等李笃应允,便道:“令妹因双生自幼是有些体弱,但是经年调养她现而今的身子并非病弱不堪,端茶倒水等些许杂事,是可以让她自己做的。”

    李笃莫名赵言嵇突然提及不相干的事,但还是当医嘱认真点头记下。

    “小小杂事无甚大用,但于心上,便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人。”赵言嵇抚着膝头的薄毯,看向李笃。

    李笃一怔,缓缓点头。

    ******

    翌日,赵言嵇又来给李钦施针,姊妹两似乎仍未和好,李钦将脸瞥向一边不再巴巴地看着jiejie。

    赵言嵇施了两针,突然对李笃:“今日燥热些,劳烦李帮主着人打些温水来给李二小姐再净净身才好施针。”

    李笃看了看不看自己的meimei,又看了看赵言嵇,明白是想把自己支开,便应下离去了。

    赵言嵇停了手,两人一时无话。李钦对李笃是赌气,却不愿无礼冷落主人家,便扭过头来对赵言嵇闲话了好些感谢。

    两人闲说着,赵言嵇指着衣架上撑着的一件颜色鲜妍的广袖齐胸襦裙道:“这襦裙煞是好看,不知是哪家制衣坊做的?我也给小徒买上几件。”

    李钦扭头看向熟悉的襦裙一时失语,回神说道:“是广宁坊。只有她家有这样颜色鲜艳不易褪色的裙装。”

    赵言嵇一笑仿若客套:“款式也新颖,你们姊妹两穿定然好看。”

    “是啊,阿姊穿桃红向来好看。”李钦看得入神,话不觉喃喃出口。

    赵言嵇心神骤转,状若无意道:“竟是李帮主的衣裳?倒是不曾见过她这般打扮。”

    李钦微抿唇:“是我记岔了,她不这样打扮。”话音渐低整个人又突的沉寂下去。

    李钦来安兰谷几日惯着碎花素衣,李笃则日日黑衣,这衣裳撑于衣架,显然不是将要穿便是已经穿过,但衣裳样式都不合两人着衣的风格,赵言嵇本是随意问道,见李钦这般表现,转而像是调侃:“你二人这般相像,你穿也是一样的。”

    李钦柳眉微皱立时启唇似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未出口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赵言嵇推着轮椅近前了些,嗓音轻柔带着说和的意味:“李二小姐,我知你是想为李帮主分忧,但婚姻之事如人饮水,李帮主既愿意,你作为meimei何必添乱呢?”

    赵言嵇似劝实斥的一句话便把李钦刚刚压下的心里话又勾了起来,何人可比自己同阿姊亲近竟这般代阿姊说话?便无法沉默直道:“我自知道阿姊不愿意。”

    她似乎也知晓在昨日见过二人争吵的外人眼里这话有多么没底气,抓着被褥,深深吸了两口气。

    赵言嵇一直谨慎地注意着,见此便取了药瓶给她。李钦早在潜移默化中习惯自己急不得赶不得的破败身体,接过服下了。

    药瓶抓握在手,李钦手指摩挲着熟悉的瓶身想起李笃——阿姊为她也随身长备这丹丸——面上便轻轻笑起来:“谷主是知晓的,我自出身便体弱,阿姊却比寻常小孩更健康调皮。阿娘总说是怀我二人时被她多吸收了我的精神气,让她照顾我让着我。她似乎也觉得很有道理,小时候便常对我说:‘钦钦的体力在我这里,以后想要去哪里,我都背你去!’我那时还曾生气,想着要是‘体力’在我自己,我便可以如一般小孩那般自己去跑去跳,哪里还需要她背。

    “后来大了些,我看着阿娘要求她,要她坚韧要她以帮主的身份克制要求自己,而我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才晓得阿姊不只‘拿走’好的,也‘拿走’坏的。

    “世人都说我两形似神不同,我却不觉得,从小到大,阿姊喜欢的不喜欢的,她说不说有没有表情,我心里都能知道,就像我自己的想法,毫无遮掩。”说到这里,李钦似乎为心中这有悖常理之外的感应笃定,眸光坚定攥着药瓶拢在心口。

    “所以她小时练功练到夹菜都哆嗦还和阿娘说有意思,成为帮主后为了威严不再穿柔弱的飘纱裙却说是不喜欢了,长大了跟风流的漕帮少主定亲。她不愿意,我知道。”

    “这不过是一种常理偶然罢了,”赵言嵇道:“同吃同睡又是相同父母一同长大的双生子,有些一样的想法再自然不过了。更何况,这些心有灵犀,说来何尝不能是一个人改变了另一个人的想法呢?总是形影不离,便是一开始有不同的想法,极短的时间被影响着改变了也无人可知。

    “更甚至,你说你知晓李帮主心中所想,心念一动便可知道,有没可能这本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呢?不是她不愿意成婚,而是你不愿她成婚,既是心念一动便知,如何分得清这想法到底是谁的?”

    李钦听得难得脾气上来,焦急反驳:“我就是知道!”阿姊的想法跟我的想法感受是不一样的。

    李钦能感觉但说不出,这边赵言嵇又是几句抢白反驳,李钦越发着急,直到赵言嵇说——“你又不曾问过李帮主,如何那般肯定?”

    李钦一时心如明镜,就要去找阿姊确认,起身还未出门,便遇着了带热水桶归来的李笃。

    “阿姊!”李钦惶惶然,急着确认般乳燕投林投入李笃怀中,“阿姊,你不喜欢陆延不想同他成亲是不是?”

    李笃被她着急忙慌扑来的样子吓了一跳,放下水桶接稳了轻轻拍着她背,怕她太急了犯病,口中如以往千百次般自然顺道:“钦钦不急、不急,不喜欢,不成亲。”

    李钦却想着赵言嵇的话,她是顺着你想,那不是她本身的想法。她被阿姊顺从的糊弄的口吻弄得渐渐动摇,眼眶隐隐有些红了,眼神直勾勾的,“阿姊,你认真想,从心里想,别随便说。”

    李笃不明所以,从来没有过这样越哄越伤心的时候,钦钦从小就爱黏她,只要哄一哄就不哭了,现下却仿佛受了什么骗,不愿被哄了。她也努力让自己静下来,想着刚刚的两个问题。她不喜欢陆延是必然,至于成亲也确实是顺势而为,并无多少自己的倾向。但若可以不做自然是不愿的。她便再次肯定了回答。

    李钦得了二次的肯定,松了气渐渐安定下来,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样子同三岁小儿也没甚区别,环着李笃的腰,把脸埋在李笃肩上蹭了两下把泪蹭了,无脸看赵言嵇。

    赵言嵇却又道:“你既说你二人相像,心意互通,那你为何没想过用这份相似帮帮李帮主呢?你体弱不曾习武,但立澜帮的事务管理繁杂,如出货进货这等事并不都是需要武力,你自说相似,何不若挣脱这自小束缚的行走坐卧的习惯,或者模仿,模仿你最熟知的阿姐,代她在人前,让她做她自想去做的事?”

    李钦仿佛当头棒喝,她见阿姊辛苦,自小也曾背着娘亲偷偷地在卧房里帮阿姊处理些事物,但只是些许小事她没想过出现在人前,小时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可以这不适合,她渐渐便也认为自己不行,但其实只要想着这件事是阿姊的话会如何做,这不是心思一动就知道答案的吗?

    李钦抬头,容色突地变得坚定,那种弱质的气息一下消散许多,她看着身前的阿姊,眼里流露出渴望。

    李笃看着meimei变化的神色,想着前夜赵谷主的话——“过犹不及,李二小姐本只是心悸体弱,你们呵护过头这不允那不许,她自己也便觉得自己身体不好,这如何能好呢?再者她又同你亲近,亲见你这般劳苦而自己帮不上忙,难免揪心,你若愿让她帮你,她这心疾当下便能好去大半,她只是疼惜你。”——犹豫着点了点头。

    李钦得了准信,雀跃着同阿姊咬起耳朵,声音实在不受控制,零星飘出些——“衣裳”“好不好”。

    赵言嵇看着更比往日亲近的两姊妹,不由想到所谓的心有灵犀,究竟是两人有着一般的心思,还是一方在言行举止间影响另一方,干扰着让另一方也那般想?赵言嵇兴致盎然,李笃与李钦姊妹此事无从证明,倒是可以过几日找些双生子试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