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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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怀止亲手把晏观抱回到了床上。 他的身量太小了,纤细,羸弱,纪怀止抱起他来轻而易举。 茗辛在后面拉了拉影青的袖子,小声道“少爷好像都没抱过我” 影青微扬了扬眉问“你跪过吗?” “跪过呀!去年我把少爷的兰花砸碎了,他罚我跪了两个小时呢,哼。” 影青那时在外训练,不知道这件事,他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门上,半晌说了句,“那还真是苦了你了。” 茗辛全名是宋茗辛,是纪家附属家族,宋家的独子。 他七岁就被送进纪家,陪纪四少,也就是纪怀止读书。 整个宋家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毕竟那时,四少的天赋最高,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可以赢到最后。 谁也没想到,他连十六岁的试炼都没闯过,直接被放逐到了苍溪洲。宋茗辛倒是没什么感觉,少爷是他的少爷,自然少爷去哪他就去哪,但是宋家人只恨压错了宝,追悔莫及。 茗辛几乎是没有吃过苦的,纪怀止规矩也并不严苛,明明早上的时候少爷也没说什么,他不懂那个看起来冷冷的小花妖怎么就吓得跪了一整日。 影青推了一把茗辛,“上楼做你的功课去。” “可是我,我想吃红烧蹄髈,刚才没吃饱…” 影青的眼睛微微染了些无奈“明天再吃,今天已经很晚了。” 屋子里,纪怀止正在教晏观怎么用灵扣,影青遥遥的隔着门缝看了一会儿,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酒,倒进杯子里摇晃了几下,琥珀色的液体缓慢的在杯中旋转,一抹莫名的光闪过,很快又消失。 不久纪怀止从屋子里出来,抬手捂住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问,“喝什么呢?” 影青抬起手,晃了晃酒瓶,纪怀止瞥了一眼,勾起了一个笑“当着我的面喝酒,你可真敢。” 纪怀止还没有成年,饮酒会使他的灵基有损,影青却是没这个顾及了。 他慢慢喝了一口,“若是连酒都不让我喝,还活着干什么。” 纪怀止察觉出不对,也不着急上楼了,“影青。”这两个字是淡淡的质询之意,影青听出来了,他轻轻的放下杯子,抬头看向纪怀止,“少爷……他含的那个,真的很疼,一次就够了,别再让他含了。” 纪怀止闻言笑容不变,“你倒是惯会以己度人,放心,他比你能忍。” 影青仰头把剩下的半杯倒进了嘴里,什么也不说了,因为他知道没有用。 第二天,纪怀止带了晏观去上课,他在马车里惴惴不安的坐着,时不时看向一旁的纪怀止。 车子不大,影青坐在外面,茗辛和他坐在纪怀止两侧,紧紧挨着,纪怀止身上的好似露水的味道源源不断的进他的鼻腔里,闻的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晏观攥着衣服,不断的往角落里缩。 “阿晏,你在慌什么。”纪怀止似是随口一问。 晏观在张口之前,费力平复了所有的情绪。 “我…怕衣服不干净,弄到主人身上。” 纪怀止无所谓的笑笑,“这么害怕就下去跪着吧。” “是。”晏观松了口气,挪动了身体,跪到了纪怀止脚下。 茗辛瞪大了眼睛“少爷,他昨天才跪了一整天……” 影青听到了,掀开帘子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他闭嘴,茗辛不解的眨了眨眼,但是他一向听影青的话,嘴动了动,默默闭上了。 车里的气压可见的低了下来,纪怀止向后靠了靠,此时宽敞许多了,他用指尖敲打着琉璃做的窗子,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这辆车确实比不得主城的那辆。” 茗辛再不知死活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开口,纪怀止是嫡子,一切最好的都紧着他来,但是……那是没被放逐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他,没有资格用那些顶尖的东西。 茗辛还记得,他输了试炼的那一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众人怎么敲门他也不开。 主母在外面不断的落泪,一直在叫“我儿,我儿开门,让我看看你啊,再……再看你一眼。” 家主来到他屋子前,冷哼了一声,说慈母多败儿,着人把主母拖走了,纪怀止终究还是打开了门,但是他眼前只剩下了跪了一地的佣人。 他没有问母亲去哪了,也没有吩咐茗辛为他收拾行装,他看着远处对他指指点点的弟弟们,哥哥们,奴隶们,突然笑了一下。 茗辛忍着不哭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红着眼问纪怀止“少爷,你笑什么呢。” 纪怀止没说话,继续往外走,路过了自己的马车才顿住了脚步,它用了四匹铜马拉着,这样的车整个纪府只有两辆,一辆是他的,一辆是父亲的。 它四角都坠着绣着“纪”的流苏,琉璃做窗,兽丹做灯,里面是一张软塌,两只脚凳,还能容得下左右各三个佣人。 纪怀止最喜欢躺在榻上,让影青驾着铜马,在主城里乱逛,他喜欢透过五彩的窗子,看外面的人或艳羡或畏惧的神情。 他路过了自己的车,突然扯过了车夫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道“告诉他们,谁敢碰我的车,我就要谁的命。” 当时茗辛就被吓到了,如今纪怀止又提这辆车不如主城的,他不由得胆颤了一下,也往旁边缩了缩。 晏观却是听出了些什么来,他仰起头,突然笑了。 自茗辛见他开始,便只有冷峻的眉眼或不安时强撑出的笑意,第一次见他如此清浅无痕的笑容,也是愣了愣。 漂亮……他只能想出这样一个词。 花妖容颜多迤逦,他是知晓的,因此对他的眉眼没感到有什么惊艳。 但是当他不经意的流露出原本的面容,就算是见过很多美人的茗辛也不由得感叹,他确实长的过分好看了。 纪怀止伸出手,一下又一下的摸着晏观的头发,“阿晏,膝盖疼吗?” 晏观的笑容又恢复成了刻意的讨好,手下轻轻的碰了碰纪怀止的脚尖“不疼,我是…我是花妖啊,这点伤不算什么。” 车子里不宽敞,除了他跪下去,还有别的可能吗,难道他还能让茗辛下去,他坐着吗。 可事实上,自从他那日暴走,误杀了晏嫤以后,他体内的灵力不知为何在慢慢溃散。 连带着微弱的自愈能力都减弱了,此时两个膝盖是钻心的痛,但是比起那一遍遍被倒进嘴里的东西,这确实不算什么,因此连面色都没有变。 下了车,茗辛特意落后了一步,问晏观“你刚才笑什么呢?” 晏观不懂他说的刚才是哪个刚才,不解的眨了眨眼。 茗辛见他此状,以为他懒得搭理自己,也颇为傲娇的哼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晏观走了好几步才大概猜出来他问的是什么,轻叹了口气。 他不过是笑纪怀止,笑他终究是个少年,也会为着车不够好了耿耿于怀,为着背井离乡气恼。 他笑的是,纪怀止拥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心志。 他懂那些隐于心脏的不甘,懂他云淡风轻下的咬牙切齿。 虽然,这些他都不再拥有了。 从他屈身,叩首,哀求的那一刻起,从前拼尽全力活着的晏观就已经死了。 好在,他不为了自己的荣辱尊严而活,还可以为了纪怀止的喜怒而活。 他依旧在泥潭里,但是,那是他自己选的深渊,他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