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白日梦醒
土包子在浴室里待了五分钟整。 算着时间该洗完了,安加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秦宜背对他站成了个十字,正围着浴室走一步停一步,抬着头闭着眼像在等待洗礼,没等到洗礼,再走下一步。 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做什么澡前仪式。 安加抱臂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在洗澡?” “……啊?”秦宜一抖,畏畏缩缩地回头看安加:“是……是吧?” 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新鲜的鼻血已经结成了黑红色的壳,一点也没有要干净的迹象。 安加手指一跳,两步跨到秦宜旁边:“脱。” “脱?”秦宜愣了:“脱什么?” “衣服。”见他傻站在那没动作,安加催促道:“离宴会开始还有四十八分钟。” 脱……衣服? 秦宜犹疑地顿住,发出土包子的真诚疑问:“教堂的人洗澡也要脱衣服吗?” 安加咽下了喉咙里的“那不然呢?”直接往他腰上抓过去——把云如之上身的黑色短袖顺着腰往上一提,动作直接地把短袖生拉硬拽下来。 秦宜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低头一看——白花花一片和粉色的两点与嫩生生的肚脐眼。 “……对不起!!!!!”他紧紧闭上双眼,麻利鞠躬道歉——咚! “……” “嘶!” 下巴被撞得生疼,安加从左颊舔过下槽牙,动了动脸部肌rou,没说话。 秦宜吃痛地捂住额头,闭紧眼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闭上眼,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暗红的黑色,秦宜浑身紧绷,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才听到头上传来了声不咸不淡的:“没事。” 只觉那股独特气味和压迫感近在身侧,为自己的愚钝尴尬到不知道该说什么,秦宜绷住脸:“对……不起。” 安加声音里没什么波动:“鞋子脱了。” 秦宜不敢睁眼,摸索着赶紧踩掉鞋子:“脱,脱了!” ……看了不该看的,要命。 他忐忑地绷直身体。 干燥冰冷的手指落在他腰部,迅速扒下了裤子。 安加踩住裤子:“往后走。” 秦宜赶紧照做:“走了。” 看着赤诚相待的云如之的身体,安加的眼神和看板梯没什么差别。 他把鞋子和裤子踢到一边,看着闭眼的秦宜,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提高了声音:“有图灵,洗澡不需要你动手……也不需要围着浴室转圈。” 浴室里温度不高,安加比手指温度更冷的呼吸从秦宜发梢喷到了耳尖。 好近。 呼吸和压迫感都太强,秦宜忍不住颤了一下。 浴室门口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关门时机械的咬合声,温度适宜的水流很快浇到头上,浴室里的机械体也开始尽职尽责给人搓澡。 手臂上的血被水冲掉,顺着手流到地板上形成了淡粉色的旋涡。 秦宜捂着额头,整个人呆呆的。 浴室蒸腾的湿气将他完全地包裹其中,耳朵里只有水声淅淅沥沥。 一个熟悉的味道顺着水汽钻进鼻子——一股闻起来很不赖的杏仁奶甜味。 秦宜只闻过一次,刚闻的,记忆很深。 原来是安加沐浴露的味道,真好闻。 这股甜味混着水蒸气化为实质跑到了舌尖,秦宜感叹:“好闻。” 像想把这股味道刻进嗅觉,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又深深嗅了几口。 洗完澡,秦宜闭着眼在图灵的帮助下穿好战服出来,安加已经坐在桌前用餐。 方形餐桌不大不小就在浴室旁边,地上还是只升起了一张凳子,显然没有邀请他一起用餐的意思,安加面前摆着餐盘,手里正在翻看一本书。 安加似乎也洗了个澡,换了身更休闲的装束,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裤子棉拖鞋,浑身干干净净。 秦宜一眼就看到比他脸还大的白色碟子里装着一大块褐色rou排,rou排旁还放了些他叫不出名字,花花绿绿的蔬菜,另有一杯牛奶。 那块rou的rou香和奇异的奶香飘飘绕绕地飘进了鼻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恨不能把这股味道关到鼻腔里多待一会儿。 虽然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也不是没见过,但没正经尝过。 好饿。 秦宜吞了下口水。 秦宜站在桌子边,安加正拿着刀叉切了一块rou放进了嘴里缓慢咀嚼。只要动动余光就能瞟到秦宜,但他连头都没抬,仿佛解决眼前的大餐和看手里的书才是头等大事。 秦宜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餐食,将视线撕下来,他低下头默默地走到沙发旁边,把自己塞进沙发背后,规规矩矩地蹲了下来。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餐具偶尔发出的碰撞声和安加翻页的声音。 被沙发遮得严严实实,秦宜抱膝蹲着,盯着脚下瓷白的地板,发起了呆。 为什么梦里还这么饿,是不是现实的他睡太久了。 这个梦到底怎么样才能醒? 身后的落地窗外已见不到落日,月升取而代之,清冷的青灰色顶掉温暖的夕阳色。 安加放下刀叉,合上手边的书,瞥向看起来空无一物沙发,等了好一会儿:“21053671号,过来。” 沙发后静得几近捕捉不到呼吸声。 安加又等了一会儿:“21053671号。” 又是一会儿,沙发后传来弱弱的问询声:“您……您在叫我吗?” 安加:“是的,你。” 从沙发上冒出半颗毛绒绒的脑袋,秦宜扒着沙发背看安加,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记不住这串编号……可以麻烦您可以叫我名字吗,我叫秦宜。” 安加看着他,斟酌一秒:“ 0号。” 秦宜疑惑回看:“什么0号?” 安加回头,重新拿起刀叉:“你的代称,0号。” 数字又长又难记,想问不敢问为什么安加总是用数字代称人,秦宜表情严肃地应下这个还算简短的代号:“好的,0号,我的代称,我记住了!” 安加拿叉尾敲敲桌子:“0号,过来坐。” 他话毕桌对面升起了张凳子。 秦宜忙不迭小跑过来。 安加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不出意外,同手同脚。 秦宜憋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加坐下。 安加又重新翻开书,秦宜下意识瞟了一眼。 算不上书,只是数张纸钉在一起,看着更像文件,白色封面将将被翻过,他眼疾地看见白底黑字写着的几个大字。 。 秦宜眨了眨眼,移开视线。 见他安然坐下,安加收回视线,三口rou三口蔬菜一口牛奶,规律地继续用起餐:“嗯。” 两人就这样安静坐了一小会儿,被鼻尖萦绕的香味勾得食指大动,胃里也泛起酸水,秦宜实在忍不住瞅了一眼——入眼是大到惊人的盘子里装着满满一盘子气味勾人的rou排。 那块奇香诱人的rou块外表褐黑,上面不知道浇了一层什么东西看起来香滑可人。 餐刀切开那块rou时里面会露出嫩红色的内芯,看起来相当多汁,每次切开rou的那一瞬间就像变魔法一样诱惑着秦宜。 是角牛rou做的吧? ……吃到嘴里会是什么味道? 咕咚一声咽下几口口水,秦宜从那块rou排移开视线,看向安加:“安加……我可以说话吗?” 安加看他一眼:“谈话内容具体指代什么?” 也许是他眼里奇怪太明显,秦宜挠着脑壳补充:“就普通的……家常。” 安加捻着手里的纸,随意点点头:“可以。” 耶。 秦宜心里欢呼一声,看着安加,用矜持地神秘兮兮语气说道:“安加,你知道吗……” “代餐粉吃多了居然会觉得很难吃诶。” 安加翻了一页:“……嗯。” 教堂和下城区的代餐粉味道不一样,他吃过下城区的,刻意做难吃的代餐粉确实味道相当难以接受。 “臭臭虫的粪便你肯定没吃过吧,”见得到回应,秦宜有点来劲:“秦乐带我去安全区拾荒捡到过,听着恶心,其实没什么味道的!” 安加准备递进嘴里的rou顿了顿:“……嗯。” “你喜欢吃甜食吗?”秦宜笑眯眯地分享:“蜜蚜虫你知道吧,会产蜜汁的,但那个甜味齁得发涩,秦乐给我吃了一碗,我有三天!不!七天都感觉喉咙被黏住了,不过真的很顶饱。” 安加思考了一下。 甜食他吃过,但是蜜蚜虫的蜜汁,只是生产甜食的原材料,不能叫甜食。 他想着想着把rou递进了嘴里:“少吃。” “好,”秦宜用力点头:“对了你们传教营应该不让喝酒吧?喝酒很伤身体的,以前我朋友和我哥请我去朋友酒吧喝过,酒的颜色很好看的,酒里面还能画画很神奇诶,哦对——” “他们在酒里画了副你的画像,那酒名字叫战神,我喝了,不好喝……”似乎回忆起那股味道,他吐了吐舌头:“味道又苦又涩,那天晚上喝完从我舌头烧到胃里,难受了我一晚上。” 安加“嗯”了声:“少喝。” “好像说的都是难吃的,要说到好吃的……”秦宜拧眉思索:“杜路带我和合哥去他家里吃过饭,是甜饼,很大一张,烤得很焦,还撒了糖涂了蜜,一口下去脆脆的很香很香,嘴里清甜清甜的!” 安加又送了一块rou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尝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听起来不错。” “还有还有,我哥送给过我种叫彩虹草的植物,味道很!”秦宜竭力分享:“一口下去,口感有点干燥,但很鲜很甜,吃完还能看到最想看到人,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说到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慢慢红了脸。 “看到了……喜欢的人。” 安加手里的刀叉停住了。 彩虹草,如果他没记错,且秦宜口里的彩虹草跟他知道的是同一个彩虹草,他吃过处理后的彩虹草,味道确实很鲜甜。 但是,未经处理的彩虹草是有毒的,食用后会产生幻觉,重则要命。 安加放下刀叉倚在靠背椅上,拿起那本文件,加快了翻阅的速度:“你还吃过什么?” “你想听吗?” 虽然很俗套,但是秦宜听到这句话,只有高兴地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这句话能形容心情。 “有的!!我吃过很多东西!!很多东西我见过但没吃过!所以去狩猎看到会顺手拿下来尝尝味道,有些还据说是水果,下城区随便哪种水果拿出去卖都得上百点才能买到半斤,贵就算了有些地方还不能吃!” “你应该也知道,末世里能叫水果的都贼凶,尤其繁殖和播种季,那不是一般恐怖,不过我还是基本都摘到了,家里人偶尔会给留可能季节不对大部分都很难吃——有次吃了个叶果,绿色的一口下去!”秦宜说到一半顿住了,见安加盘子里的菜剩了大半,他面上有着隐隐地不安:“……呃,我是不是有点话太多了。” 安加手指停在文件页末一行——【请安大上士必须,一定,无比重视分离目标的沟通需求。】 他抬眸看向秦宜:“不多,继续。” “我家人他们,他们对我还蛮好的,经常给我带吃的,有的蛮好吃的有的没味道,有些就是草味和花味……这,这么一算好像也没多少……不好意思……啊对了!” 突然想起要事,秦宜一拍脑袋。 “芬姐已经死了,白小姐如果还要找她——” “她知道。”安加打断他,将读完的文件放在桌上:“12487.W知道22174891已经死了,她想知道死因,所以在找的是尸体和信仰器,信仰器里会有意识残留,也许可以找到给凶手定罪的直接证据。” “哦……定罪证据吗?”秦宜看着桌上还剩下小半盘的rou排:“安加你快吃吧,菜要冷了。” 这人话题跳得比思维快,安加反应了一下才低头看向盘子里冷了大半的rou排:“不吃了。” 秦宜走到他旁边:“要留到之后吃吗,还是倒掉?” 安加不假思索:“倒掉。” 多浪费。 这话不敢说,秦宜把餐具收拾起来:“您不介意的话……我来洗碗?厨房在哪里?” 安加看向厨房门:“……不,”拒绝在嘴里转了一圈,才指向浴室隔壁的白墙:“不介意。” 秦宜端着盘子忙不迭小跑进去。 厨房门没关,安加面朝厨房坐回餐桌,重新拿起文件有一搭没一搭看起来。 ——啪嗒。 盘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 看见一贫如洗的白色桌面,秦宜找不到哪儿能洗碗的安静。 ——咕咚咕咚咕咚。 咀嚼……咀嚼声? 他在吃什么? 心里冒出个猜测,安加蓦然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