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道友可曾见过我师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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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头想了片刻,方道:“仙子的意思,是我故意施术隐藏了一些……稀奇古怪之事,不让仙子瞧见?原来仙子神通广大,能将人心中所思所惧化为虚景,展现人前。方才我与……历经那般惊心动魄,看来都是仙子的手笔了。” 异梦天女得意道:“不错,正是姑奶奶的独……”忽然顿了一顿,才道:“独门秘术!人心各异,在幻境中虚虚实实挣扎一番,岂不是大大的有趣?你那师弟也是白板一张,呸!简直味同嚼蜡。只有那巨口怪物,还有点儿意思。那丑货倒有几分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那只眼睛深深向下瞥去,显然在努力思考。忽然骨碌一声,眼珠归回原位,怒视着我:“好小子,差点被你岔开话题!快将你秘法解开,若等姑奶奶亲自动手,管叫你生不如死。” 我无奈一笑,道:“不知仙子为何如此肯定?” 异梦天女嗤了一声,显然对我的反问十分不屑:“不知梦里的孕梦果,是姑奶奶我精心培育的圣物。我辛辛苦苦把人引进来,不抛个引子,又哪有人老老实实,把异梦双手捧来给我?从前我法力低微之时,尚不能驱逐日曜,不论如何布置,总有许多漏网之鱼。自从神功大成,便再无人能逃过被我吃……被我窥见之命运。不管他修炼到第几层,也不能十年、一百年不吃东西。我又不能真把他们饿死,才养了这些果子,一颗便可抵一年饱腹之用。” 说到这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显然对自己创世才能十分满意:“吃了我的果子,就只能乖乖将异梦献上啦!这果子培育不易,吃几口便能造梦。有些饿鬼连核也吃了,啐!十分该死。姑奶奶故意把味道弄得如此血腥,便是为了省几枚籽留种。有些人倒好,满满采了一篮子,连皮带rou,吃得干干净净!” 我略带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太饿了。” 异梦天女立刻盯住我的脸,眼里闪动着兴致勃勃的神采:“是呀是呀,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在这里一千……不,九百……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谁像你一样,饿死鬼投胎一般,尽往嘴里填。” 她的眼睛很难说漂亮,但说到最后,竟然发出光来:“快说,你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我一时竟有些愧疚,竟希望自己真有些独得之秘,不致令她希望落空。 但我还是只能说:“……我什么术法也没学过。大概因为我是凡人,才饿得这般厉害罢。” ? 石壁上的如果是张人脸,倒不难猜出是何种表情。这单独的一只眼,再震惊不信,也只是霍然睁大而已:“……什么?不可能!我门口有南柯梦守,凡人根本进不来!” 我忆及那巨大树洞,歉疚道:“仙子说的是那群蚂蚁么?说来惭愧,我先前被人施了术法,变成一只蛤蟆。经过之时,不觉卷了一只吃了,醒来便在仙子秘境中了。” 见她犹自不敢相信,只得道:“……一切尽在仙子掌握之中,仙子回头一看便知。” 只听“嗖”地一声,那眼睛已从石壁上消失,好几根睫毛都脱落下来,显然已经心急如焚,顾不得了。 我见她风风火火,如同秋收堂那些讨糖吃的小童一般,有糖驱使时,两只小脚板奔得飞快,叫也叫不回了。再一想,又有些好笑:这位天女对人脑海中的念头了如指掌,要是知道我拿她和一群拖着鼻涕、赤脚邋遢的凡人小孩相比,又不知要如何动怒了。 少顷,那眼睛咕嘟一声回到石壁上,眼神极为凶煞,如同要吃人一般:“……你真的没有术法?” 我认命道:“真的没有。” 异梦天女顿时勃然大怒,眼裂几乎都被她睁开:“你脑子里装的是猪屎吗,啊?被人变成癞蛤蟆你不奇怪,你那宝贝师弟屁股沾了点儿水,你倒是记了个准!也是,你这么一个丑八怪模样,连癞蛤蟆也是抬举了你!你等着,姑奶奶现在就把你变成一口浓痰,叫你从一百八十个烟鬼老头的喉咙里咳出来,才算消了今天这口气!” 我记得叶疏沾水的不是屁股,但也并未纠正她,只道:“是。” 异梦天女一怔,竟然还结巴了一下:“我要把你变成浓痰,你、你不害怕?” 我不禁失笑。这一世我生得丑陋平凡,孤独终老,无人相爱。老天让我降临到这世上,可曾问过我一句害怕不害怕? 遂客客气气道:“仙子说要变浓痰,那就变浓痰罢。” 异梦天女眼色一变,眼瞳又立刻竖了起来:“你以为你顺着姑奶奶说,姑奶奶就会饶了你?呸,你想得美!我偏不顺你的意。我要你在这长生天里关上一千年,一万年,变成一个风干的老僵尸,再放到你那师弟面前,看他还认不认得你!” 我颔首道:“那可多谢你了。能再见他一面,总是好的。” 异梦天女眼瞳越吊越高,眼底却有些闪闪烁烁,旋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有那么好的事儿?你这老不死的丑鬼,糟蹋了我珍贵的果子,死一万次也不过分!等姑奶奶吃饱了肚子,再好好想想怎么炮制你。” ? 她扔下这句话,异常凶狠地剜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去了。再来时,不是出言恫吓,要将我变成癣鳞脓疱、牛头狗面的怪物;便是威胁连坐,要我父母在地下夜夜魂灵不安,我亲友兄妹个个死于非命。我听到后来,反而道:“仙子如能寻到我母亲,能否替我问一声她的姓名?日后在心中祭奠之时,也好有个记认依靠。” 异梦天女正自絮絮唾骂,闻言几乎跳起来啐了一口,连道:“晦气,晦气!原来也是个没娘养的东西。我看你长得这副尊容,还问什么狗屁姓名,只怕你娘就是被你丑死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愿再见到你!” 我与她交谈不下七八次,只觉她小孩心性极重,尤好虚张声势。但今日这句话中的恶毒之意,那是前所未有过的。一时起了试探之心,故意问道:“随口一提而已,又何苦大发脾气,莫非……仙子其实找不到我娘?”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眼睛啪地一声睁到极限,血丝几乎炸到我脸上:“放你妈的狗臭屁!老娘天圣神通,无所不能!我纵横八荒六合之时,别说你那狗屁倒灶的娘,就连那死牛鼻子吕洞宾,还连个屁都不是呢!” 我“哦”了一声,道:“仙子当年必定十分风光得意,只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仙子又能造境,又能掌梦,这般通天彻地的能耐,真不知您的克星又是如何厉害了。” 异梦天女早已在暴怒边缘,听到这里,反而冷笑出声:“我的克星?是啊,从前我倒有一对克星,不是别人,正是我两个亲爱的好哥哥!那个司掌噩梦的,心肠歹毒,贫嘴贱舌,从小到大,从没给我一个好脸色,见天便是说我长得……!美梦哥哥虽比他好些,但却对他一往情深,也不见劝他积点口德,呸!简直屎糊了双眼。哼,他们看不起我,那又如何?我拆了自己的魂壳,施下万古禁绝之术,把他们连身体带神识,融了个精光!一个压在东海,一个镇在西洲,我要他们东西永隔,生生世世不能相见!” 我听她话语中恨意滔天,想来那位噩梦神君说话必定难听之极。遂问:“不知他说你什么?” 那只眼倏然瞪紧,厉声道:“你问这个作甚?” 我见她反应剧烈,更证实了几分心中所想,当下道:“也没什么。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假如颠倒黑白,把好的说成坏的,自然十分可恨。要是只是不会花言巧语,恰好说了几句实话,只是不太悦耳动听,那就不能说人家的不是了。比方说,你长得样子一般,别人非说你丑,倒不妨大耳巴子抽他。但你若是本来就奇丑无比,那……” 那眼中的瞳仁早就上下晃动不已,听到最后一句,几乎从石壁里凸了出来:“放屁!放屁!姑奶奶美若天仙,连……” 一句吹嘘尚未出口,那石壁忽然一阵动摇,石块扑簌簌落了一地。那眼睛茫然转了几圈,后面突然显出一个人形来,“嗳哟”一声,向前便倒。 我忙支撑着起身,扶着墙壁缓行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那是个身形极其矮小的女童,头大身小,四肢却又短又粗,比例极不协调。一头黄发稀稀疏疏,好多处露出头皮,却扎着两个鲜红的蝴蝶结。待她抬起脸来,只见上半张脸皱纹布结,好似一位乡村老媪。下半张脸却还是孩童模样,长着一张豁口裂嘴,牙齿也是参差不齐。 我见她膝盖磕青了老大一块,问道:“可痛得厉害么?” 那女童却似见了鬼一样望着我,嘴皮上下抖索,许久才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笑我?” 我诧异道:“我为什么要笑你?” 那女童独眼瞪了我半天,才反手将那石壁上的眼珠扯下来,往另一只眼窝里一塞,尖声道:“你少他妈假惺惺了,要笑就笑吧。” 我哂了一声,道:“我笑你什么?笑你长得丑?说到丑,我倒也不输给你。再说了,长相是爹妈给的,要是自己有选,谁不愿意天生漂亮?” 异梦天女一双眼睛对准了我,眼珠却一个往斜上方,一个在眼眶里乱转。闻言似想起了什么,冷冷哼了一声:“那美梦倒长了一副好皮囊,一双眼睛光闪闪的,又有什么屁用?有眼无珠,活该陪人受苦!” 我听她话中之意,这位美梦神君也没作什么恶,竟然神形俱灭,镇于东海。于是少不得多嘴道:“依我看,仙子……” 她听到我这个称谓,全身忽然一颤,头也低了下去。 我继道:“……不妨将这法阵收了,让他二人团聚的好。好好一对有情人,只因些许口舌造业,便不得善终,实在可怜。” 异梦天女立刻两眼竖起,叫道:“什么可怜?谁可怜了?他平日说我,我都忍了!可他说我一出生就害死了mama,我如何能够忍得?……我虽是个天生畸形儿,却和他们一样,都是mama的小孩子!他凭什么……又不是我想……” 我见她两只怪眼中泪水淌出,便不自觉伸出手替她擦拭。 异梦天女显然不习惯有人碰触,刚替她刮去一边眼泪,猛然便将我手腕打开。 ? 突然之间,她动作停了下来,回身一把扣紧我的手,眼中泪水未干,已全是讶异之色:“……谁在你身上下了禁制?” ? 我听她说得郑重,还道是灵台碎裂之故,遂道:“我从前是个道体,还有些微弱灵息。后来毁了,这才成了凡人。” 异梦天女五指在我手上越扣越紧,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你外面这具躯壳原本就是凡体,哪来的灵台、灵息?” 我乍闻奇事,不由一阵茫然:“敢问仙子,‘外面这具躯壳’……却是何意?” 异梦天女却不再应我,只顾摸索身上口袋,不知取了甚么法宝出来,往我掌心狠狠扎下。 我只觉灵魂根处煞然一痛,剥皮抽髓也不过如此。只见掌心处浮起一个发光透明的圆球,无数血珠、血点,从我伤口处逆流往上,在那圆球中消解、融合,漂浮不定。 异梦天女两眼发直,死死盯着那圆球,喃喃道:“果然是尸茧大法……原主与俑尸之间以血为引,命数相连。若不是误打误撞进了我这长生天,现在你已经老死化尘,再也无人窥知这奥秘了。是谁想让你默默无闻,跟这具俑尸一起死掉?” 我越听越一头雾水,奇道:“甚么一起死掉?……我已经死了么?” 异梦天女见我夹杂不清,顿时暴躁起来,跳起来直戳我的脑门:“蠢货!你身上被人裹了一层茧壳,自己不知道吗?不管是你这张脸……”她挥动粗短手指,使劲撕扯了一把我的脸皮,口中道:“还是皮肤骨头、五脏六腑,都是茧!都是假的!你真正的身体,被压在这下面啦!” ? 我情不自禁向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老朽如昔,诚然是我用惯的身体。这若不是我,那我又在何处? 异梦天女狠狠啐了一口,叫道:“你不信我,是不是?这法术名唤’尸茧大法’,施行极为不易。一是要以大法力完全压制本体,二是要向俑尸体内倾注活力,最要紧的一步,是要将血脉连接,使二者生死相连。施术之后,原主就彻彻底底被俑尸裹住,再也不得解脱了。因这法术太过阴邪,从前都是拿来当刑罚用的。试想你的仇人本来资质拔群,法术通天,你恨他恨得牙痒痒,忽然有一天,被你裹进一个茧壳里,却是个剑都拿不起的天残体。仇人咬牙隐忍五百年,含辛茹苦练了一身本领,拼了命来刺杀你,却被你小指头一勾,压得跪地磕头,淌血不已。那是何等快意!” 我见她满脸得色,不觉蹙了蹙眉,道:“我从记事起,便是如此了。” 异梦天女也蹙眉望我,单只眼珠转得更快了:“我便是这一点想不通。假若你当时年纪尚幼,杀起来易如反掌,又何必劳神费力弄这玩意?……莫非他有必须让你活命的理由?……这法术如此精深,近几百年来,世上出过哪些大能啊?……” 她一颗毛发稀疏的大脑袋左右不停摇晃,显然正在苦思冥想。我心中不忍,劝道:“仙子,人心难测,想不通便想不通罢。” 谁知这一句立刻惹得她暴跳如雷,跳脚尖声道:“什么想不通,姑奶奶偏偏就是要想通!我身为异梦天女,竟解不出眼前遇到的怪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死!” 说话间,已在地上绘制了一个法阵,将我一把拖了进去,按在地上:“废话少说,我先把你本体剥离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全无抗拒之力,只得任由她与我对坐,与她掌心相接。只觉她小小的手骤然一热,一阵灼烧感从她手心直传过来,如同暗火一般。 那火焰在我体内循环一个周天,无功而返。接着手心一阵沁凉,体内却已换成了水流。再是地壤之力,最后则变成了风。 异梦天女皱纹深结,双目紧闭,自语道:“……雁过留影,术结留痕。怎会一点破绽也没有?……” 我才要张口,只见她眉心舒展,叫道:“是了!”两手向前一送,竟是一左一右,同时向我传来水火之力。 我凡人衰老之躯,连坐着都十分艰难。这两股灵力灌入体内,着实十分难熬。本想咬咬牙便过去了,谁知水火之后,又是风火,继而又是地火。如此变换多次,异梦天女眉头重新绞在一起,怒道:“不对?为什么不对?难道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她眼皮颤动不休,忽然面露凶光,竟将三股元素之力同时注入! 这法术耗损甚巨,这一次力量明显比之前弱得多,她身形微微一晃,额头也渗出汗来。 我苦笑道:“仙子莫再耗费力气,我看我……” 异梦天女怒道:“闭嘴!” 她连试三次,皆不成功,又恼又急,劈脸打了我一个嘴巴:“你他妈说你先前有灵息,却是什么灵息?” 我只得道:“水灵息。” 异梦天女骂道:“怎不早说!”手法一变,左掌发出澎湃水力,右掌辅以地火风三股灵息,尽数推入我体内。 我只觉全身一挣,竟有摇动之感,似乎有人用力推了我一把。看时,却好好坐在地下。 异梦天女脸露喜色,笑道:“找到啦!”只是一震之下,灵息已竭。她嘴里骂骂咧咧,身上白气渐浓,送来的灵息却越来越稀薄了。 我叹息道:“仙子……” 话音未落,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坼裂声,似乎什么地方崩落了一块。 我不及反应,只觉身上灵息骤然浓郁,几乎被掀得一晃。 异梦天女睫毛头发皆已汗湿,脸上却显出嘲弄之色,得意道:“跟姑奶奶斗法,你还嫩了点!” 我知她好胜心极强,再劝也是无用。少顷,只觉身体摇撼愈来愈快,竟似松动了一般。头顶、远处的崩裂声,却也越来越频繁了。 我听最近一声巨响就在耳边,正要开口相询。忽见淡淡法阵光芒中,异梦天女那半张孩童般的脸,竟也已爬上条条皱纹。 我脱口道:“你的脸……” 异梦天女睁开双眼,只见她眼皮已十分垂逶,原本大片的眼白也变得浑浊不堪,向我勉强笑了一声:“不该……拆魂壳的。一块一块,零零碎碎的,总不如整个儿用得……顺手。” 我这才想到其中关窍,急道:“这秘境是你魂壳所造?……你现在拆了,以后却住到哪里去?” 异梦天女嘴角旁深深的纹路向旁展开,似笑却又非笑:“你这老小子好没、没见识。拆了……就没了,还住……住个屁。” 一语未毕,只听轰隆一声,头顶石壁已裂开一道长长缝隙,细碎砂石簌簌而落。 我只觉一阵不安袭上心头,怔怔道:“仙子,你……” 异梦天女眼睛已不太能睁开,头上的蝴蝶结也已灰败,闻言强自看了我一眼,哑声道:“你……眼泪怎么这么多,这有什么……好哭的。你这个人……一点用也没有,别人说你不丑,你就……记一辈子。我……我比你还没用,从来没有人说我……除了你。” 她身子微微一斜,四股磅礴之极的灵息从她掌心骤然送出:“呵,我……我那两个哥哥,只要有一个像你,也不会……” 我如身在骤雨飓风之中,全身骨rou皆如腐烂般寸寸脱落。脚底根系盘旋,紧紧束住我体内之核。 石室塌落,天崩地裂。无比强烈的光阵之中,只见异梦天女向我最后望了一眼,两眼倏而睁大,嘴唇似颤然吐出一个人名,旋即消失不见。 ? 我在一阵奇异的眩晕中悠悠醒来。抬眼望时,只见天光大盛,我睡在一片平平无奇的砂砾地上,却不知身在何处。试探叫了几声“仙子”,无人答应。 我强忍眩晕,撑地站起身来。一动之下,只觉身子轻捷,轻盈如跃。别说以我如今这把年纪,就是年少之时,也从未如此灵便轻挑。 站起身来,只觉视物比从前大为不同,似乎往上提了老大一截。再仔细辨认,只觉视野也比从前开阔多了。 观望之时,两眼之间总有些不对,仿佛有个黑影耸立其中。抬手摸去,才知道竟是自己的鼻梁。 我惊诧之下,连摸了好几次,直到鼻骨疼痛才罢休。手放下时,只见手背皮肤白皙细腻之极,骨节也纤细多了。手指又极长,张开来仿佛蜘蛛精一般,几乎吓自己一跳。 我的鞋子早在从蛤蟆化成人时失去,为了赶路方便,自己绑了一双藤鞋,此时早已破烂不堪。从烂草枯藤中看去,只见一双玉白秀美的赤足,脚背上浮现淡淡粉色,十片指甲也是圆润莹洁,绝不是我那双长期劳作、脚趾变形、上面还长满鸡眼黄茧的老脚。 想到这个“茧”字,心中一痛。明知无幸,仍忍不住回身寻找。极目天边,只见杂草荒土,矮坡连绵,却哪里见得到一丝异象? ? 再往前走,便遥遥听见人声。举目望去,见门口那棵大树已在眼前。树下白衣纷纷,站了好几个青霄门弟子。 我一时竟有些情怯,踌躇不敢上前。那几个弟子却已看到了我,眼睛一落在我脸上,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不动了。 我向来便是怕人看,下意识便低下头去,手也忍不住遮向脸上疤痕。 ——一触之下,才惊觉那处平滑无比,再无半分凹凸不平。 只听脚步沉稳,一人从众弟子身后疾步而来,一身黑衣如墨,却是久未谋面的大师兄萧越。 我乍见旧识,不由一阵欢喜,便要向他迎去。 ? 却见萧越两眼望在我脸上,脚步竟不自觉停了下来,开口时,竟有些语句不畅:“请、请问这位道友从秘境出来,可曾……可曾见过我师弟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