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国度
锡林一把抱起昆廷飞上空中,用粗壮的臂弯为他挡去像刀子刮过来的风沙,并用沉浑的龙声说:“黑龙居住在偏远无人的地方,我花了一些时间才飞到这里,期间让您遭遇危险,我恳请您的惩罚,昆廷大人。” “我感觉不到你的位置,为什麽你反而可以?” “战士进入逆旅,与镇魂使是同一原理,灵魂进入与自己的神格之力最融合的rou身,原主的灵魂暂时被王族阵式抽取保存起来。唯一不同的是,这副最匹配的rou身,选择范围必须靠近镇魂官--因为战士必须要依靠镇魂官牵引,才能进入逆行之旅,巴蜀勒阁下请您在王族阵式启动之前把镇魂之力分给我,就是为了在我的灵魂上刻下短暂记号。镇魂使和战士彼此绑定,才能确保进入同一个时空,不会失散。” 龙的声音听见来十分奇异,分明就在旁边,却像隔空传来,邈远空矿,锡林没有特别用力,话音却沉沉地凿在耳壁上。 “锡林是因为您才能在这里存在,与您长时间分散,灵魂便会遭到破损,自保本能会驱使我感应您,寻求您。” 唯一不变的是,昆廷从威严无比的龙声中听到至极的虔诚。 他从龙爪的重重保护中探出脑袋,抚摸触感变得不同了的脸庞,视线转落高低起伏的沙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褐红色的丘陵。 昆廷俯瞰红岩丘陵后的黄沙之国,半晌开口:“那是?” 锡林同样在观察那个国家,大大小小的沙堡、太阳的标志、还有形状犹如倒立插地的巨剑的城堡…… “在赶来您身边的途中,我看见了数个由神只筑起的庞然结界,大人。在悠久的神人历史中,神只和祂们的造物和眷属一直都拥有各自的国土,但神只本性冷酷,几乎不会为了自己的造物去耗费力量撑起结界。这样大规模的异常形势,据我所知,在历史卷海中只出现过一次,是在“秩序”第二次出现的时候。” “秩序是指镇魂之柱的降临?” “不是,这是远在恒星之意决定以镇魂之柱灭绝神只之前的事,大人。”锡林摇头,换了个姿势抱着昆廷,以免身上的尖刺戳到他。 “第一次的秩序,是初始之神,地母神创造出大地,祂用“大地”为溷沌起源的恒星披上衣裳后,立即便力竭而亡,祂的神格碎片孕育出无数生灵。但因为祂很快消逝,后来诞生的神只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位始祖之母的存在,亦认为大地是一开始便有了。因此第一次秩序的出现,并没有引起神只的恐慌。” 昆廷若有所思地问:“第二次的秩序,是白昼吗?” 锡林低头看着擅长思考的小镇魂使。 “地母神,光母神,暗母神,是最早诞生的三位神只。我读的历史上说,光母神--又称白昼之神--死在暗母神之前。” 漆黑而深邃的龙眼里划过一丝钦敬,但这次,他摇了摇头。 “经过军方、考古学家、各方学者合作研究后得出的结论,真相其实是暗母神先逝去的。至于民间史籍的记载,有别的原因影响。” “真正的第二次秩序,是黑夜。” “在神遗恒星上,黑夜先于白昼降临。” 昆廷看了锡林一眼。 “黑夜出现之前,这颗溷沌的恒星并没有“天空”的概念,诸神各自为营,风雷之神的领域全是不同的风、冰龙神的领域一片白皑皑,有些冰川在地上,有些悬浮着,颠倒着,没有引力般随处冻结。因此,当黑夜出现在诸神的领地时,好战的祂们不约而同认定是暗母神的侵蚀和迫害。” “同时,天与地同样广阔,诸神为暗母神的力量感到恐惧,这份恐惧驱使祂们筑起高高的结界,努力在结界内维持原有的世界模样。直至诸神慢慢明了一件事。” “--原来黑夜与大地同样,它不是灾难,也不是不祥。” “从无知到明了的过程并不算长,因此四垣上很多史书都对这段结界四起的历史一笔带过,您大概也没有听过,这很正常。” 昆廷点头,“我确实第一次听见。这个时段,叫什麽?” “神人历280-546年,域内时期。” 昆廷又点了点头,示意记住了。 “在域内时期,出现过一个特别强大的国家。” 昆廷想明白了锡林的铺叙,“就是这个红岩丘陵后的国家?” “是的,大人。她是日轮神只的建国,曜国。” 锡林顺风滑翔,飞上更高的空中。离太阳愈近,气温愈高,但空气总比加热了的沙漠要叫人好受,加上龙的飞行速度快,缠身的气旋令昆廷舒服了些。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高低起伏的古老沙堡,顷刻后说:“我要进入曜国,锡林。” 浑圆幽深的龙眼注视他,锡林没有问原因,服从地说:“您的旨意至高无上。” 锡林拍动龙翼,降低高度,却突然顿住,昆廷警觉地想到什麽,刚要开口询问,漆黑的大手已经阻挡了他的视线,护住他的头部,下刻,一条注入魔力的炎链从地下发射上天,精准地缠住锡林的脚。 巨大的拉力引得锡林双翼一坠,旋即三叉戟般的锋利角尾已经斩断炎链,火焰却“蓬”的一声蔓延上龙尾!更多炎链从地下的边境炮台发射上来,黑翼无畏地张开来,敏捷至极地在空中躲避。 “大人,曜国在边塞筑起了严密的军事防线,恐怕是正值战时,请容我暂时撤离。” “飞上高空,地面的士兵应该就无法瞄准了。”昆廷低低的声音从怀中传出。 “曜国的炽骑拥有炎翼,可以飞行,我们已经进入他们的追捕范围了,撤退得稍慢一点就会被缠上,会很麻烦。” 箭疾般的强烈气流被锡林完全挡住,饶是如此昆廷仍然能感到断续短促的离心力,可以想见炽骑的遥距攻击有多难缠。 “会让你受伤吗?” “不会,龙的躯体坚不可摧,威严不容侵犯。”作战时候的锡林多了分冷硬果决,“只是我不希望造成龙与曜国交战的事实。” “你在担心……” “虚影层是真实历史的投射,但在虚假时空的所作所为依然会引发蝴蝶效应。与真实历史有过多不符与冲突会导致王族阵式不稳,而且,很多时候镇魂官也需要根据历史作出判断和推演,所以--” 昆廷淡淡接下去,“如非必要,逆旅的逆人不应该违背历史,干预它的进程。” 锡林抱着昆廷飞到遥远沙脉的一个洞窟中暂避。 沙漠中水源匮乏,锡林只能把少年放在自己盘起的腿上,为他疏理乱成一团的长发。 长满龙鳞的手并不好解弄发丝,银丝缠在漆黑的鳞片上,锡林无奈地请示,“恳请您允准我割短一点头发。” 昆廷撩起耳边的一撮银丝,放在指间揉捏,“虽然我也想,但不是我的身体,算了吧。” 锡林只有更温柔地对待乱糟糟的发结。少年的轻喃从前方传出,“我还以为有机会与你留着同样的银发呢。” 昆廷转头执起黑龙脸侧的漆黑发丝,“感觉有点可惜啊……” “跟我多说一些曜国的事,锡林。”他对满眼痴恋的龙说。 “曜国的战力十分强盛,却很快步入灭亡。不是因为出现了更强大的敌人,她最大的敌人出于自身。” “是什麽?” “衰老。” “您知道日轮的意思吗?” 昆廷在战士的服侍下躺下来,头枕在粗硬的大腿上,闭眼享受起头发被仔细抚顺、疏理的触感,“嗯,在东垣长大所以知道,日轮这个词源于古时的远东,是太阳的意思。” 宽大的龙手在银色的河流中穿梭,深沉的龙音犹如汩汩的水流声,“是的,您真的很聪明,大人。因此,如果把神格力量的融合和重结视为神只孕育后代的方法,白昼之神与日轮神只就是母与子的关系。” “日轮神只视暗母神为杀母的仇敌,对失踪已久的暗母神深恶痛绝,因此祂对自己的子民下令,必须留在只有光明的结界内,绝不允许他们踏出黑夜一步。” “无止境的烈日使曜国人的器脏衰竭得很快,在精神层面也造成了极大的负荷。根据考古学家的研究,在生灵平均寿命在二百至三百年的神人时代,大多数曜国人到了四十岁便会死于器官衰竭。” “短寿吗……” 昆廷轻轻地说,在战士温柔的抚摩下慢慢入睡。 黑龙屈曲坐在洞窟最暗的尽头,犹如守卫巢中幼孩般,垂头贴近少年的睡颜,发出无比珍重的悠长龙吟。 刚踏入逆旅便遭逢危险,想必很累了吧。 愿您获得安眠,亲爱的大人。 ? 海卢森杀机冰冷地走在黑暗之中。 是哪只卑鄙大胆的恶魔,把日轮神只的子民引进黑暗的幻境之中? 他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愤怒盖过不安地前行探索。 蓦地,雪白的衣袂在眼前拂过。 海卢森的瞳眸一凝,黑白交错间,他彷佛又看到在万顷夜幕下旁徨地奔跑,无论如何祈祷也得不到回应的,那个绝望的金发孩子,他向着他跑过来…… 一只雪白的赤脚从黑暗之中踏进来,海卢森视线凝滞,虚幻的孩童模样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陌生而疏冷的少年脸庞。 身披雪袍,乌黑软发,一双明亮妖冶的金色眸子。 少年像此方幻境的主人,走出来审视不请自来的无礼客人。他的眼帘微垂,透出不合年纪的傲慢和威仪。 少年似笑非笑地抬了抬嘴角,“真意外。” 海卢森敏锐地在他的浅笑中品嚐到冰冷的警惕。 “没想到会有人闯进这里。” “你,是谁?”